施易捂了下额头,每次试图回忆童年的细节,都会隐隐作痛。后来的施易知道,这是他养父通过催眠的手段,把他的记忆压进了箱底,只有偶尔才能回忆起来。
这时,他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凭着感觉看去,视线的重点落在正靠在警车上的林庚身上。可是林庚却没有看着他,而是低头专注的玩着手机。
自打上次感冒好了,施易从医院里出来之后,就很少和林庚联系了。林庚开始还给他发过几次短信,说吃顿饭什么的,施易没有回复。
几次三番之后,林庚也没有再约。施易本能的察觉到有些事情可能会不受他控制,所以尽可能的保持距离,直到前天在孤儿院里再次看到他。
施易朝林庚走了过去。
林庚直到施易走近了,这才装作才发现的样子,笑道:“你怎么来了?”
施易没有戳破,嗯了声:“孤儿院有个叫邵鸽的女孩,昨晚没有回去。我来看看。”人群已经散的七七八八,他说:“可是我没有看到邵鸽的影子。”
林庚朝施易招手:“你和我来。”
林庚把施易带到学校里面,拉了刚才年轻的带队老师问:“邵鸽在吗,有人找。”
这个因为自己把信号屏蔽器放在车上,导致整车失联的女老师,正因为这事惴惴不安,听到有人问,条件反射的说:“她在她在。”
女老师说完这话,才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穿警服的人,赶紧二话不说去了教室找人。
几分钟后,女老师带了个小丫头过来。
邵鸽安安静静的跟在老师后面。看到施易二人后,礼貌的问好:“施老师好,警察叔叔好。”
林庚一眼就认出了她,笑道:“这么巧?”
他问:“肚子还疼吗?”
邵鸽笑道:“已经好多了。”
“怎么突然就肚子疼了?”
邵鸽脸上依然挂着笑:“医生说好像是吃坏了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我听不太懂。”
林庚没有再问。施易说:“昨晚你没有回去,小李子跟我说他很担心你,要我来看看。”
邵鸽脸上一直挂着的笑,终于在施易这句话之后有片刻的凝固。她咬咬下嘴唇,嗯了声:“我这就回去。”
什么事情都处理完了,真是皆大欢喜。
“林队,走啦!”宋岩在远处遥遥喊道。
怎么这么快?林庚心说这个时候要他们几个自己回去,会不会太明显了?
林庚在施易站了几秒,忽然鼓起勇气问道:“今晚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施易茫然的抬起头:“谈什么?”
林庚看着施易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候,施易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是院长的电话。
施易的心脏骤然紧缩,他按通了接听键,几乎是颤抖着把手机放在了耳朵旁。
“唔,你问我的事我想起来了,你要不抽个时间来一趟。”电话那边传来老院长沙哑的声音。
施易忽然间害怕起来,他匆忙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林庚看着施易好像心神不宁,追问道:“今晚有时间吗?”
“有啊,”施易想也不想的回答,他有点不敢面对老院长的答案,甚至生出了要不就算了的想法。
林庚愣了一下,他以为施易会像之前几次那样借故回绝,没想到这才答应的这么爽快。这真是意外之喜了。
“好,我这就定位置,晚上一起吃个饭?”
施易看到林庚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林庚把地点定在一家烤肉店,西式烤肉,进去后,只有吃饭的桌子上吊了顶不亮不暗的灯。
虽然是晚饭的点,但是价位摆在那的缘故,餐厅里人依然不多。
倒也僻静。
隔着稀薄烟雾的对面,林庚正一边烤肉,一边不遗余力的推销自己:
“我是警大毕业的,毕业后就分配到这里,前年读完在职研究生。烤好了,你尝尝。”林庚夹了块肉放到施易碗里,“我手艺挺好的,从小就自己做饭。不过工作后经常加班,就不常做了。”
男人的骨骼粗大,肌肉饱满,挽起的袖口处线条贲张,正毫无意识的侵犯着施易的领地——他把手伸到施易面前,拿过施易面前的盘子,把烤好的滋着油相的烤肉放上去。
不知为什么,当林庚把手伸过来的时候,施易居然有种野兽的窝被侵略的感觉。
林庚丝毫没有已经引起施易警惕的直觉,还在自以为完美的安利自己:“其实我还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虽然偶尔脾气暴躁会发火,但绝对不朝亲近的人发。”
说完,林庚睁着眼睛笑嘻嘻的看着施易,就等着施易评论一句“真棒”。
施易咬了口林庚烤的肉,外焦里嫩的,入口就舍不得放开。施易吸溜一口,把整块肉都吃了进去,结果烫的嘴里直冒烟。
饶是这样了,还不肯松口,非要慢慢的一点点的咽下去。
林庚哭笑不得的想,原来还是个吃货。
林庚无法,只好挑起了厨师大梁,负责喂饱这头吃货。
七八个盘子很快就空了,施易终于有了饱意,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这才发现林庚的盘子还是干净的。
施易脸皮薄,怪不好意思的说:“我帮你烤吧,你都没怎么吃。”
林庚拿着夹子的手不停,笑道:“我不饿。”灯光下,他的目光璀璨像群星。
施易拿湿纸巾擦了擦嘴,想了想缓缓开口:“我来开市已经有两年了,最开始来是想查查自己的身世。说来有点可笑,其实我现在的所有和我父母没有任何关系,包括我的性格,我的习惯,甚至我的血型。”
说到这,施易脸色不自然白了一下,然而只是眨眼功夫,继续若无其事的往下说:“但是总有个念想,让我去寻个根。我花了两年的功夫,终于找到了他们的下落,也找到了我的来源。”
其实这应该是说恭喜的时候,但听到那句“我的血型”之后,林庚心里却猛然打了个突,再多祝贺的话也说不出来。
血型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能变的,所谓的血型分类是指人体内红细胞所含有的抗原,由于人血的再生能力,具有同样特征的抗原会不断再生。
因此血型不能改变。
但也有意外。林庚当刑警多年,早年间接触过这样的案子,在某些情况下,尤其是在幼儿时期,通过放射性治疗,移植造血细胞,甚至是注射大量右旋糖酐等胶体溶液,都能使血型发生变化。
可是,好端端的,谁又会这么无聊的要去更改血型。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施易叹道。
林庚忍不住打断他:“你小时候生过重病吗?”如果患了重病,那倒也无可厚非。
“没有。”施易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不出意外,我可能下个星期就要离开中国了。”
林庚给施易夹肉的手停住了半空中。
“中国,”林庚停了片刻,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不那么奇怪,“中国没有让你留念的地方吗?”
林庚盯着施易的眼睛,试图从那里找寻片刻的犹豫。
“有啊,”施易靠在沙发上,“中国有很多美食,很好吃。可是我想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中国也没有人认识你。”林庚尽力在挽留。
“有,”施易说:“李立岚。”
“你们当心,李立岚这人有很严重的反社会人格倾向,而且他现在来到中国。我不知道他在中国会做什么,但是一定会搅得你们不安宁。”
“这些年他一直试图在向我证明他是对的,包括那些……”施易把后面几个字咽在喉咙里,“而我,根本不想再知道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林庚把所有的心塞和失落压进箱底,就像无数次被错综复杂的案子逼得焦头烂额,还要负责给全队打劲加油一样,他试图找出突破口:“是因为郭嘉渊的案子吗?”
施易没有作声,像是默认。但林庚猜想,郭嘉渊只是施易不负沉重的时光中,一道不甚明显的伤。
比起这样,一定还有更多鲜亮明艳的痕迹,刻在他看似风平浪静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