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你的想法呢?”是不自信,还是的确不愿意担任一份教职。若是不自信还好说,若是不愿意从事这一行,少不得要帮他寻一寻别的路子。
林先生语气温和又殷切,透着股隐隐的期待。
傅闻声已经大约猜到了为什么一向没提起过要让自己留在学校任职的先生突然有了这个提议,再加上斟酌过后也认为自己需要一份这样的工作,再开口时说的话就让林先生十分愿意听进去了。
“先生,您也知道,学校一般是不会让刚毕业不久的学生独立担任教职的,为着刚毕业不久,能力和经验上都不足以支撑这一份责任。您既然能直接跟我提起,教务处那边肯定已经答应了,我想为这个先谢谢您。我不知道您费了多大的力气,只是我有些担心我的表现太差,堕了您的名声,所以一直多少有些犹豫。”
傅闻声自己对自己的能力有数,此时担忧的也不是学识上的水平,而是去教授学生时,他的表达能力到底足不足以支撑两个小时的课堂。因为老师费了大力气就不管不顾的答应下来既是对老师的不尊重,也是对未来可能会有的学生们的不尊重。
林先生见傅闻声不是不愿意,先就高兴了起来:
“这才对嘛,我林某人的学生,就应该也来当个老师,收一些学生,好好带一带年轻人。
至于能力上的问题,闻声啊,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相信一下先生嘛。好歹先生也大小算个名人,那什么百科上都已经能搜到我了。当初从那几个老家伙手里把你抢过来当学生,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就算看在我费的这力气的份上,你也得信自己一把啊。也不是人人都值得老师跟那几个人争一把的。”
傅闻声当年在学校上本科时候就被几个有给本科生开课的老师暗自盯上了。以貌取人说起来虽然不大对,但是人都是视觉动物,也就常不能免俗。一众学生里,长身玉立,斯斯文文的傅闻声光是站在那就有股搞文学的气质,也就不免让心里有些浪漫情怀的老师们自然而然的多看两眼。
这一看就发现傅闻声不仅仅只是长的像搞文学的人。
几个老家伙观察了好几年,终于等到他顺利上了本校的研究生,选导师时候差点让林先生以为对面的傅闻声才是这个领域里的领军人物,而这边坐着的都是渴望投入他门下的学生。
说抢人当然是有些夸大,事实上当时林先生也不过是有些欣赏这个年轻人罢了,若是能把他收入门下悉心培养,自然是好事一桩,也就认真的“招揽”了一番傅闻声,还玩笑似的跟几位同在学校任职的好友吵了几句。
谁知傅闻声不知道是考虑了些什么,还真选了林先生做导师,让那几个直言想收了傅闻声的老先生不住扼腕。当然,事实证明,傅闻声的确是选对了人。他读研不久,林先生就起了正经的收徒念头,择了日子按照古礼收了傅闻声做学生,自此更比以往精心三分。
林先生对后辈不吝赐教,傅闻声又向来是你对我好一分,我要十倍回报的性子,几年下来,师徒之间情分就日益深厚,比之父子大约也就差一点血缘上的联系了。
林先生回想这几年傅闻声对待亲近人和陌生人的“两幅面孔”,再看看对面端正坐着的自己的乖学生,就有点无奈:这个学生,哪一点都是无可非议的好,就这不爱跟人交流这一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你要是实在担心呢,不然你暑假里头一个月先把你的教学大纲做了,后一个月过来我这,把我当成你的学生,一节一节的讲给我听,我们俩一起修改修改?”
林先生说到这简直想叹口气了,真是人越老心越软,早年带学生的时候谁能想到他林问泉还有为学生操心操到这份上的一天呢?连教学大纲都要插手改了!
傅闻声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先生肯这样待我,要是几位师兄师姐知道了,只怕又要说您偏心。只是暂且不用您这样麻烦。我想暑假带阳阳去玩的时候,试着在公共场合讲一讲,也好真的试一试胆量。
要是单独跟您讲,我知道您待我有多包容,心里就先有了底气,到时候真的站在讲台上,骤然面对那么多学生,我怕我到时候心里先怕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林先生说着说着又想叹气了:闻声明明也不是不会跟人打交道,怎么就偏偏就是能做到社交圈永远这么大,一只手就能把跟他熟悉的人数出来。
要是燕佳还在,他这样的性子也没什么,总归由着性子来就是了,可偏偏....既是一日为师,也就不得不当这个“恶人”,把他从舒适圈里赶出来了。
“先生,您放心,我既然答应了您,就一定会努力把这件事做好的。等我稍有准备的时候,再回来请您指导,看能不能达到您的要求。”
林先生也知道傅闻声言出必行,也就点点头,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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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长谈了一番,彼此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林先生刚要扯开话题,问一问别的,书房门突然被敲响。接着就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在两人的注视下从门缝里探出来——是阳阳。
原来是林师母对两人谈话的时间早有估计,约摸着两人话说的差不多了,就让阳阳过来叫两人出去。
阳阳见爸爸和爷爷果然没有在说话了,胆子也就大起来,推开门进了书房,兴奋的喊两人:“爸爸!爷爷!快点,奶奶做了好香好香的午饭,让我叫你们去吃!”
四十多岁自觉风华正茂就已经当了爷爷的林先生:“......”
唉,要说收了闻声当学生最苦恼的也就是这一点了,学生成婚生子太早,辈分也就不得不早早的升了上来,每次阳阳一开口叫爷爷,林先生脑海里的自己就自动变成满脸皱纹的白头发老头。
苦恼归苦恼,林先生笑呵呵的应了阳阳,一点都没耽搁的顺从着阳阳的力道出了房间,路上还半认真的逗他:“阳阳看林先生长的像爷爷吗?要不要以后改口叫我伯伯?带着林先生出去,有个这样的伯伯多有脸面。”
傅闻声有短暂的失神。
【阳阳看妈妈,是不是比别的小朋友的妈妈看起来都年轻?阳阳要不要以后改口叫我姐姐?有个这么好看的姐姐,说出去,阳阳肯定会被别的小朋友羡慕的。】
自己牵着阳阳,燕佳在前面倒退着一蹦一跳的走路,发丝在空中一跳一跳的,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做了妈妈的人,倒像是个还在念书的学生。
【可是妈妈要是成了我的姐姐,不是就要跟我一起叫爸爸了吗?那爸爸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重新找一个妈妈回来?阳阳不想要新妈妈!】
燕佳就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又响亮,傅闻声记得当时有路人好奇的朝这边看,燕佳发觉了,却半点不在意,搂着阳阳笑得走不动。
“可是爷爷要是成了伯伯,以后爸爸要管爷爷奶奶叫什么呢?还叫先生和师母吗?幼儿园的老师姐姐才教过我们,伯伯娘娘是爸爸的哥哥和嫂子,以后爸爸要这么叫你们吗?”
林先生愣了一愣,随即大笑,一把抱起阳阳,捏了捏他的脸蛋,又看向傅闻声:“闻声,你家阳阳你有空带吗?没空的话送来给我,指着阳阳,我跟你师母能多活十年。”
“行了问泉,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当着孩子的面,怎么比孩子还像个孩子。”林师母人不在现场,也大抵猜了出来餐厅的情景,声音里带着无奈。
傅闻声回神,看着阳阳和林先生闹成一团的样子,无奈笑笑,进厨房去帮师母拿碗筷了。
拜访过先生和师母,又波澜不惊的过了段时间,傅闻声就带着阳阳去了相邻的剪霞市——燕佳的父母在剪霞市的郊区居住,他们要在这里住上半个月。
剪霞市是全国有名的旅游大市,有几处颇负盛名的国家级风景区,山明水秀风景极好。傅闻声和燕佳都在剪霞市出生、长大,之后因为一道考上了华阳大学,几年后就顺理成章的在华阳市定居下来,不过每年有比较长的假期时,还是会回华阳市居住几天,陪伴老人。
今年也一样。
不过和以往不同,傅闻声每天都要抽出半天,去寻一个行人脚步稍缓的公共场所,尝试着讲一讲自己的讲稿。
起先自然是有些犹疑和不惯的——他哪里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讲过话?后来也就渐渐的好起来。
待到带着已经乐不思蜀的阳阳返回X市准备开学事宜时,傅闻声也已不像先前似的,对授课这件事总是充满了不确定了。
燕佳,你说的对,只要去做,总能做到的。
你看,当初我们都觉得教师恐怕是我永远也不会去尝试的一个职业,而今我却已做好准备,迎接我职业生涯了里面对的第一批学生了。
傅闻声拿着教案,推开这间将要相伴一个学期的教室的门,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