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金川正在琢磨,沿河村那边跑过来一个小厮。
“江族长,我家老爷请你过去。”
江金川忐忑不安地随小厮来到凉棚内。
“参见县太爷。”江金川撩起长袍就要下跪。
“哎,江族长,你这是干什么?”刘飞鹏连忙起身扶住江金川,“刘某今日是以私人的身份前来,江族长不必行此大礼了。”
“哈哈,江族长眼力果然犀利,一眼就认出了本县的县尊。”赵老太爷也站起身来,“这样也好,省去了我相互引荐的繁文缛节。”
江金川站在那里诚惶诚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飞鹏笑吟吟地说道:“江族长,你不必过于拘谨。今日我本以私人身份来沿河村拜见赵伯父,不巧正赶上你们两村斗文大赛。刘某一时心痒,就随赵伯父过来旁观。也算是为我们河内县这难得的一次斗文盛会做个见证人。”
“刘县尊和犬子是同年进士,老朽托大,唤一声贤侄。”赵老太爷捻着雪白的胡须说道,“这次你我两村举行斗文大赛,缺了一个有声望的公证人。正好刘贤侄过来,我请他过来当这次斗文大赛的公证人,江族长你意下如何?”
“甚好!如此甚好!”
江金川连连点头,心中却七上八下的。刘县令和赵老太爷的儿子是同年进士,那么当公证人的时候会不会偏袒沿河村呢?可是即使刘县令有所偏袒,江金川又能说什么呢?谁让赵老太爷有福气,儿子在江南当知府,侄子在福建任知县呢?江金川本来以为,赵老太爷的儿子和侄子都在外地做官,鞭长莫及,顾不得家里的事情。谁又曾想,河内县新任的知县竟然是赵老太爷儿子的同年?唉,早知如此,当初还答应什么斗文抢水啊?再借三个胆子江金川也不敢啊。
“呵呵,江族长不必忐忑不安。”刘飞鹏一笑道,“你放心,赵伯父虽然是刘某的长辈,但是刘某可以向江族长保证,我会秉公裁判,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江村如果能取得这次斗文大赛的胜利,我保证沿河村会如约放水。”
刘知县话说得极漂亮,可是江金川却不敢全然当真。这世上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了,当官的尤其不可相信。就好比衙门大堂上都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可是在牌匾下屈死冤死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替江村一千多百姓谢谢县太爷。”江金川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江族长不必客气,刘某理当如此。”刘飞鹏说道:“马上就到未时了,江族长过去让族人准备一下。”
漏壶的水面慢慢降低,当水面抵达未时的刻度时,凉棚外一声礼炮巨响,拉开了沿河村和江村斗文大赛的序幕。
两村村民都拥挤到凉棚之前。刘飞鹏慢慢踱出凉棚,来到两村村民中间。
“各位乡亲,刘某今日担任沿河村、江村斗文大赛的公证人,现在向大家宣布这次斗文大赛的规矩。”
“这次斗文大赛一共举行三场。规则非常简单,即沿河村方面列出题目,江村方面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在规定时限内答出题目,就算沿河村告负。”
江金川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是不公平。这种斗文大赛,肯定是出题方占优势,况且还有答题时间限制,看来今日斗文比赛江村凶多吉少啊。他低声对江文、江武说道:“待会儿你们尽力而为便是,不必顾虑太多。”
赵老太爷瞥见江金川脸上神色,心中暗笑。这种比赛本来就不可能公平。沿河村有官府势力,人口又是江村的几倍,又坐落在下秦河的上游,所有有利条件都占尽了。在这种情况下和江村举行斗文大赛,并且制定这样不公平的规则,不愁江村不答应。毕竟,答应了,还有可能赢得比赛让沿河村开闸放水;不答应,连一滴水都没有。无论是明的暗的文的武的江村都不可能是沿河村的对手的。
刘飞鹏按照事先拟定好的比赛规程继续宣布道:“现在,第一场比赛开始。由沿河村方面出题。”
凉棚里走出一白衣秀才,相貌儒雅,气度不凡。他走到凉棚外一拱手道:
“各位,在下赵杭,代表沿河村参加斗文大赛。第一场题目为对对联。在下拟了三个上联,特向江村众位朋友请教。我先说出第一个对联的上联,江村的朋友只有对出第一个对联的下联并获得刘知县的认可,才有资格让我说出第二个对联的上联。再对出第二个对联之后,才有资格对第三个对联。如果第三个对联也对上了,那么第一场比赛就算江村胜利。每个对联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在一炷香时限内没有对出,那么第一场比赛就算江村失败。”
对对联是古代文人的常玩的游戏,江文江武自然也不陌生。不过对对联有难易之分,对于能不能对上赵杭的对联,江文江武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
江逐流还是站在最后排,当他听到第一场斗文的题目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别的不敢说,若说是对对联,江逐流还是很有心得的。他自小练习书法,经常拿古人诗句对联来练习。日积月累下来,江逐流不但记了数千副古人的奇联妙对,而且本身也擅长对对联。现在沿河村第一场比赛就是对对联,也许江逐流有机会施展自己的特长。假如真的能帮江村对上一个两个对联,那么村里收上来的那么多粮食就应该分他一份,有了这些粮食,江舟就不担心江母和冬儿再忍饥挨饿了。
“来人,点香!”
赵杭一声轻喝,立即有人跑过来点燃一炷香插入香炉。
“江村的朋友,听好了。在下头一个上联是:落叶松前松叶落。”
赵杭说完上联,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含笑地望着对面的江氏兄弟。在赵杭心目中,江村中如果有人能对出这个对联的话,就非江文江武兄弟莫属了,能在河南府州试中位列前五十的人应该不是浪得虚名。
“回文联?”江文江武兄弟对视一眼,心中一惊。这对联正读倒读完全一样,意境也浑然天成,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在场的二百多个江村青壮年多数是文盲,即使有少数人粗通文墨,也是勉强能认得自己的名字,自然不懂“落叶松前松叶落”的奥妙。他们本以为江文兄弟能轻易对出这个对联,这时一看两兄弟面色凝重,才知道这个“落叶松”还真他娘的难缠。
江文兄弟低声商议着,想了几个都不合适,不是对仗不工就是平仄不合。眼看着一炷香就要烧的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截了。
“怎么办?”江文问江武道。虽然江文是哥哥,但是很多时候,却是弟弟江武拿主意。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江武低声说道,“希望他们不要太挑剔。”
“赵年兄,”江武拱了拱手道,“我兄弟对的下联是:黄金谷下谷金黄。”
“落叶松前松叶落,黄金谷中谷金黄。不错,正读倒读都一样,果然才思敏捷啊。”赵杭叹道:“若是给我这么短时间,怕也对不出贤昆仲这样的句子。”
江文江武兄弟面露出喜色,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江逐流却在后面暗自摇头,显然不认同江文兄弟对的下联。
果不其然,赵杭又接着说下去了。
“只是贤昆仲的对仗有点问题吧?落叶对黄金?叶落对金黄?怎么看也不工整啊。”
江逐流心中一笑,果然来了。按照现代术语来说,对对联讲求词性相对,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落”字是个动词,江武却用一个形容词“黄”来对仗,这自然就出问题了。
“不错,江氏兄弟,你们还是再推敲一下。”身为公证人的刘飞鹏发话了,他一指香炉中的香火,说道:“不过要抓紧时间,香马上就要熄灭了。”
江文、江武兄弟扭头一看,脸色大变。那炷香已经烧到尽头,只有个红点在一明一闪的,眼看就要熄灭。这仓促之间让他们兄弟怎么再去考虑下联。难道说,第一场比赛就这样认输不成?
“我有一个下联。”江逐流朗喝一声,分开人群站了出来。
江文兄弟扭头看着江逐流,眼中冲面了鄙夷。江舟这个活宝又来乱搞什么?他肚子里若是真的有料,又怎么会连州试都通不过呢?
江氏族人心中也非常惊奇,谁不知道江舟是个绣花枕头啊,英武的外表下长着一个草包肚子。也只有江母望子成龙心切,才不遗余力地供江舟读书,若是换一户人家,象江舟如此愚笨心窍,早就弄到地里拉茅粪去了。
江金川脸色微微一沉,就要呵斥江逐流。这是什么场合?你丢乖露丑不要紧,不要让我这个江氏族长也跟着一块寒碜啊。
江金川尚未来得及说话,江逐流那边已经说出下联:
“飞云洞旁洞云飞。”
江逐流话音刚落,香炉中的香头猛然一闪,旋即熄灭。
“妙呀!”
赵杭尚未开口,刘飞鹏已经在那边击掌赞叹。
“落叶松前松叶落,飞云洞旁洞云飞。对仗工整,意境绝佳,整个上下联浑然天成,宛若一体,实在是绝妙。”
刘知县都发话了,赵杭还有什么话可说。平心而论,这下联对得太妙了。
“呵呵,江贤弟,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没有想到江贤弟消失了两个月,学识竟然大涨,愚兄佩服。第一联通过。”
赵杭嘴里这么说,心中却不这么想。沿河村和江村相隔不远,村里读书人谁是什么水平相互都了解。江舟平日里都被大家当作笑料来谈,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是他对出了下联,真是让人意外啊。真是傻人有傻福,无福天照顾啊。看来江舟这小子今天走大运了,闭着眼都能抓住个死耗子。
江文兄弟满是不忿。这小子里平日里傻头傻脑的,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让他抢了风头。
虽然江村这傻小子误打误撞对出了第一个对联,赵杭却并不担心。还有两个对联呢,这三个对联一个比一个难。
“来人,点第二柱香!”赵杭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