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温稍摸摸下巴陷入思考,绛淮满意地弯起眼角,柔光流溢的眼眸里是势在必得。
资料上关于温稍最对的一句话大抵就是,温稍很珍视小四叶。
他都敢为了小四叶叫板圣堂,自然是十分在乎,面对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再怎么不想与小四叶分离都要细细思量。
温稍思考超过一分钟,他突然想起什么,黝黑的眼眸亮起光,抬眸朝绛淮看去。
绛淮:“嗯?阁下考虑得如何?”
“好哇!我崽很需要你们的帮助!”
温稍眼睛亮晶晶,貌似十分感动,肆江趴在温稍后颈处,闻言无奈地打了个滚。
他不担心温稍把他丢给别人,他从温稍的语气里察觉出熟悉的味道。
上次温稍用这种语气说话是跟飞蒲要钱,上上次是跟圣百合要钱。
“那这可……”真是太好了。
绛淮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温稍用满怀激动和感激的语气强势打断。
“我也很需要你们的帮助!”
只见这个容貌精致得不似凡人的长发青年,朝对面慢悠悠地伸出手,摊开白净的手掌。
绛淮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肆江无奈地在心里叹息。
果然,是熟悉的语气,是熟悉的配方,温稍已经升级到跟陌生的大人物伸手要钱的地步了。
“我家崽子离不开我,你要带走他,就得把我也带走。”
“就当请个保姆,包饭的那种,有工资是最好了。”
温稍勾起嘴角,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十分明媚,提到“包饭”的时候眼睛还弯了弯。
他此刻没有半分平日里那种颓废懒散的气质,瓷白完美一张的脸,像是娇养出来的贵公子。
单看长相,确实很难想象这人能说出这种话。
直观面对这一幕的绛淮大受震撼,他从蛋起就活在高阶层,根本没有接触过温稍这种人。
太神奇了。
他突然想起温稍的介绍。
温稍是个无赖,没皮没脸的无赖,千万别被他缠上。
绛淮见到温稍后,看他长得精致眼神清澈,还以为这句警告是在说着玩。
其实带个温稍说不上什么难事,多养一个废物对庞大的家族而言轻而易举。
只是绛淮不想,他的计划从头到尾就没有把温稍算进去,因为温稍是小四叶的孵化者。
温稍若是一直陪着小四叶,便斩不断四叶对他的依赖。
绛淮是要花钱培养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当冤大头花钱替别人养孩子,顺带还要养大人。
于是绛淮委婉拒绝:“我会定期带小四叶回来看望阁下,也会每个月定期给阁下一些生活上的帮助。”
说到“帮助”的时候,绛淮微微勾头,加重了语气,他在暗示温稍,这笔“帮助”并不小。
温稍轻易就读出对方眼里的信息,钱对温稍而言确实很诱人,但是……
“那就请回吧。”
温稍扬起下巴,扯出一个与绛淮同出一辙的笑容,礼貌地摊掌指向门口。
他料到了对方不会答应,但他绝不会让绛淮把肆江带走。
其中私人情感只是一小方面,更大的原因是温稍不信任绛淮,他把肆江带走后是否会真的如他所言一般提供最好的条件养育肆江?
温稍不敢拿肆江去赌。
“阁下能否允许我和小四叶单独聊聊呢?”
绛淮被拒绝,也始终保持着面上从容,既然说不动温稍,那就去跟小四叶亲自说说。
没有一开始就找肆江下手,绛淮自认为算是给温稍面子了。
“聊吧。”
出乎意料的,温稍答应得很快,他将藏在颈后的肆江捞出,放在小毯子上,随后站起身走到门口。
“给你十分钟。”
温稍摸摸后脑勺,看了眼绛淮,旋即与他擦肩而过,走出房间。
绛淮抬起手,身后的跟随者也都退去,顺便将索焰拖走,关上房门。
瞬间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只剩绛淮和肆江。
“小四叶,你好。”
绛淮带着温和的笑,走到肆江面前蹲下。
这棵四叶草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十分瘦弱,颜色也不是碧绿,而是营养不良般染上一层白。
虽然知道这棵四叶不太健康,但这看着也太不健康了吧。
温稍那人真的会养孩子吗?
绛淮不自觉皱眉。
肆江颇感兴趣地打量绛淮片刻,欢快地摇摇叶片回应:“你好。”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呢?”
“跟我走你可以获得最好的营养液,住大房子,盖最软的小毛毯,最重要的是,能变健康。”
绛淮将声音放得很轻,诱导般劝说肆江。
“你也清楚,温稍现在养你有多吃力,你跟我走,能让他轻松地度过下半辈子。”
绛淮来之前做过调查,从学堂那边得知肆江是只相当聪明乖巧的幼崽,面对懂事的孩子,这套说辞会很管用。
“是有这种事。”
肆江困了,坐在柔软的毯子上连打哈欠,绛淮说的,其实有那么一点能打动到他,温稍很缺钱,又是带自己检查身体又是请营养医生,飞蒲的存款也撑不了多久。
如果他能跟面前这个看着好脾气的人走,那温稍确实是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但是肆江不愿意和温稍分开。
他只是一棵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草,他偏要任性。
因此,肆江在绛淮充满鼓励的柔和眼神中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但是你也知道吧,我活不久的,我死了他也就轻松了。”
小四叶突如其来的实话让绛淮一愣。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实际上,迫使绛淮跑这一趟的根本原因还是小四叶活不久这件事。
酢浆草家族人多,但是有特殊能力的实在少之又少,在别的植物属人才辈出的近几十年,逐渐衰败,而十年前的战争又几乎是将酢浆草家族的精英全都夺了去。
所以其实,现在酢浆草家族的情况要比外界看着更加严峻,这也是为何肆江才出生不到两周,消息就能从星系最角落的宜朝星传到正中央的主星。
知道内情的,都会清楚肆江到底有多珍贵。
“那你不想治好吗?我有办法。”
“一辈子那么长,你甘心连化形都没活到吗?”
绛淮短暂的震惊过后归于平静,他不该乱了阵脚,四叶说到底只是幼崽,想法还很幼稚。
“绛淮?是吧?”
“现在不是我需要生命,而是你们需要我。”
偏偏,绛淮碰上了肆江。肆江对情绪的感知分析能力拉满,仅仅是试探了一句,就从绛淮微变的表情里提取出信息。
绛淮就是为了救他来的。
“……”
草。
他看出来了。
他好牛。
绛淮沉默片刻,轻叹一口气,无奈地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算了,养就养吧。
“小四叶。”
“既然敢威胁我,日后可要拿出相应的价值。”
肆江转头看向绛淮的背影,他个子不算高,但背挺得很直,虽然纤瘦,但丝毫不显薄弱。
绛淮伸手拉开木门,温稍堵在门口,将阳光严严实实地挡住,影子投在绛淮身上。
绛淮一抬头,就撞入对方深邃的黑眸中,他看见笑意爬上温稍的眼,随着眼眸弯起,他在对方眼中的身影被光芒取代。
“领导,我的工资决定好了吗?”
沙哑的声音随着微风吹入绛淮耳中,暖暖的风将他的脸染热。
“嗯。”
意识回归的绛淮点点头,侧过身走出屋子。
温稍满意地笑笑,他知道换肆江来谈,绛淮会被说服,他的乖崽很厉害。
当晚,宜朝星飞往主星的星舰上,温稍捧着肆江,看着窗外的群星闪烁,炫耀自己的过去:
“崽,你看那颗星球,我以前在那打过仗。”
“是被追杀吧。”肆江无情拆穿,并朝对面座位的绛淮摇摇叶片。
“怎么了?”
绛淮手中拿着厚厚的书,哪怕是在柔软的豪华沙发上坐着,身子也端得板正,不像温稍已经缩在座位上,丝毫没有仪态。
他时刻关注着肆江,看见肆江对自己摇叶子,便放下书看过去。
“会讲故事吗?我想听故事!”
肆江回想飞蒲的中二文学和温稍的狗屁不通文学,只觉得脑壳痛,他急需一个有文化的人讲点故事熏陶他的大脑。
很显然,充满书卷气的绛淮便是不错的选择。
“可以。”
绛淮将手中的书往上空一抛,书像是会自己找方向似的,飞到一旁的书架中,将自己放好。
放好书,绛淮朝肆江虚空点了一下,肆江便腾空而起,朝绛淮慢悠悠地飞去。
“这是你的能力吗?”
肆江感到自己被人轻轻护着在空中飘,最后缓缓落入绛淮的手心,好神奇。
“嗯,没什么大用处的能力。”
绛淮微微一笑,肆江一时看不出他在谦虚还是在自嘲。
温稍对这个能力倒是挺感兴趣,摸摸下巴观察得认真,绛淮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浩瀚的星河。
但手中却不停,操纵起一本书,任由温稍观察。
“那我给小四叶讲个真实故事吧。”
星河璀璨,绛淮突然想起一个人。
“十年前,两个星系之间的大战争爆发,植物星系凡是有些能力的人都参与到了战争当中。”
“但我们这方先天劣势,仍旧不敌对面。”
“我当时也参与了战争,但我能力算不得厉害,只能在后排当接应。”
“战争真的很残酷,源源不断的血液染红了整片草原,我在后面忙碌奔波,心中的绝望越来越浓。”
“‘我们真的有希望吗?’我当时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第一次听到这场战争的细节,肆江没想到会如此惨烈,他下意识看向温稍,温稍不自在地挠挠脸颊,依旧看着飘在空中的书,没给肆江回应。
“终于,我在绝望和恐惧中累倒了。”
“我们不敌对面,最终一支队伍接近八成死亡,其余的幸存者被逼得逃跑躲藏,但我能量亏空走不了,只能躺在满是鲜血的土地上等待死亡。”
“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没想到,一股神秘的力量缠住了我的腰,拖着我飞快地逃离战场。”
“‘我们有希望。’我听见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这样说道,我努力睁开眼,看见敌军中央,一个被一块黑布盖着的人被关在特制的笼里。”
“因为他,我活了下来,可惜我没能跟他道谢。”
绛淮常年弯着的嘴角此刻拉成一条直线。
“后来战争结束,他被新闻报道为:‘叛徒’,全星系的人都在唾骂这个被黑布盖着的人。”
“我认为这之中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我不知他姓名,不知他长相。”
“我只知他是英雄。”
绛淮说完,低头一看,肆江趴在自己手心,像是睡着了,于是他抬头准备找温稍。
被翻开的书怼到绛淮眼前,正好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一页。手上的肆江被轻轻拿走,绛淮接过书。
“谢谢。”
“嗯。”
温稍轻声回应,把肆江放头顶,托着下巴看窗外。
不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