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侯金钱肚,干蒸蟹黄烧麦,豉汁凤爪,腐皮虾卷,萝卜丝酥饼——嫂子别客气,每样都尝尝。上海广式点心铺多?,难得找到一个正宗的。”
林玉婵含笑介绍菜名,给孟三娘面前的茶杯满上茶。
孟三娘红着脸,连声道?谢,瞥一眼旁边的常保罗,肩膀轻轻撞一下。
那意?思是,怎么能让你老板倒茶呢!
林玉婵忙道?:“哎唷,跟我千万别讲排场。我连烫杯都烫不好,惹人笑话呢。”
博雅总号洋楼里,林玉婵铺开一桌外卖,整了?个不大不小的接风宴,迎接蜜月回来的常保罗夫妇。
按理说,常保罗今日该上工,不该带家属。但林玉婵还是特意?破例,把?两?人都请了?来。
孟三娘虽然?信教,但价值观还是传统中国闺秀的那一套。嫁鸡随鸡,常保罗认个年轻姑娘当老板,每天一起工作十小时,她也双手赞成,完全没意?见。
但林玉婵心里还是有点嘀咕。她到底是真的思想开明、认为男女共事无伤大雅呢,还是只是为了?表贤惠,不愿给外人留个善妒的印象呢?
如果是前者她谢天谢地,如果是后者……
那可不行。如果有多?嘴的大爷大妈,再把?那乌龙相亲的往事提一提,迟早是个□□。
找个得力的知识分子经理不容易。所以林玉婵将经理太太请来小洋楼,让她了?解观摩一下博雅的工作日常。
酒足饭饱,几个人抢了?一阵,孟三娘胜出,勤劳地收拾桌子碗筷。
林玉婵道?谢,自柜台后面取出备忘录。
“赵经理去茶行管事了?。红姑念姑带人在?乡下收棉花。”跟孟三娘隔着一丈远,她跟常保罗交接工作,“我与?郎怀仁主教谈妥,土山湾孤儿院、唐墓桥孤儿院、还有观音巷孤儿院,一共一百七十名适龄儿童,都可以帮忙轧棉和分拣,还有彩绘茶叶罐,按成年男工付薪。这?些安排还要麻烦你去监督落实一下。细节我写?在?这?里。”
常保罗是教会学校毕业的,跟那些主教修女等人应该很好沟通。可惜他?没有早点回上海,不然?孤儿院这?边,一开始就派他?去谈了?。
常保罗听说林玉婵居然?跟孤儿院达成合作,惊讶带着佩服,接过备忘录,粗略看一眼,说没问题。
林玉婵继续道?:“我今早去了?洋行码头?,头?一拨早熟的棉花已?经开始竞价,价格是每担三两?银子——我打听过,去年价格还是二两?一钱。我们的现银储备不多?,我已?经下了?三百两?银子的订单,让红姑念姑从郊区……”
常保罗认真听着,圆圆脸上浮现出沉思的神色。
他?忽然?打断:“林姑娘。”
林玉婵有点诧异,随后高高兴兴地笑了?:“你说你说。”
常保罗本?事见长啊,以前可不敢随便打断人讲话。
这?份难得的攻击性?,要是能用在?客户身上就更?好了?。
常保罗随即有点难为情,余光往身边一瞟,孟三娘正好奇地听着两?人说话,不敢凑太近。
他?来了?底气,从怀里摸出一张字纸。
“林姑娘,你命我在?宁波探查棉花行情,如果有机会就做几笔小生意?。我去宁波港,问了?最近的出口价,是每磅一便士。”
林玉婵怔住,不相信地问:“一便士?每磅一便士?”
洋商收购土货,报价随心所欲,经常直接使用外国币种和西方度量衡,华商只能迁就。
而且汇率时常变化,中小华商对此几乎毫无所知,只能被动接受价格浮动。
不过林玉婵心里有数,早就构筑出了?换算通道?。
“一磅是四分之三斤,每磅一便士,就是每百斤133便士,按现在?的汇率,就是大约……一两?六钱银子……”
她迅速估算,瞠目结舌。
“为什么这?么便宜?”
常保罗微微一笑,好像考试满分的学生,眼里带了?些得意?。
“因为宁波附近棉花丰收,大家都在?码头?囤货,所以价贱。”
林玉婵觉得不可思议:“上海这?边也丰收呀!价格能比宁波高出近一倍?”
常保罗摇摇头?,猜测:“大概是宁波去年被太平军攻陷过,洋商不爱去了??”
林玉婵瞬间起了?一个不得了?的想法。
她转向孟三娘:“你说你家里种了?多?少棉花?”
常保罗一挺胸脯,替他?太太答:“三娘家里的棉花田产量不小,我……我也觉得当地收购价有点贱,没让他?们卖。”
林玉婵高兴得蹦到绿沙发上,连着颠了?好几下:“快去找义兴!别忘了?运费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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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价格的因素很多?,在?信息不通畅的古代,更?是不可能做到完全有效市场。
据常保罗描述,宁波附近的棉农棉商,大概是高估了?洋人的收购意?图,大量囤货宁波港,导致当地原棉价格走低。
大家为了?多?种棉花,身上大多?背着债,只求尽快将货物脱手,亏本?的甚多?。
毕竟,并不是人人都像常保罗一样,恰好在?棉花收获季节往返宁波上海,意?识到了?两?地的价格差。
就算有人知道?这?价差,也不会轻易往外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悄悄把?钱赚了?多?好,何?必让别人分桃。
就算有人隐约觉得,宁波港的原棉价格有些过低,但中国人性?情保守,做生意?讲究落袋为安,没人愿意?冒风险,带着巨量货物,到其他?地方去碰运气。
导致不少个体棉农棉商,只能在?宁波就地贱卖,赶紧拿钱走人。
倒是便宜了?去宁波收货的洋人。在?棉花日渐紧俏的年份,反而捡了?个大漏子。
林玉婵果断决定,把?账面上的闲置资金,全用来收购孟三娘家乡附近的棉花。
然?后运来上海,以每担三两?银子的价格卖出去,利润直接翻倍!
她看着常保罗,笑问:“合约带来了?吗?”
常保罗一愣,“啊,啊,那棉花田又不是我的,是她父亲族里……”
没说完半句话,常保罗脸色发红,悔恨得跌脚。
他?近来自觉业务能力已?经精干许多?。短短一年时间风云变幻,磨练颇多?,让他?从去年那个划水偷懒的打工人,真正蜕变成独当一面的大经理。
不料,比起这?个古灵精怪的小老板,还逊一筹。
当时在?宁波,得知两?地价差,他?就该当机立断,直接让亲家签好合约,棉花运来上海,让林姑娘直接付款才?对!
而不是若无其事地跑回来,得意?地跟她讲了?个情报,一切等她拍板。
新的聘用合约里,林玉婵确实给了?他?许多?放手裁决的权力。他?竟忘了?。
常保罗讷讷道?:“我下次知道?了?……”
“没事,只能麻烦你多?跑一趟啦。给你十天时间,能收多?少收多?少。”
林玉婵也不怪他?,毕竟自己的风格跟容闳差太多?,跟新下属还在?磨合当中。
“不过……”她又笑着看一眼孟三娘,“要是嫂子能做主,那就方便多?了?。”
孟三娘一直认真旁听他?俩说话,只见那文书信件叠得高高,各种名词听得一头?雾水;猛然?间话题拐到自己身上,团团福气脸立刻爆红,成了?个秋后的柿子,退后两?步,慌忙摇手。
“我……我做不得主呀……那些田地我都没管过……”
刚刚嫁人那会儿,就有长舌长辈跟她说,她老公在?跟她相亲之前,还相过另一个。虽然?没成,但是那姑娘作风豪放,不知怎的,居然?还赖在?保罗工作的洋行里,而且成了?管事的,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知怀着什么心思。
长辈的口气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话锋一转,态度却很是关怀:“……只是怕你吃亏,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这?事自己知道?就行了?,女孩儿家也别乱妒,伤的都是自己名声……也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哦!”
孟三娘能怎么办,只能说服自己忍着。男人家在?外面打拼,沾多?少花花草草全凭良心,做妻子的就该少管少问。
上次在?码头?见了?林姑娘一面,匆匆说了?两?句话,孟三娘就觉得那长辈的八卦有水分。若她真和保罗有什么旧情,不该那样坦荡呀!
今日又被请来小洋楼,观摩视察半日,孟三娘彻底放下心。
林姑娘好看归好看,但完全不是保罗喜欢的那一款。她谈公事时的那种稳重而强硬的语气,若是遮了?脸,换个声音,说是经验丰富的男子汉都有人信。
常保罗跟她讲话的语气,就和跟他?连襟亲戚讲话的语气差不多?,听不出半点不对劲。
孟三娘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给这?俩人牵线呢?真是瞎眼。
准是长辈胡说。
她的丈夫,她最了?解。今日见识一番,也算明白了?,他?为什么对林姑娘如此服气。
换了?她也服气。这?姑娘不是寻常人。
孟三娘看着林玉婵鼓励的眼神,忽然?想起什么,细声询问常保罗:“哎呀,对了?,我的嫁妆里,还有几亩田,可不可以一并……”
林玉婵乐不可支,跑过去搂着孟三娘肩膀,亲亲热热说:“问咩问,你的嫁妆你做主!来来,我教你怎么签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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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门外赵家湾街,民?居商铺杂处,两?个仓库之间,很低调地挂了?个牌匾,上书“祥升号”。
内里只有一进,铺面显得有点寒酸。特别是,那堂里还坐了?个妙龄少女,厚厚的裙子摆开,脚边几个大布包,显得更?拥挤了?。
进进出出的伙计简直没处下脚,好声好气地劝:“姑娘,我们东家忙生意?呢,要不您改日再来?”
“我这?里也有生意?。”林玉婵含笑答,“没关系,我可以等。”
说完,低头?,翻着两?本?外文小册子,继续念念有词,一边做笔记。
“…etpourquoicetairdetristesserépandusurtoutvotrebord…whyhaveyousuairofsadnessaboard…”
那伙计没见过原版外文书,见状好奇地低头?看了?一眼——
“姑娘,您读的这?是什么啊!”伙计苦着脸,“小的也在?夜校学英文,怎么一个字看不懂啊!”
几个月英文白学了?!莫不是骗钱的?
林玉婵忙道?:“是法文。”
如今欧洲大陆的通行语言是法语。只因大清的国门是英国轰开的,日不落帝国又到处设殖民?地,这?才?导致如今在?中国的洋商买办,普遍通用英语。
但洋人之间——尤其是非英国籍的西方人,为了?装逼,很多?时候都互相说法语。许多?文件条约也都以法文版为准。看不懂很吃亏。
林玉婵觉得,多?个语言多?条路。现在?没有wifi手机,等待的功夫闲着也是闲着,能学多?少学多?少。
不过找遍大清国,如今并没有像样的法文教材,更?别提语言培训班。
维克多?倒是毛遂自荐做她的家教,她哪敢答应。
灵机一动,管郎怀仁主教借了?本?流行畅销书《基督山伯爵》。
又管康普顿小姐借了?套英文版。英法对照,再印证以前读过的中文版剧情,自己琢磨破译。
当然?进度很慢,只能“唯学者自揣摩之”。
不过,至少比洋泾浜顺口溜要靠谱。
她玩着英法连连看,不觉时光飞逝。
猛地发现光线被挡住,一抬头?,郑观应叼着个话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里的课本?。
林玉婵收了?课本?,笑着站起来打招呼。
“郑老板!棉花样品带来了?,都符合标准。仓库里还有一百二十担,大多?来自宁波棉田。你答应过的,宝顺洋行可以闭眼收。”
在?宝顺洋行里,郑观应只是个见习小买办;但在?他?私下里开的商号中,他?自然?是大老板。
当然?不能直接去宝顺洋行找他?,否则就暴露了?两?人在?棉花田交流过的事实,进而暴露他?私开的祥升号。林玉婵觉得自己可贴心了?。
郑观应对这?死缠烂打的小姑娘虽然?有点烦,但却珍惜自己名声。说出的话,不会赖。
他?飞快地瞥一眼她的鼻子。今天倒是不红了?,可算有点正常姑娘样。
端端正正一个大姑娘,不在?家里跟女伴扑蝶弄花,跑出来凑什么大宗商品的热闹。
郑观应微微冷笑,瞥了?一眼她脚下的布包,给伙计使个眼色。
伙计很机灵,立刻开包上柜,熟练地端出盒子、夹子、天平等物。
雪白的原棉溢出封口。林玉婵自豪地介绍:“都是请土山湾孤儿院的孩子做的轧花,他?们可认真了?,虽然?做得慢……”
郑观应压根没听。使眼色,让伙计捧来另一包样品棉花。
是他?祥升号自己收的,已?经内定会输送给宝顺洋行,属于一等合格品。
(当然?是他?自己经手鉴定的。这?可不能让宝顺的洋人老板知道?)
博雅公司的原棉,和祥升号的原棉,并排放在?一起。同样的雪白丰满,条分缕析中,纤维顺而坚韧。
在?专业人士眼里,那一缕缕棉花,已?经化为一卷卷雪白的纱线,在?嘈杂的机器声中,织成一匹匹坚韧而洁净的棉布,销往世界各地。
郑观应指指两?者,眼神问伙计:哪个好?
伙计自然?向着老板,煞有介事、上下左右瞧了?好一阵,笑道?:“好像还是咱们的好些。”
郑观应眼中现出嘲讽的笑意?,吐出个话梅核,指指店铺大门。
什么比较质量,本?来就是敷衍一下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她不管拿来什么神仙棉花,他?只要摇头?说不好,再把?她臊出去就行。
林玉婵压根不气馁。大佬给她出难题而已?。
放在?过去,更?大的大佬,更?难的难题,她不是也解出来过?
她不慌不忙地指着布袋上贴的一张手写?厚纸:“这?是质检证书。色泽、纤维长度、纤维强度、含水量、含杂量……哦,还有产地和净重,都写?得清清楚楚。检验方法都印在?这?个小册子里。郑老板不介意?的话,让我来测测你们的?”
她的布包里另有一套家伙:天平、卡尺、握力计……一样样拿出来。
最后抽出来一册薄薄的小本?子,封面上印着《原棉质量鉴定手册》,博雅商贸有限公司编纂。封底写?了?个大大的“赠”字。
“喏,送给你们。最后一页附有质检表格范例。照着填就行了?。”
她刚要拿天平,一只清瘦的手隔空伸来,打断了?她的大胆操作。
“对唔起,”郑观应指指她的非法印刷品,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不买账。”
“可是半条花衣街的友商都已?经买账了?,”林玉婵含笑回击,“我派人去赠册子的时候,大多?数人还说了?谢谢呢!”
郑观应难得现出惊讶的表情,思忖半晌,低声问:“花衣公所?”
林玉婵顿觉毛骨悚然?:“你怎么知道?我……”
随后自己给自己压惊。郑观应是买办,商界人脉一大堆。她张罗花衣公所的时候,几乎敲了?所有棉商的门,他?对此全然?不知,才?奇怪呢。
作为盘剥华人的买办,广大华商的对头?,他?没给她使绊子,林玉婵已?经谢天谢地。
她胸中涌起不服气,嘴硬答:“很快就能筹备好了?。欢迎到时加入哦。”
才?怪。
除了?黄老头?,她真的找不到第五个愿意?合作的商家了?。
“花衣公所”的计划流产不怕,原棉质检标准可是硬通货。本?来林玉婵计划的是收费检验,眼下只能稍微让利,将检验标准免费赠送,率先抢占市场。
免费的东西,当然?不要白不要。那些中小商贩,平日受够了?洋行买办那随心所欲的检验标准,拿到册子,不指望买办能照做,但至少,如果被人盘剥得太离谱,可以据理力争一下。
这?是关乎公司生存的要紧任务,林玉婵这?回也不敢太逞强,并没有以女子身份直接出面,而是派了?亲和力强的常保罗,又从义兴借了?个石鹏老大哥,黑白两?道?双管齐下,不愁友商不给笑脸。
《手册》大家会不会严格照做,她心里没谱;但至少,大多?数人接了?册子,博雅在?原棉界的名声是打出去了?。若有人想和她叫板,再出个其他?的标准,业界自然?会比对两?者的优劣。而林玉婵十分有自信,自己以两?个世纪后的科学思维编纂的检验标准,不太会被别人轻易比下去。
除非郑观应自己牵头?,成立另一个花衣公所来打压她。但郑观应主业是洋行买办,不是棉花商人。他?要是敢出这?个风头?,早晚被他?的洋人老板发现不务正业。他?不会冒这?个风险。
林玉婵从容地抬头?。
油盐不进的郑大买办冷笑一声,难得说了?个长句子。
“那你去和别人玩吧。”
他?又不是寻常的小商家。当初答应让她比赛质量,纯因为那几颗话梅过意?不去。他?又不是做慈善的,关系网上那么多?有权有势的客户,他?还照应不过来呢。
他?转身要走,却见自家伙计挤眉弄眼,神色间颇有愧意?,眼神指指柜台下面的小格子。
“东家,实在?对不住。小的不懂事,那日有人敲门来送东西……”
郑观应往格子里一瞟,气得脸色发白,当场有点心律不齐。
博雅的《原棉质量鉴定手册》,已?经在?那里躺了?两?天了?……
伙计小声,悄悄道?:“确实很好用。”
林玉婵笑容灿烂:“郑老板,来测一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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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样测量结果,博雅公司选送的一等品原棉,在?纤维强度和韧度上,都比祥升号的略高一筹。其余维度品质不相上下。
郑观应性?格倔强,认准了?的事就不会改变看法。
比如,他?觉得这?姑娘无理取闹,他?早该把?人给请出门。
比如,他?和其他?从商的华人不一样。他?相信科学,相信数字,相信万事皆有一套客观真理。
这?两?道?倔强的信条在?他?脑海里打架。那张文弱的、带病气的脸上,倏然?出现些微的扭曲。
伙计不无担忧,道?:“东家?”
郑观应蓦地回身,好似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决心,正眼看了?看林玉婵,很勉强地一笑。
“明日去宝顺签约。”他?轻声说,“收购价每磅一便士一花星。佣金一成。”
林玉婵噙着笑意?,刚答出半个“好”字,舌头?一下僵了?。
“每……每磅一便士一花星?”
“自己换算。失陪。”
大多?数华商都不谙汇率。郑观应才?懒得给她扫盲,扭头?就要走。
“等等!”林玉婵脱口而出,“每磅一便士一花星(Farthing),就是一又四分之一便士,就是……就是每担二两?银子。十天前我去码头?看过收购价,每担是三两?银子!郑老板,你压价太多?!”
郑观应转身,面带嘲弄。
“码头?价格一日一变。你去看。我随时恭候。”
说得从容,心里对她换算汇率的准确和速度,还是小小地刮目相看。
他?已?不敢再把?这?小姑娘当成个红鼻子头?的憨妹。调整心态,回到了?和正常生意?对手打交道?时的语气。
说毕,进入后堂,腰间的太极鱼晃晃荡荡。
那伙计有点不落忍。水灵灵的小姑娘,抛头?露面来卖棉花,反倒被自家老板一阵奚落,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太无情了?。
伙计低声说:“姑娘,东家没必要骗你。洋行每天在?王家码头?都会摆出开盘价,各家洋行都统一执行。这?几日上海港棉花价格落得厉害,大家都在?抢着抛售呢。”
作者有话要说:在当时,1英镑=12先令=240便士。
一花星=1/4便士。这是很古老的货币单位,英镑改制后就废弃了。
当前汇率大约是1英镑=3两银子=4.25银元。
在后文中汇率会浮动。
可想而知,大多数中国土货商人搞不清这些,平白被洋人买办割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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