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迪勒氏和钮祜禄氏的两位族老年纪都在六十左右,因着关外民风彪悍,佟殊兰眼皮子下垂的功夫就已经看清楚,具是身穿黑色吉祥纹长棉袍的二人脚步稳健,身高体壮,倒是一点不见老态。
“给鹰主请安。”墨尔迪勒氏族老达山和钮祜禄氏族老多罗进门后,一甩袖子先给鹰主见了礼。
“坐吧,早膳可用过了?”鹰主语气平淡地问着,达山和多罗都不敢轻视,虽坐了下来,可神态却极为恭敬。
“这位想必是鹰主救回来的那位姑娘?”达山面色更和善一些,他从鹰主口中听出了不高兴,他们来早了,所以他脸上的笑就赶紧摆了出来。
早些年鹰主刚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还有人敢因着鹰主年纪小不规矩,可没多久在鹰主诡异莫测,让人摸不着头脑却极为狠辣的手段下,已经没有奴才再敢拿命轻视,包括他们这几个所谓的族老。
实际上满族八大姓儿都在盛京留了根儿,除去爱新觉罗氏,多了个墨尔迪勒氏,盛京这边族老有八位。
其中达山和多罗本就是老鹰主身边伺候的奴才,对鹰主从来都是恭敬有加,只以前总担心他不能服众才管的多了些,自鹰主十三岁在盛京站稳了脚跟,他们就不曾再多过事。
那是指政事,其他方面该操心的,他俩一点不比老鹰主操心的少,可算是把叶赫那拉佳珲少享受的,那些外祖父该念叨的,都享受了个遍,虽然他未必乐在其中也就是了,但对二人他态度还是比对其他人好的。
所以听到达山的问题,鹰主轻哼了一声却语气随意,“还不给二位族老见礼?”
“给族老请安。”心里存着非分的念头,佟殊兰请安动作迅速又标准,却很心机的隐去了自称。
其他人没注意到,余海却注意到了,他垂着脑袋轻轻挑了下眉,再没有其他动作。
达山和多罗转头仔细看了看佟殊兰,一个粉嫩嫩看不清样貌的小姑娘,却自有一股子沉静风范,脚下不丁不八站着,一点不曾露怯,行礼的动作轻柔自然,声音虽然软糯却并不拖沓,看起来倒是个好的。
只鹰主过去从未跟女子亲近过,听人汇报回来说鹰主从宁古塔捡回一个脏兮兮还浑身是伤的小女孩儿就足够让人惊讶了,更况且他还把人养在身边,带回了盛京。
一个女孩儿能留在墨安院,不管她几岁,对鹰主婚事操心都快操碎的二人都不得不重视,本昨日就想过来,可顾着鹰主的性子,到底沉了一天才迫不及待一大早就前来询问。
如果鹰主是想要留这女孩子在身边伺候,那自然是大喜事。
虽然她年纪还小,反正做不得正室,就先养着,正室的人选京城那边早就一批批送过来,都在留都宫里养着呢。
“能让鹰主看重,小姑娘肯定有其独特之处,鹰主这可是想要纳……”
“幸蒙义父搭救,殊兰不胜感激,这才厚着脸皮要求在义父身边伺候,此生为义父当牛做马。实在是惭愧,若说独特之处,殊兰自认为伶牙俐齿也算一项?”佟殊兰顾不得听达山说完,直接蹲在地上行大礼打断了他的话。
纳?纳个屁!她才多大?九岁!丧不丧心?病不病狂?
鹰主的目光自茶盏上微微转动,看向了蹲在地上的小丫头,义父?她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不过……倒是也无妨,这个说法反倒是让他目的更好实现些,所以他并未说话,只是紧抿的唇角略松了些。
“义父?”旁边脸色严肃一直没说话的多罗愣了下,“这……鹰主,您身份尊贵,小姑娘毕竟是……”
“她原本的身份,重要吗?”鹰主也学着佟殊兰,直接打断了多罗的话,“重要的是爷想要她是什么身份。”
“鹰主说的是,是奴才想左了。”被达山拉了一下,多罗犹豫着低下头道,也就没看见达山脸上更加欣喜的目光。
“鹰主既然已经收养义女,可见是想要做阿玛了吧?”达山自觉猜到了鹰主的想法,心里不胜欢喜,“奴才这就放心了,正好盛京宫中如今正有多位格格和县主,不若奴才安排一次宴会,您见一见?”
“若是您没有喜欢的,从关内到关外也有许多国色天香秀外慧中的在旗女子,您大可仔细挑选,想必圣上也只会欢喜。”多罗一听,觉得有道理,还未皱起的眉头松开来,严肃的面上也带上了一丝欢喜。
佟殊兰听明白了,这是逼婚来了,还是逼……这样一个性子让人捉摸不透的主儿。
她起身后,偷偷瞄了一眼鹰主俊美的侧脸,赶紧眼观鼻鼻观心站定不动了,作为一个义女,这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
“不急。”鹰主轻笑了一声,“我既还未体验过做阿玛,自然不知喜不喜欢,先体验一下再说也不错,不然娶进门只徒增烦恼罢了。”
“这……”达山也知道这位小祖宗逼不得,逼狠了只会适得其反,又看了眼乖巧安静站立在一旁的佟殊兰,他心里稍微有了点底儿。
这小姑娘看起来聪明伶俐,还能言善道,想必能让鹰主有个愉快的体验?到时候……府里的小主子们还会少吗?
想起历任鹰主那少得可怜的独苗儿,达山和多罗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成算。
“鹰主说的也对,奴才们都知道鹰主喜静,先尝试一下也好。”多罗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应和。
“二位还有事吗?”鹰主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达山和多罗立马站起身来。
“无甚大事,就不打扰鹰主雅静,奴才们先行告退。”
“余海,送一下。”鹰主冲着一旁吩咐,余海也顾不得刚才被佟殊兰称呼惊到的事情,赶紧恭敬地送二人出去。
等书房中就剩下鹰主和佟殊兰时,鹰主这才慢条斯理放下茶盏,斜靠在软塌矮桌上,安静看着佟殊兰不说话。
“奴婢自作主张,还请爷责罚。”佟殊兰虽然低着头,却也能感觉得出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非常利落跪了下来,声音尽量自然却又凸显了自己的稚嫩。
这位爷,您还记得,我才九岁吗?我还是个孩子,你罚得下去吗?
“为何是义父?”鹰主并未理会她的话,声音还算和缓地问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奴婢曾听闻府中奴才说爷向来洁身自好,奴婢年纪虽小却是女子,刚才听那位族老眼看着就要问出损害爷清誉的问题,奴婢一时着急,这才冒昧了。”佟殊兰乖巧地回答道,“也只有父女名分,才能打消各方对您的猜测。”
“哼,所以爷说,你是个内里多狡的。”鹰主哼笑了一声,“叶赫那拉府的主子可没那么容易做。”
“瞧爷说的,奴婢也只是一时情急,绝不会妄想不该妄想的,您永远都是奴婢的主子。”佟殊兰语气更软糯了一些,稚嫩的声音下是略显成熟的谄媚,好在因着她语气自然并不显突兀。
她从未想过做叶赫那拉府的主子,只要外头人这么想就成,想要茫茫人海中寻到佟殊惠,也只能是借这位鹰主的势才有可能。
“人的名,树的影,说出口的话,就要负责。”鹰主不置可否地看着跪在地上小小的粉红团子,突然觉得有些扎眼。
“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佟殊兰还未听明白鹰主的话,听到吩咐就赶紧行礼退了出去。
“姑娘慢走。”等她出来后,余海对她的态度比过去又恭敬了些。
不管是爷承认她的义女身份,还是有别的安排,能在这么巧的时机自作主张,还没受到任何惩罚,小丫头将来就不会是池中之物,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愿意先处点面子情。
“那奴婢就先走了。”佟殊兰全当没看明白余海的恭敬,一如来时向着余海屈了屈膝,不管他依然避开的样子,带着宝生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一进门她就感觉自己有些虚脱,连忙遣散了询问她是否用午膳的芳巧等人,自己趴在被褥上好一会儿没起来。
鹰主的话什么意思呢?是要她负责做个合格的义女?还是记住自己的奴才身份?得到的讯息太少,她脑海中一片混乱无从分辨。
其实今日不光是那位鹰主早有成算,她也提前做好了安排。
不管是掐紫了大腿背诵棋谱,还是在书房中的忐忑和受打击惹得鹰主失笑,甚至是早上神情落寞让刘佳嬷嬷她们替自己做了这一身粉红装扮,在这府里只要那位鹰主想要知道,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她像是又回到了黑色三角洲一样,几乎把所有的反应都思虑到了,方方面面将自己该做的事情精致到了每一分每一秒。
可在黑色三角洲,她身后有一整个团队为她做数据分析,让她精准定位所有意外,在这里,她却算不准那位鹰主的神秘莫测。
目前他看起来好像少言寡语人又冷淡,时不时却又兴致起来做些随性肆意的事情,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贵族,可她的直觉不会骗人,那种被人看得如芒在背,如同时刻在刀尖上起舞的感觉不会错。
只这一早上她就感觉比昨天一天都要累,从身体到内心都几近虚脱,可那又怎样呢?
不管在哪个世界,她看似飘渺无依,却仍愿意为哪怕一丝牵挂卖命,上辈子是为了国家,这辈子是为了自己。
即便佟恒仁夫妇死掉了,可她渴望的亲情还有唯一那么一点点希望,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她这人从来都不信命,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姑娘,余公公派人来传话,说您下午也要进学,您先用点午膳,再歇个晌儿可好?”芳巧的声音从门外轻声响起,影影绰绰如同风中低语,把佟殊兰飞到天边的魂儿给拉了回来。
就在佟殊兰用着午膳的时候,余海也正伺候着鹰主用膳。
“爷,以后佟家大姑娘那里……”余海有些拿不准主子的意思,虽然他并未反驳义父一说。
“以后府里没有佟大姑娘,只有养在府里的那拉氏分支嫡女,你去安排。”鹰主咽下一筷子白玉笋肉,淡淡吩咐道。
“喳,奴才明白了。”余海低着头心下一颤,声音却平静应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