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杲的失利,其实并没有引发出太多恐慌。
哪怕李言庆兵临长安城下,只要李渊站出来力挺李玄霸,最终失败的肯定还是李言庆。
这是一场博弈!
外人根本无法插手其中……
所以,长安城中的大小官员,也没有出现什么骚动。
无论是亲李言庆的一方,亦或者是亲……其实亲李玄霸的人并不多,主要还是忠于李渊。在威望这一点上,李玄霸始终无法和李世民、李建成相提并论。李建成监国多年,李世民主持尚书省也有足够的历练。而李玄霸呢?他的功绩主要是在兵事,而非内政。
但只要李渊愿意挺他,李玄霸就会立刻占居上风。
同样,所有人都相信,李言庆一定还留有后手。他既然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夺取洛阳,而后一路攻占潼关、渭南……如果没留有后手,又怎么可能这样子明目张胆的出兵征伐?
只不过,李言庆的后手是什么?
谁也不清楚!
所有人,包括李唐宗室的成员,也都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李言庆和李玄霸的最后较量。
※※※
雪越来越大!
梁师泰和薛仁杲一起登上城楼,举目眺望。
“老薛,那姚懿真那么厉害吗?”
梁师泰似是关切的询问,但更多的,还是在嘲讽。他当然知道薛仁杲的心思,更清楚薛仁杲兄弟,一直想要将他取而代之……此前,梁师泰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可现在,他却有了足够的借口。
“其实我见过李言庆,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而已。
吟诵几首诗词或许是他所长,但这行军打仗……哈,若他敢来,我定要让他一试某家的宝剑是否锋利。”
“梁大将军所言极是,姚懿定非大将军对手。”
薛仁杲应承道,一脸笑容。
梁师泰闻听,不由得哈哈大笑。
只是嘴巴张得太大,一股寒风涌进口中,让他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也就在这一刹那,薛仁杲的手,轻轻放在了肋下横刀的刀柄上,眼中更流露出骇人,杀机!
※※※
邦邦邦,长安城中的街鼓,敲响五下。
已进入卯时,不过天色却越发黑漆。黎明前的黑暗,尚没有过去。一场风雪,似乎将这黑暗,无休止的延长了。
窦奉节和马周,如今都是在尚书省的西台任职。
听到街鼓声响起,窦奉节突然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凝视窗外。
自朱雀门之变发生后,就再也没有过早朝……如果是在从前,这个时候西台已经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可今天,西台依旧冷冷清清。窦奉节和马周作为值夜的官员,心事重重。
“奉节,你好像有心事?”
“啊……没事,不过是想到了些许事情。”
“什么事?”
马周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窦奉节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马周良久后,突然问道:“宾王,郑王能赢吗?”
话音落下,身后却是无尽的沉默……
※※※
李玄霸性情坚忍,而且善于隐藏。
在这一点上,他甚至比李世民做的都要出色。但若论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却远非李世民可比。
之所以能在朱雀门之变中获得胜利,与其说他比李世民高明,倒不如说是过去的几年中,他隐藏的很好。李世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和李建成的争斗之上,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最亲密的兄弟,会在关键时候捅那么一刀……
这两天的经历,对李玄霸无疑是一种煎熬。
长安的官员,还有门阀世胄们表现出一种很冷漠的态度。他们一如往常的工作,使得长安城运转正常。可李玄霸并不感到舒服,他清楚的觉察到,自己被排斥于朝堂之外。
这种无声的排斥,令他很难受!
哪怕是有人站出来和他公开作对,滋味都好过现在。
这说明,自己并没有获得朝臣们的认同……至少在李渊站出来之前,他无法得到认可。
得不到这些人的认可,即便是掌控住了长安,又有什么用处?
人常言:师出有名。
这一个‘名’字,可不是名气的名,而是名正言顺。
换句话说,李玄霸现在掌控长安,并不算是名正言顺……
这也是他为什么得知李渊要召见他的时候,会兴奋的有些失态。多年来磨练出的隐忍功夫,在这一刻全都没有了。他知道,李渊会责怪他,甚至会怒斥他,但还是会支持他!
有了李渊的支持,他才是真正的长安之主。
一想到自己将要入主武德殿,坐镇东宫,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可以荣登大宝,李玄霸就感到浑身发热。他从王府出来后,带着百余名猛虎近卫,直奔玄武门行去……李渊现在是在甘露殿中,从朱雀门进入皇城,明显不太顺路,而且还非常的麻烦。如果从玄武门进入皇宫,只需要穿过重玄门和延嘉殿,就可以直接抵达甘露殿,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让李玄霸走朱雀门,他这心里面,还真有一点不太舒服!
毕竟在这里,李世民杀死了李建成,而后又被自己干掉……李玄霸哪怕再阴沉,也会感觉有些忌讳。
“薛二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李玄霸在玄武门见到薛仁越的时候,不禁有些疑惑。
薛仁越笑道:“回赵王,今天是末将值夜,正好宿卫玄武门……王爷这么晚了,还要进宫吗?”
“是啊,父皇紧急召见本王……呵呵,薛将军辛苦了!”
李玄霸笑呵呵的点头,薛仁越旋即下令打开玄武门,放李玄霸一行人通过。
宇文士及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薛仁越,心里面觉得怪怪的……可他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怪法,所以和薛仁越点了点头,权作是打招呼。
一行人进入玄武门后,便直奔重玄门而去。
从玄武门到重玄门,是南北走向,间隔约二百一十五步。而东西大约有三百步宽的距离,两边各有一派偏殿回廊。回廊下,栽种着桃树,和回廊廊柱参差错落,颇有几分雅致之气。
“王爷,今天好像有些古怪!”
宇文士及紧走进步,赶上了李玄霸。
按道理说,李玄霸是可以在皇城中骑马而行的。
但李玄霸为了表现自己对李渊的尊敬,所以决定弃马步行。
“有什么古怪?”
“说不上来,只是觉得……”
宇文士及揉了揉面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今天的玄武门,的确很古怪。但宇文士及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不正常,只隐隐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老大人,你多心了!”
李玄霸忍不住笑道:“这皇城尽在本王掌控之中,又能有什么古怪呢?”
是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宇文士及这心里面嘀咕着,可是眼皮子却跳个不停。
就这么一路说着话,一路向前行进。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重玄门的门外。巍峨宫墙,在漫天雪花中,透出几分苍雄之气。沉甸甸厚重的大门,紧紧关闭着,宫城上鸦雀无声,好像没有人一样。
李玄霸命人上前叫门,但却没有城头有反应。
心里顿时大怒,李玄霸迈步走上前去,厉声喝道:“今日何人值守,见本王在此为何还不开门?”
城头上,依然没有动静。
“薛仁越,薛仁越何在?”
李玄霸眉头紧蹙,回身喊喝。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刚才还在玄武门旁边的薛仁越,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不禁如此,玄武门也不知在何时被关闭起来。宫城上的灯火,被熄灭了……一如重玄门宫城般,死气沉沉,鸦雀无声。
宇文士及激灵灵打了个寒蝉,“王爷,有埋伏!”
他话刚出口,没等说完,只听重玄门宫城上邦邦邦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响。紧跟着有人厉声喝道:“放箭!”
刹那时,城头万箭齐发。
两侧偏殿殿门突然间开启,各涌出百余名军卒。
这些军士冲出偏殿大门,立刻半跪在回廊上,弯弓搭箭。
也不管视线如何,随着一声口令,立刻向重玄门城下射去。城头上,宫城两侧,箭矢如雨。
猛虎近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射的是手足无措。
李玄霸虎目圆睁,抬手就想要抓兵器。可手伸出一半,才想起来他今天并没有佩戴武器。
心中一急,口中一声暴喝,反手一手攫住一个人的脖子,双臂挥舞,拨打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箭矢。至于他手中抓的究竟是谁?这时候也没时间去考虑了……只是心里面依旧有些疑惑,这禁中兵马怎么突然造反了?那薛仁越是怎么回事?难道说……
一轮箭雨过去,宫城上回响起一阵锣声。
紧跟着,灯笼火把,亮子油松在城头燃起,把宫城下照映的是通通透透。
李玄霸身中四五箭,浑身浴血。
一手握着一具死尸,只是那尸体已然被射成了刺猬,看上去格外凄凉。百余名猛虎近卫,只剩下三十多人尚能站立。没有死的人,倒在血泊中哀嚎不止,那惨叫声在重玄门上空回荡,久久不息。
“李玄霸,还认得秦琼否?”
随着重玄门宫城上一声厉喝,李玄霸抬头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城楼上,站立着两员大将……一个是秦琼,另一个则是程咬金,正怒目横眉,凝视着他。
“你们……”
李玄霸惊声呼喊,可没等他说完,就听玄武门的城楼上一阵鼓声响起。
灯火照映下,李言庆一身黑甲,扶宫墙而立。
“三郎,别来无恙!”
“李言庆!”
玄武门城头上的李言庆,一脸沉肃之色。
他手中拖着一卷黄色锦帛,厉声喝道:“李玄霸欺君罔上,弑父杀兄,罪大恶极。
孤王奉旨讨逆……三郎,今日就是你伏诛之日!”
李玄霸瞪大了眼睛,脑袋嗡嗡直响。
杀兄,是有的!
可弑父……
“李言庆,你休要血口喷人……”
“先皇遗诏在此,尔还有何辩驳?儿郎们,还不立刻与我诛杀了这弑父杀兄的逆贼酋首!”
随着李言庆这一声厉喝,只见玄武门城楼上,突然退出数十具床弩。
儿臂粗细的弩箭,对准了重玄门下的李玄霸和他的猛虎近卫。李言庆不等李玄霸开口说话,手臂高举,猛然向下一劈。
嘎吱吱,床弩在弓弦声乱响,数十支弩箭伴随着李言庆那一声‘杀’字出口,飞射而出!
李玄霸站在重玄门下,凝视玄武门城头,瞳孔陡然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