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半分钟的工夫,江金川卖足了关子,这才开口继续说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给老朽面子呢?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老朽的两个不成器的孙子。”
“大家都知道,这次京西路河南府举行州试,老朽两个不成器的孙子撞了大运,竟然榜上有名,明年春天将要到礼部参加省试。沿河村也知道这个消息,所以在他们面前,老朽也就多了几分薄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还是老族长有福气啊。江文、江武兄弟参加省试万一得中,以后算是官宦人家了,对于官宦人家,谁不给几分面子?
见族人议论纷纷,江金川更是得意,声音也更洪亮了几分,“沿河村方面答应可以开闸放水。但是由于长达八个多月的干旱,下秦河也基本上干涸了。沿河村虽然在河道上修筑了堤坝,但是拦蓄的洪水也只是勉强够他们村使用。这次看在老朽的面子上,他们决定将水闸打开十二个时辰……”
众人一片欢腾。太好了啊!虽然说十二个时辰时间太短促了,但是如果抓紧时间,还是勉强可以让村里的地都见见水,这样就能保证谷种发芽了。谷子耐旱,只要能发芽,即使后期不下雨、不浇水,也能保证四、五成的产量。有了这四、五成的产量,就可以保证大家支撑过冬天熬到来年春天了。
“大家且慢高兴!”江金川摇头说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沿河村对于开水闸放水有一个附加条件……”
众人一下子又静了下来,紧张地等着江金川说出沿河村的条件。
“沿河村的条件就是,要和我们江村举行一场斗文大会。按照他们的说法,斗文大会一共设有三个项目,我们江村如果再三个项目上全部取胜,那么沿河村就会放足十二个时辰的水;如果只取胜两场,则只开八个时辰的水闸;若取胜一场,水闸只会开四个时辰;若三场全负,那么我们江村就不要提什么开闸放水的事情了。”
江氏族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斗文抢水?谁不知道沿河村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村啊,若讲斗问,江村能取胜吗?不能取胜,那下秦河的水闸又怎么会打开呢?
见族人情绪低落,江金川面子上就有点阴郁。真是一群比娘们儿见识还短的东西。斗文怎么了?难道江文、江武会输给沿河村的后生吗?
“呵呵,大家不要灰心丧气啊。”江金川笑了起来,“若是我对斗文一点把握都没有,又怎么会把大家召集过来呢?”
“沿河村虽然读书人比我们江村多,但是斗文这东西比得是才学,又不是打架,比个人多。”
“这次河南府举行的州试,沿河村虽然上榜了三个,但是都是在五十名开外。而我的两个不成器的孙子,江武名列第三十六位、江文名列第四十八位,都比沿河村的子弟靠前。”
众人眼睛一亮,心中又点燃了希望。是啊,这次如果江文江武兄弟出马,说不定就吃定了沿河村了呢!
江金川继续说道:“因此,我觉得这次斗文抢水我们至少有七成胜算。即使只胜两场,也能让下秦河的水闸开上八个时辰。八个时辰的水,也足够浇灌我们存大半土地了吧?”
江氏族人皆点头称是。能斗文抢水最好,如果通过械斗的方式去抢水,先不说江村能不能打过人多势众的沿河村,即使能够打的赢抢到水,也会付出死伤无数的惨痛代价。这种局面又是哪个人希望看到呢?
“呵呵,既然大家对斗文抢水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就这么定下来吧。”江金川抚摸着胡须干笑两声:“不过,我还有话对大家说。”
“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这次斗文抢水,无论是江文、江武,又或者是村里其他族人在三场比赛中赢了沿河村的话,大家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错,如果赢了,我们确实应该犒赏一下。”“族长,你发话吧,该怎么办都听你的。”
江氏族人七嘴八舌地应道。
“好!既然诸位都说了,老朽就不客气了。”江金川点头说道,“我和金海、金山兄弟都商量过了。这次斗文抢水,家中有水浇地的,每户拿出十斤谷子或者八斤小麦;家中全是旱地的减半,只要拿出五斤谷子或者四斤小麦就可以了。这些粮食集中起来,作为这次斗文比赛的犒赏。”
江氏族人多数都有水浇地,家里全是旱地的只有那么两三户。对于家里有水浇地的人来说,只要能浇上水,秋后怎么也能收成个百十来斤。拿出十斤小麦虽然心疼,但是还可以忍受。
但是对于那两三户没有水浇地的家户来说这几斤谷子或者小麦就太冤枉了。无论下秦河放多少水,旱地都浇不上,地里到秋天很可能颗粒无收。这样下来甚至连自己吃饭都无法解决,又去哪里弄来几斤小麦或者谷子交出来呢?
江逐流也是做如是想。江舟家里只剩下一两斤面粉和二、三十斤麦麸,让他去哪里变出五斤谷子或者四斤小麦呢?
村东的江老四喊叫起来:“族长,我家只有六亩半旱地,反正也浇不上水。下秦河开不开水闸和俺没关系。俺凭什么交五斤谷子?”
江金川脸色一沉,却没有说话。
江金海却站了出来,怒吼道:“江老四,你发什么疯癫?”
他的脸色本来就红,此时一发怒,更是红的吓人。
江老四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之极,额头上渗出汗来。他目光躲闪着,不敢正视江金海的眼睛,显然极怕此人。
江金海还要说话,却被江金山拦了下来:“哎,金海老弟,慢来慢来。让我和老四侄子说两句。”
“老四贤侄,不交这五斤谷子也不是不可以。”江金海脸上挂着微笑,却让人看了浑身发冷,“只是今后你不能踏入江氏宗祠一步。令尊的遗骸也要从江氏墓地中移出来。”
“族叔,别别,我交,我交还不行!”江老四抱着头呜咽起来:“可是,族叔,我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了,让我去哪里筹这五斤谷子啊?”
“呵呵,这个不是什么问题啊。”江金海笑起来如同母鸡打鸣,“你不是还有六亩半旱地吗?反正天旱也种不出什么东西,不如卖了吧。按照现在的市价,一亩旱地能换二十斤谷子呢。这样算下来,你不但能交出五斤谷子,剩下的谷子省着点吃,足够你们一家五口吃到来年春天了呢。”
“呜呜!”江老四抱着头呜咽地哭了起来。这六半旱地可是他的命根子,卖了后他们全家靠什么过活啊?
江逐流看得心中发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天下有太多让人无可奈何的惨剧,江逐流连自己都帮不了,又拿什么去帮江老四呢?
江天成在一旁拽了拽江逐流的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小舟,等下到我家去,让你婶娘给你舀十斤麦子,四斤交给族里,剩下的就拿回家去吧。”
“天成叔,这怎么好意思呢?”江逐流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本想拒绝,但是一想到苑冬儿满是裂口的小手和江母孱弱的身体,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况且,这个粮食是江天成看在江舟的面子上给的,他又不是江舟,又有什么权力拒绝呢?
“各位族人,谁还有话要说?”江金川缓缓环视全场,见无人说话,就接着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今天午时之前各家户要把粮食交到祠堂来。下午未时每户出一个人,到下秦河堤坝前集合,参加斗文大会,大家各自回家准备去吧。”
江天成的老婆长得黑黑胖胖的,脾气倒是还温顺。听丈夫说给江舟家舀十斤麦子,二话不说就拿个小麻袋到后屋去装粮了。
“舟儿,不好意思。老叔家也没多少余粮,只能先给你十斤了。如果这次斗文大赛能赢了沿河村,地里能过上一水,到了秋收再给你家送点过去。”
江天成拿着个粗瓷小碗给江逐流倒了半碗水,一脸内疚地向江逐流解释道。
“哎呀,天成叔,你这样说岂不是让小侄无地自容吗?”江舟更加不好意思,“你从牙缝里挤出这十斤麦子已经帮了我家大忙了,要不我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筹措这粮食呢!”
“好了,咱爷俩儿也不要说这外气话了。”江天成摆了摆手,恨恨地说道:“我们在这里为十来斤麦子推来让去,族长江金川却无端端地占了个大便宜。”
“天成叔,这话怎么说?”
“舟儿,你还没有想明白吗?按照江金川的说法,村里各家都交一样多的份粮。可是各家各户的土地面积并不一样啊。比如江金川,他家里有五百多亩地,占据了村里一半以上的水浇地,却和那家里只有一亩半亩水浇地的人家都出一份粮食,这公平吗?五百多亩地要多用多少水啊?”
江逐流刚到江村,自然不了解其中的奥妙,此时听江天成一解释,这才明白。江金川果然狡诈,表面上提出一个看似公正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实际上却是便宜占尽。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当上江氏宗族的族长的。按照江逐流从书本上得来的印象,古代出任宗族族长的人选必须德高望重啊。
江妻提着从后屋过来,将沉甸甸的小麻袋塞到江逐流的手中。
“谢谢婶娘。”
“哎,谢什么啊。”江天成提起另一袋子道:“走,舟儿,我们先到祠堂交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