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们府里这小格格可真是会吃,昨个儿你没瞅见我那汗珠子都差点儿滴在面盆里。见过吃酥饼子的,没见过吃酥饼子还要做成点心大小的,昨儿个要不是刘总管帮忙,我那面筋都抻不成七八层,那可就真成点心了。”一大早膳房忙得热火朝天之时,面点师傅鲁大成一边雕着点心上的花蕊一边感叹。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主子呢,不服不行。既要吃着好看又要看着好吃,咱们这在膳房伺候的虽说轻易见不着主子,可论见世面那也没少到哪儿去嘿!”副总管李有根正做着热乎乎的奶茶,听见鲁大成念叨,也伸着脑袋笑言几句。
负责打下手的小太监们挤眉弄眼安静听着,都是去了根儿的人,在府里但凡能捞着个像膳房这样的美差,冻不着饿不着不说,个个都知道啥时候该只带耳朵,啥时候该把嘴带来。
膳房的师傅也都是太监,不敢喝酒误事,平日又都低头对着那点子吃喝,也就爱念叨几句,负责早点的师傅们念着主子不大可能早起,少不得白话几句,小太监们数九寒冬的早起干活儿,也就这点乐子能听了。
可今儿个他们还偏偏还就赶上了个不该起来的主子,李有根对鲁大成说完一扭头就跪下了。
“奴才……主子恕罪,奴才给格格请安。”他下跪的功夫,膳房里呼啦啦十几号子奴才跪倒了一片。
“快起来,挺热闹呀!大早晨起来不唠嗑干啥呢?不耽误手上活儿就行。”佟殊兰笑眯眯地走进来,软软地说着暖呼呼的话,却让奴才们更害怕了些。
“都是奴才多嘴,奴才再也……”
“诶诶诶,不跟你们开玩笑,起来说话。”佟殊兰示意宝生上前扶那俩看着有些腿软的管事起来,“真没事儿,以前我们食……我们家膳房师傅们也爱唠嗑,我大一早起来忙课业,也就这点放松时候了,你们又没说我不好,怕什么?”
“可别说,昨天那酥饼子真心不错,别的甭说,看那酥饼子就着啥好吃,这几天就是它了,成吧?”佟殊兰见小太监们反而都还好,两个大师傅倒是吓得脸色苍白,只能赶紧安慰几句。
本就是她起早了,想着尽善尽美来人家的地盘儿抢活干,自然不能为难谁,不然白学了那么些佛经。
“格格说笑了,您喜欢那饼子就是奴才的福分,您瞧好儿吧,这几天奴才一定给您配好咯。”鲁大成是山东那边过来的,人敦实些,听佟殊兰说话敞亮,脸色也就慢慢缓过劲儿来,赶紧笑着道。
“格格您这么早过来,是有事儿要吩咐?”李有根却还提着心,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问之前,早就给小太监使眼色让去请刘总管了。
“没事儿,大年初一,我就想着做点东西当个彩头,倒是要借您这儿的地方用用。”佟殊兰四下看着漫不经心回答道。
“格格说的哪里话,奴才们本就是伺候您和爷的,您看您需要些什么?”刘总管眼看着只齐整了衣裳就跑了进来,眉毛上的冰碴子都还在呢,听见佟殊兰的话赶忙笑着接过话茬。
虽说只是面对软乎乎一个漂亮小丫头,在场的奴才们却哪个都不敢怠慢了,毕竟府里就俩主子,佟殊兰如何不说,万一让小主子有个说嘴,鹰主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子。
“这天儿里,水果都有什么?”佟殊兰想了想问道。
“回格格的话,昨日才跟采买定了,今日想必府里来人多,时鲜水果和大棚里的水果诸如苹果、蜜瓜、梨、金桔都有点。”刘总管擦干净眉上化下来的水,不用想就直接回答道。
“这样……有南瓜吗?”佟殊兰想了想,感觉都有点小,“最好是比苹果大点,大概有两三个苹果那么大就成。”
“您看您要得急吗?府中现在只有大南瓜,若是您能等,一个时辰内一定有。”刘总管赶紧回答,门外的采买耳朵已经竖了起来,就等着听音儿。
“麻烦吗?”佟殊兰不想新年第一天就麻烦人,再说今天太冷了,她拿着手炉过来,这会儿手腕子都冰凉,在灶旁这才暖和了点。
“不麻烦,来了奴才派人给您送去?”刘总管话音一落的功夫,三个采买撒腿就跑。
佟殊兰还有些现代人的思维,其实别说冰天雪地,就是刀山火海,对轻易接触不到主子的奴才来说,他们都乐意着呢。
能讨好主子的机会可不多,哪儿冷了?跑跑还暖和呢!那些迎来送往的小太监想跑还不给这机会呢!
“不用,在这儿用就行,给我泡点银耳,拿些苹果和金桔过来。”佟殊兰暖和过来以后,将手中的暖炉和护手毛套递给了宝生,就着一旁干净的热水洗了洗手。
刘总管也不多说,主子爱怎么折腾那都是主子的事儿,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全力伺候好,别让主子有任何不满。
一个半时辰后,等佟殊兰收拾好,叮嘱了刘总管一些事情,才乘着软轿回了南风居。
她过来的时候天还漆黑,这会儿都寅时(5点)末了,眼瞅着轻薄雾气在蒙蒙亮的天光中涌动,她也得回去将自己武装到牙齿,会会这留都城里的精贵人儿。
“怪不得这位小主子会吃,人家这手本事……不服不行。”鲁大成跟听到消息凑过来的几个师傅,站在被雕成各色画面的南瓜盅前满目赞叹,那图案精致到让这南瓜盅硬生生看着倒像是黄金器物。
“刘总管,您刀工最好,您能雕成这样吗?”李有根也跟着感叹了一番,悄悄凑到膳房大总管跟前问。
“雕工我自认略胜一筹,可这图案的精巧心思……咱们不及主子啊。”刘总管摇了摇头,绕着一溜八个精致南瓜盅转了一圈,想着佟殊兰才九岁,心里就一个想法——
这位主子了不得,不管以后什么光景,凭这巧妙心思,膳房啊……只有敬着再敬着的份儿。
佟殊兰这边并不知道自己这点手艺让刘总管心里评价那么高,她做饭并不好吃,食雕不过是因为每每在黑三角呆久了戾气太重,她那个糟老头子上司逼着她在食堂跟大师傅学做这个练耐性罢了。
这会儿她就跟个木偶人一样,除了坐得昏昏欲睡,一点都没有需要她忙活的地方,倒是丫鬟们忙得热火朝天。
“格格,好了,余公公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族老们带着家眷和后辈已然在墨安院正院坐着,就等您过去呢。”等芳巧替佟殊兰簪好昨日她戴回来的簪子,才轻声禀道。
“那就走吧,让宝生紧跑几步,告诉膳房在正厅门外候着,我一会儿就到。”佟殊兰站起身,将绣鞋换成了花盆底。
虽然小孩子的花盆底才一寸高,可刘佳嬷嬷还是担心她摔着,所幸昨晚她穿着花盆底去墨安院好好回来了,今日这才又给她配了水青杜鹃花花盆底儿,配着那小巧一字头的利落,倒是有几分大姑娘的样子。
“格格,您别嫌奴婢多嘴,往日只有主子爷在府里,初一只有族老们前来,后辈最多也就是贝勒公子们。现如今府里有了您,家眷和各府的格格小姐们一来,许多都是长辈,您且留神些。”刘佳嬷嬷虽说在府里没什么大势力,可到底也曾经在盛京伺候过,对这些后宅的事情还是了解的,在佟殊兰走之前忍不住低声说了几句。
“多谢嬷嬷提醒,承您的情,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佟殊兰拍了拍刘佳嬷嬷的手,扬着小脑袋说完这句话,毫不意外见到了刘佳嬷嬷脸上更舒心的笑容。
也许在这个时代许多主子都是恩威并重,奴才也大都忠心耿耿,可佟殊兰喜欢一加一大于二的事情,所以她从来不吝啬让奴才知道自己心里有杆秤,无外乎恶有恶招、谢有谢道也就是了。
“格格,这是您吩咐的那盏。”宝生稳稳端着龙飞凤舞的南瓜盅,在门口前交给佟殊兰。
“都给谁,记住了吗?”佟殊兰进门前头都不回地轻声问宝生。
“格格放心,一定丝毫不差。”宝生也特别小声回答,佟殊兰没再说话,一脚跨进了门里,迎接目光组成的刀光剑影。
“这是给您的,我一大早儿起来做的,不喜欢您也尝尝。”佟殊兰进门后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走到鹰主面前将南瓜盅放下,揭开凤凰于飞的盖子,一股子清香水果气息扑面而来。
鹰主看着里头漂亮的彩色胶状物竟然还似在轻轻晃动,配着精致的南瓜雕盅,倒是让刚用完早膳的他又有了点食欲。
“鹰主,不是奴婢说嘴,到底咱们也算是乌拉那拉格格的长辈,进门没个招呼不说,这汤水都能漏了人,可见规矩还是没学好。”端庄不失温婉的中年女声从佟殊兰背后响起,一切都好像拿了剧本的表演,该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恼怒都恰如其分。
佟殊兰冲着鹰主眨眨眼——好戏开场,您可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