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天气其实相当好,阳光灿烂,几层薄云散在天上,显得天空高而远,蓝的甚至有些发紫,几乎是模版式的秋高气爽。
然而天气再好也挡不住汤颜现在的尴尬。
她和傅老师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只怕也不想在一个这样的秋日里,在公墓这样的地方偶遇,然后互相打招呼吧?
“我来扫墓,你呢?”
“真巧,我也来扫墓。”
汤颜只要想想就觉得窒息了。
可她已经一时口快打了招呼,再尴尬也得过去,只得极力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在这里偶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汤颜的表情实在过于镇定,傅闻声完全看不出她内心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还被带的也觉得在这里遇见估计是件很自然的事......?
生离死别,的确再正常不过了。
傅闻声往旁边让了让,点点头:“汤老师好,确实有些巧,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汤颜装镇定:“嗯......我来看一位曾经对我帮助很大的老师,跟她说几句话,傅老师呢?来这里看徐学姐?”
傅闻声指指不远处的阳阳:“带景和来看看他妈妈,现在他正在跟燕佳说话呢,我就过来这边站一站。”
汤颜顺着望过去,就看见了不远处蹲着这两年来长高不少的阳阳,正蹲坐在一方墓碑前面,低着头小声说着些什么。
这场面说稀奇也不稀奇,汤颜常常来墓园给老师扫墓,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甚至抱着墓碑号啕大哭的也见过几次。她见的多了,多少有些见怪不怪。
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与徐燕佳的墓碑相隔不远处,还有一方小巧的石碑,一模一样的大小与款式。
上次经过这里时候,惊鸿一瞥之下只觉得照片上的女子笑得实在太过让人惊艳,不由得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也是那时候她知道了傅闻声和徐燕佳的名字,知道了徐燕佳是傅闻声早逝的妻子。要不是那一眼印象实在深刻,知道自己的同事是傅闻声的时候,汤颜也不至于失态到小声尖叫出来。
而今日离远了再看,汤颜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放近的不正常的石碑。
要知道南山公墓“房价”高有高的道理,那两方石碑之间的距离按南山的标准来说,实在是有些近了,近到可以拿更南方有些市区的“握手楼”来做对比,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傅老师,那里葬着的是......?”汤颜跟傅闻声共事了两三年,又跟章东在一起了两三年,不管有意无意,还是知道了些关于傅闻声的消息,不由有些奇怪。
她知道徐燕佳学姐的父母都还身体健康,现下在隔壁的剪霞市养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他们。傅老师的父母则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跟徐燕佳葬得这么近。
“那里现在还没有没有人使用。”傅闻声看出她是真的疑惑,解释道。
汤颜瞬间恍然,想必那是傅老师给他自己预备的,暗骂一句自己今天真是傻透了,没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怎么章东现在好多了,就轮到自己变傻了,难道他们两个人的情商守恒吗?一个加了另一个就得减。
胡乱应了两声,汤颜再不敢说话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傅闻声却没什么感觉,他的认知里汤颜的问话是很正常的问题,也就无从知晓汤颜不说话是因为她在心里责怪自己,只当是她不想说话了。
另一边,阳阳最后一次珍惜地摸了摸徐燕佳的照片:“妈妈,我先走啦,以后有机会再过来。”
说完,阳阳慢慢站起来,揉了揉酸麻的腿,抬起头四处张望。他几乎一瞬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傅闻声,也因此把与他站在一处的汤颜框入眼中。
阳阳的认知里,汤颜阿姨是跟小鹿妈妈赵阿姨一样,对自己没有丝毫恶意的人,还一直对自己非常友善。
更重要的是,这是马上要跟送自己礼物的章东叔叔结婚的人,是会跟章东叔叔结成爸爸妈妈一样亲密的关系的人。
因而骤然看到,阳阳不免有点小小的惊喜,举起手臂晃了几下,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终于从尴尬的氛围里逃脱出来,汤颜松了一口气,几乎有些感激地快步走到阳阳身边。
阳阳一脸的自豪:“汤阿姨,你看,这是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妈妈说我是她的宝贝呢!”
汤颜又是心酸又是惊讶,没想到阳阳是这样的反应,禁不住矮下身狠狠地搂了一把阳阳又放开,看着他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笑着揉揉他的头发:“阳阳妈妈真的很漂亮,阳阳长得像妈妈,以后也会很帅气的。”
阳阳老大不高兴:“汤阿姨以后别揉我的头了,会长不高的。”
汤颜又笑,这次改成捏了捏他的脸颊,惹得阳阳嘟起嘴。
正想再说些什么,包里突然一阵音乐声传来,是章东打了电话过来。
汤颜连忙去一边接了电话,说了几句话,回来问傅闻声:“章东过来接我,正好今天我们遇见了,他好久没见你们两个,也想见见你们说说话,我们一道去城东吃素斋吧。”
仿佛为了证明汤颜这话不假似的,从几人上了车开始,章东的话就没停下来过,显得十分兴奋,傅闻声适时接上一两句话,倒也聊得顺畅。
汤颜回头,看见后面座位上的阳阳捧着脸颊看着窗外,白嫩的小脸被挤出一道印子,心里一动,小声逗他玩儿:“阳阳想要个弟弟还是个妹妹?汤阿姨跟章叔叔马上结婚了,到时候可能会给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呢。”
阳阳沉思半晌,十分坚定:“要个小弟弟。”
汤颜有些惊讶,不由问他:“阳阳不想要个香香软软的小妹妹吗?弟弟有什么好玩儿的。”
“我已经有小鹿妹妹了呀,妹妹只要一个就够了。汤阿姨和章叔叔生一个小弟弟,那他就是阳阳唯一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和唯一的妹妹,两个都是唯一,阳阳待他们就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好吗?”阳阳认真回答。
汤颜禁不住笑:“我可记住阳阳的话了,以后要是真的有小弟弟了,就让他来跟着你这个哥哥玩,你不许拒绝。”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过的话都记得的!”
汤颜费力转身,伸出手掌:“那你要跟我击掌为誓。”
两人认真击掌,一大一小两个手掌相触,谁也没注意到傅闻声和章东早已经停下说话,含笑看着两边,章东更是神色激动,看着汤颜,眸中异彩连连。
等到了地方,傅闻声和阳阳先下了车走在前方,章东锁了车,小跑几步跟上汤颜,悄声问她:“不是说不要孩子吗?”
汤颜白他一眼:“又想要了不行吗?我想了想,我们俩说不定运气好,能生一个阳阳那样的小孩儿呢。”
此时的汤颜没想到,十几年后她看着自己隔代遗传,既不像爸也不像妈,高大壮硕到和外公如出一辙的儿子,无数次想回到现在,认真劝说自己千万要再慎重一点决定。
别人家的孩子好,不代表你有了孩子就也是这样啊!
可惜,眼下的汤颜对以后的事丝毫没有预料,还沉浸在未来可能会有一个阳阳一样的小孩儿的喜悦中。
带着这样的喜悦与期盼,来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汤颜和章东低调举行了婚礼,在市郊一处小教堂,只请了双方父母和好朋友。
傅闻声和阳阳早早到了现场,坐在走道附近的长椅上,等待着婚礼的开始。
弧形的穹顶高高挑起,一缕缕阳光透过五光十色的花窗肆意射入这个以白纱装饰的场合。晶莹剔透的玻璃上,圣母温柔俯瞰着众生,阳光让玻璃变得耀眼,也让她骤然充满神性的光辉。
圣母无悲无喜的视线中,穿着长长纱裙的汤颜在父亲的带领下走向最前方等待她的章东,裙摆拖在地毯上,沙沙作响。
章父充当证婚人的角色,看着眼前已经牵上手的一对新人,再怎么想强装严肃也掩盖不了话中的喜气:“章东,你愿不愿意娶你眼前的人为妻子,无论健康、疾病、贫穷、富有都对她不离不弃,永远尊重她,爱护她,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汤颜,你愿不愿嫁给你眼前的人,无论健康、疾病、贫穷、富有都对他不离不弃,永远尊重他,爱护他,对他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
汤颜与章东对视几秒,在章东紧张到不敢眨眼的时候,忽然一笑:“我不愿意。”
“汤颜!”汤爸爸瞪她。
“如果你生病了,不像现在一样年轻英俊了,我一定会抛弃你的。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像现在一样,忙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章东松了口气:“不是真要甩了我就好。”
话音未落,已经被汤颜吻住,两人沐浴在从高高的穹顶中洒下来的光线里,眉梢眼角都是甜蜜。
卸下担子的章父马上带头鼓起掌来,朝着章母笑的得意,声音却刻意压低,淹没在掌声里:“我没本事,我儿子可真给我争气,娶了个当大学老师的媳妇,以后咱们家孙子孙女要是像他们妈妈就最好不过了。”
不只是章父在说悄悄话,阳阳也在这热烈的声音里,凑到傅闻声耳边,问他:“爸爸,你和妈妈结婚时候也是这样吗?有没有照片给我看一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