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术数选拨地点在伊洛书院的毓贤堂,测试以算学为主。五道题目中有四道涉及算学,一道涉及天文历法。其中算学题目多出自《海岛算经》,历法则是求黄道赤道交角。
算学对江逐流不成问题。天文历法可把江逐流难住了,他以前听过“黄道吉日”这个词,至于黄道是什么东西,从来没有想过。赤道他倒是知道,可是他所理解的赤道和这卷纸中的赤道是不是同一个概念呢?江逐流可不确定。
规定用时为一个半时辰,江逐流一刻钟就交卷了,这中间大部分时间江逐流还是用来考虑黄道赤道的问题,那四道算学题几乎没有耗费他什么时间。
燕赤霞见江逐流这么快就交了卷子,不由得微微一愣,莫非又出了一位白卷先生?拿过江逐流的卷子一看果然是白卷,这黄道赤道交角一题卷面干净整洁,望之一尘不染。再翻开前几张卷子,燕赤霞就愣住了,前面四道算学题倒是写满了答案,只是这答案正确与否燕赤霞也不清楚。他连忙招手把那端的副主考叫过来。
江逐流出了毓贤堂,却见范仲淹站在外面,和鲁退之在谈经论道。望着范仲淹一头花白的头发江逐流很是感慨,四十岁不到的人头发就白成这样,看来范仲淹能发出“先天下之忧而优,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感慨确实是心中所想而非是沽名钓誉之言。
范仲淹和鲁退之谈兴正酣,忽然见有学子从毓贤堂出来不由得大感惊讶,再仔细一看,却是昨日王曾大人特意提到的河内学子江舟。
鲁退之也是感到奇怪,他招手道:“江舟,你且过来。”
江逐流过去施礼道:“见过校理大人,见过鲁洞长。”
江逐流昨日询问过张震,知道秘阁就用后世的话说皇家图书馆,校理则是负责图书馆内的图书典籍的校勘和整理,说白了,就是皇帝的文学侍从。范仲淹这个秘阁校理的职位虽小却属于皇帝的近臣,因为经常能接触到皇帝,不但能能够让皇帝了解自己的才能,而且还能了解很多朝廷机密,对一般官僚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可以飞黄腾达的途径。
范仲淹点了点头,干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显然对江逐流这么早交卷感到失望。本来以为王曾大人特意介绍的人是良才,没有想到却是这么一个平庸之辈。
鲁退之却没有那么苛刻。算学本来就不是谁都能掌握的,江逐流诗文那么出色,不通算学也情有可原。
“江舟,这么早出来,卷子可曾做完?”鲁退之圆胖的脸上笑眯眯地,和范仲淹干瘦而严肃的脸相映成趣。
“禀洞长大人,学生没有做完。”江逐流躬身答道。
这个回答在鲁退之的预料之中,他一点都不奇怪。
“那你为什么这么早就交卷呢?”鲁退之半是责备半是戏谑地问道。他的意思是提醒江逐流,即使你不会做,也要坚持到最后,给主考官留下一个好印象嘛!
江逐流答道:“洞长大人,学生会做的已经做了,不会做的即使再思考一个时辰依然不会做,学生不想浪费时间,就交卷出来了。”
鲁退之一笑,哦,还很有个性嘛!到底是年轻,竟然不懂得一点融汇变通之道。
“江舟,那你会做的有几道?不会做的又有几道?”
“禀洞长,五道题中学生做了四道。”
范仲淹眉毛微微一动,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这个江舟竟然能做了四道。
鲁退之点了点头,道:“还不错,做了四道。好了,你且去吧。”
在鲁退之看来,江逐流做了四道五道和一道没做没有什么区别,反正结果都一样,一道题都做不对。让一个文学天才去做术数测试,也真难为王曾大人能想的出来。
范仲淹却道:“且慢,江舟,你暂且在这里稍侯片刻。”
江逐流就垂手立在路边。
范仲淹拉着鲁退之匆忙进了毓贤堂,却见副主考拿着江逐流的卷子在啧啧称奇。这副主考乃是范仲淹从应天书院带过来的算学大师,这次术数人才选拔就是他出的卷子。
见范仲淹进来,副主考连忙拿着卷子迎了过来。他低声说道:“范大人,我们外边说话。”
出了毓贤堂,副主考就急不可耐地说道:“这个江舟真是不世奇才,一刻钟时间内竟然将四道算学难题全部解出了,委实惊人啊!”
据范仲淹所知,他手下这位算学大师生性古板,平时连夸别人一个“好”字都难得出口,可是刚才在短短的一句话中他竟然用上了“不世奇才、委实惊人”等词语,可见他心中是多么震撼!
“江舟四题全对?”虽然知道是废话,范仲淹还是下意识地问出了。
副主考连连点头,“无一丝差错!”
范仲淹干瘦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容,“你和燕堂长继续主考,我去找江舟。”
范仲淹和鲁退之把江逐流带到明伦堂,吩咐他坐下。
“江舟,你乃河内县人士?”范仲淹问道。
“禀校理大人,学生是河内县人士。”
“可有表字?”
江舟曾用表字破浪,江逐流知道但是不喜欢。今日范仲淹问起,江舟觉得不如趁机把他的表字改了。
“禀告校理大人,学生曾用表字破浪,现已改名为逐流。”
范仲淹眉头微微一皱,道:“乘风破浪不好吗?作甚要学人随波逐流?”
江逐流微微一笑,道:“校理大人,江舟曾闻人言民意如水,与其违背民意乘风破浪,不如顺应民意随波逐流。”
范仲淹眉头一轩,不由得大声喊了一声好!
“好一个江逐流,好一个民意如水,好一个与其违背民意乘风破浪,不如顺应民意随波逐流!”
范仲淹连声称赞。
“多谢校理大人夸赞!”江逐流拱手称谢,语气不卑不昂,既没有因为范仲淹的夸奖而诚惶诚恐,也没有因为范仲淹的夸奖而自得满满。
范仲淹非常满意江逐流的态度,他说道:“江舟,你诗词俱佳范某是知道的,但是没有想到你的算学也这么精通。只是我有一点不解,凡是精通算学者必精通历法。为何你前面四道颇有难度的算学题答出了,后面一道简单的历法题却没有答出来?范某虽然不谙历法,但是据范某所知,这黄道赤道夹角应该是天文历法中最基础的东西,凡是研究历法的必然要先弄清楚黄道赤道夹角。”
江逐流只有装糊涂,他抱拳道:“校理大人,学生在跟老师学习术数的时候老师只教了学生算学,至于天文历法,老师从未教过江舟。至于其中原有,学生也不明白。”
范仲淹忙问道:“江舟,尊师是何人?现居何处?”
“家师乃一游方僧人,教了江舟一年算学后便鹤踪渺渺,不知仙踪何处,现在江舟也甚是思念老师。”
江逐流信口捏造一个子虚乌有的老师。
范仲淹面露失望之色。停了半日,他才有开言道:“江舟,你可知这次朝廷选拔术数人才所为何事?”
江逐流摇头不知。
范仲淹道:“西平王赵德明早有自立野心,他自称为夏,还立了其子元昊为伪太子。我朝怀好生之德,不欲妄动刀兵,陷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乃降旨责备于他,希望他改过自新。不料赵德明竟然变本加厉,竟然派了一名叫阿布杜的番邦和尚来汴梁,他声称阿布杜乃夏国国师,假如我大宋有人见识能胜过阿布杜,则他继续做西平王,向大宋称臣;如若大宋没人能抵得住阿布杜的见识,那么赵德明就要做夏国皇帝,和我大宋皇帝以兄弟相称。”
赵德明就是李德明,乃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父亲。唐朝皇帝赐姓为“李”,宋朝皇帝赐姓为“赵”,所以有李德明、赵德明之说。范仲淹提起他,当然是按照宋朝皇帝赐姓为准。
范仲淹继续说道:“那番邦和尚阿布杜号称算学冠绝天下,这次我擢任秘阁校理,就是为朝廷在京畿附近选拔术数人才就是为了煞这番邦和尚的威风,让他知道我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岂是他们这些蛮夷之地化为之民所能比拟的。”
“此举事关重大,假如能降伏阿布杜,既彰显了我泱泱中华大国之神威,也打击了赵德明开国称帝的狼子野心,让他心甘情愿地继续臣服于我大宋皇帝脚下。”
说到这里,范仲淹面色一肃,正色问道:“江舟,本官现在是代朝廷向你问话。本官问你,可否愿意到汴梁和那番邦和尚一会,以煞阿布杜的威风?”
江逐流连忙坐直了身体,朗声回答道:“学生愿意听候校理大人的差遣!”
范仲淹纠正道:“是听候朝廷的差遣。”
“是,学生愿意听候朝廷的差遣!”
范仲淹这才微笑道:“好,那你即刻回家准备。明日一早随本官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