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南边,居住着萍嬷嬷与余下的几个宫女。
因魏王殿下成天喝的烂醉又不爱管事的缘故,萍嬷嬷在长信宫独大已久。尚留在宫里的几个小丫头都爱巴着萍嬷嬷转,想从她指缝里捞点好处。
此时此刻,掌事姑姑的屋中,名叫翡翠的小宫女正眼巴巴地为萍嬷嬷捏着肩。她手劲使力,一张小脸都要憋红了,可萍嬷嬷却始终蹙着眉,一副不满的样子。没一会儿,萍嬷嬷便嚷道:“翡翠,你使没使劲呀?和挠痒痒似的,一点都没力气!”
翡翠忙不迭加重了力道。
这捏肩的力道总算能看了,萍嬷嬷浑身舒坦,阖上了眼,慢慢地说起了闲话:“听说那个叫朝烟的丫头,还当真去贴身伺候殿下了。也不知道她今儿个会倒怎样的大霉?”
翡翠一边使劲捏肩,一边笑道:“魏王殿下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先前那几个宫女,不都是被吓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靠近殿下了吗?”
萍嬷嬷嗤笑一声,端起茶盏来捋下茶沫子,不屑道:“那是她们没见过世面!一点点儿小事就吓成这样。殿下爱玩,她们陪不起,能怪谁呢?”
魏王殿下的荒唐点子,那是阖宫人都比不上的。譬如,魏王曾命小欢喜身穿白衣,打扮成幽魂模样,在殿宇中无声地穿来穿去。那被段太后派来贴身伺候的小宫女,陡然间见着了一袭飘荡的白衣,吓得瑟瑟发抖。
更绝的是,当那可怜的小宫女悄声问魏王可有瞧见一个白衣人时,魏王故作茫然,道:“本王什么都没看见呀?”于是,这小宫女哭着闹着离开了长信宫,再未回来过了。魏王得知此事,哈哈大笑,直夸小欢喜演得好。
这朝烟也是段太后派来的,萍嬷嬷可不觉得她能逃过一劫。
翡翠听罢萍嬷嬷的话,又想起今日在宫中听到的传言,有些纳闷道:“可是,嬷嬷,我听外头的小太监说,魏王殿下待这位烟姑姑似乎格外厚爱呢,不仅特地叫欢喜公公去认了脸,还赏赐了一盒口脂给她。”
“口脂?”萍嬷嬷皱眉,“我竟然不知悉此事!”
“没错,还是陛下赐给咱们殿下的口脂呢!”翡翠想起那盒口脂,便酸的两眼发红。
萍嬷嬷闻言,有些坐不住了,喃喃道:“没道理呀?这朝烟可是太后娘娘派来的眼线,殿下又岂会当真待她好?莫非是因为她的脸生的漂亮?”
翡翠听了,愈发纳闷:“殿下不像是爱近女色之人。我去殿中时,殿下看都不曾看过我一眼呢!那烟姑姑也未必见得比我好看多少呀!”
“去,去去去。”萍嬷嬷听了翡翠的话,翻了个大白眼,“自己长什么样,心里也没点数?你这乡野小丫头,容色平平,还和人家比!”
那朝烟讨厌归讨厌,脸长得确实不错。殿下要是记挂上了她的容貌,那也未必不可能。一想到此事,萍嬷嬷便有些坐立不安,生怕自己独大长信宫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于是,她眼珠一转,便对翡翠道:“翡翠,你把耳朵贴过来,我交代你一件事。”
翡翠早就捏肩捏得手酸,闻言立刻停下了手,把耳朵凑了过去:“嬷嬷请讲。”
萍嬷嬷贴在翡翠耳旁,叽叽咕咕地交代了一阵,这才哼笑起来,说:“你就照我说的做,到时候,我亲自过去,捉个人赃并获!瞧瞧她还如何厚着脸皮待在长信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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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今日难得起了个早,还老老实实地用了早膳,这事儿落在贴身伺候的小欢喜眼里,着实是不可思议。
今天也不是什么要紧日子,殿下的心情也没见得格外的好,怎么偏生殿下就如此反常呢?要说哪里不一样,也就是来了个寿康宫的宫女罢了。除了容貌生的漂亮点儿,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段太后派来给殿下添堵的又一人罢了。
可殿下待这朝烟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似乎格外上心些。
至于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能还需要再揣摩揣摩呢。小欢喜这么想着。
魏王昨夜寅时才睡,今晨又起的早,过了午时,人便又困了,重新躺回去午憩。朝烟出了殿门,与值上的小欢喜对站着,一道守在漆为赤色的十六椀菱花门前。
小欢喜不过十七岁,看起来一副年轻不懂事的样子。要是去了别的宫里,一准会被人当做软柿子捏。但朝烟瞧着他,只觉得不可小觑。
魏王的性子这样古怪,小欢喜却能在魏王身旁混的如鱼得水,可见并不简单。听闻他既擅长说故事,又会投骰赌酒,还能一气儿投出十二点的点数,很得魏王的欢心。能将这些荒唐胡闹的事钻研的精透,也是一种别样的本事。
朝烟打量着小欢喜,默不作声。对面的欢喜眯着眼望屋檐外湛蓝的春日之空。屋檐的檐角处垂着一串金铜的风铃,被吹得叮叮作响。他搓了搓手,张口与朝烟套近乎:“烟姑姑,听说您在太后娘娘身旁当差十年了?”
她想到小欢喜应当早将自己家底翻了一遍,因此并不意外:“确实有十年多了。不过,如今我到了长信宫,那就和寿康宫没什么关系了。”
小欢喜闻言,笑得一副开朗样子:“烟姑姑生的出众,这是有福气的长相,将来一定有大运呢。”
她从不把这些客套话当回事,只说一声“客气了”。小欢喜又问:“不知姑姑生辰在几时?回头我记到簿上,好及时备点儿薄礼。”
朝烟没什么好瞒的,便照实答道:“六月十五,正热的时候。”
小欢喜搓着手,点头说记着了。
两人又在殿门前闲说了会儿话,朝烟就见得玉阶之下出现了一道人影。香秀在墙角探头探脑的,圆润的脸盘上似乎有焦虑之情。
朝烟步下玉阶,压低嗓音,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香秀着急地瞥了一眼魏王的寝殿,道:“是萍嬷嬷找上门来了。她说库房内丢了一盒名贵熏香,昨夜又只有烟姑姑你去过库房,因此想来咱们房中搜一搜。”
朝烟一听,心下立时明镜似的。这都大张旗鼓地打上门来了,一准是已做好了局,等着她往瓮中跳呢。十有七八,那盒熏香会从她和香秀的屋内搜出来。
“怎么办呀?”香秀的脑瓜也不傻,明白这是萍嬷嬷找茬。她低声道,“魏王殿下也不管事儿,这宫里的杂事都是萍嬷嬷一人说了算呢。”
恰在这时,玉殿里隐约传来一阵“哐啷”的碎瓷响。朝烟一听便明白了,这是魏王醒了。
魏王的性子是怪,总爱揣着酒盏睡。人一醒,懒得出声叫外头的宫人进来,就直接随手把酒盏丢了。是金盏,那就是“咕噜”一阵响;是瓷盏,那便是哗啦啦的碎声。外头值上的宫人听了,便知悉是自家殿下醒来了。
朝烟对香秀道:“莫慌,我自有办法应对。恰好殿下醒了,那就请殿下为我们评评理吧。”她在太后身旁待了十多年,那也不是糖水里泡大的,见过的花招不知几何。萍嬷嬷要想随随便便把她对付了,那可没门。
香秀有些不解,道:“魏王殿下又不管事,如何会来插手咱们与萍嬷嬷之间的事儿呢?”
朝烟道:“这你就别担心了。你先去回了萍嬷嬷,就说让她稍候一阵,我马上就过去。”
香秀看着朝烟的面庞,见她面无慌色,依旧如平日一般淡然,心底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慢慢地放下了心。她点头道:“那我先去了。”
等香秀离开了,朝烟便回了玉阶上。
魏王醒了,小欢喜已进了殿门去伺候。朝烟跨进门槛里时,正听闻小欢喜一边打起帘钩,一边与魏王讨好地说话:“殿下,小的方才打听到了那烟姑姑的生辰,六月里生,是个吉利日子。就冲这生辰,殿下留她在咱们宫里兴许也是添福呢。”
魏王揉了揉脖颈,从榻上坐起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六月十五的生辰,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普普通通罢了。”
小欢喜正拿起鞋给魏王套上,闻言,不由睁大了眼道:“殿下,您已经知道了?倒是小的消息不灵通了。”
“一边去。”魏王挥了挥手,叫小欢喜退下,又问,“朝烟呢?怎么不见她来伺候?”
小欢喜被喝退了,颇有些委屈。往常都是他在近前伺候,如今来了个漂亮的姐姐,殿下便全然把他给忘在脑后了。
朝烟原本立在帘外,闻言,便上前道:“殿下,奴婢在此。”说罢了,便顶替了小欢喜的活计,上前替魏王穿鞋。她一边将鞋履捧上了,一边道:“早上殿下问了奴婢,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殿下的衣服也染上与奴婢一般的香气?奴婢想了半日,终究有了个法子。”
“哦?”魏王似乎来了劲,人也不惫懒了,问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这个么,还要劳烦殿下亲自随奴婢走一趟。”她扬起头,定定道,“请殿下屈尊,移步奴婢的门前瞧一眼。”
来找茬的萍嬷嬷与翡翠,正在那儿候着呢。
要想将她二人赶走,让魏王开口,那是最方便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