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烟所住的耳房门前,萍嬷嬷与翡翠正在趾高气扬地候着。
香秀攥着帕子,有些愤愤不平地站在她们对侧,时不时偷偷剜她们一眼。萍嬷嬷见了,便嗤了一声,轻蔑道:“哟,小丫头,你还敢在这儿给我摆脸色?你家姑姑都要倒大霉了,你还不懂事呢!”
香秀年轻,经不得挑,被萍嬷嬷这么一激,细细地磨起牙来,小声嘟囔道:“想出这种馊主意来陷害烟姑姑,真是下作!”
萍嬷嬷白眼儿一翻,道:“怎么说话的?陷害?我哪里用的着陷害她?那朝烟要是自己偷了东西,犯了事儿,难道还能怪到我头上来?”
翡翠也在旁边帮腔,阴阳怪气道:“堂堂寿康宫来的人,也手脚那么不干净…啧啧。”
“……你!”香秀气的脸色发红,却又说不出什么厉害话来,只得恼恨地跺跺脚。
萍嬷嬷与翡翠见了,愈发趾高气扬。
这香秀这么好欺负,她家的烟姑姑恐怕也聪明不到哪里去。等一会儿朝烟来了,再从她房间里找出那盒丢失的熏香,这偷东西的罪名一落下去,朝烟就别想翻身了。
莫说是留在长信宫里了,恐怕人都要被打发去浣衣坊呢!脸生的好看,又有什么用?斗不过的,那就是斗不过,合该倒霉!
这样想着,萍嬷嬷的唇角翘得更高。
恰在这时,萍嬷嬷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猜到是朝烟来了,当即蔑笑了一声,嚷道:“哟,烟姑姑,您终于来了?堂堂寿康宫人,眼皮子却这么浅,手脚还不干净,竟在咱们长信宫里偷东西!说出去了,也不怕丢人?”
她丢下这句话后,便等着朝烟发火。朝烟越狼狈、越恼怒,萍嬷嬷就越舒心。
可出乎萍嬷嬷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等到朝烟的反驳,反倒是对面的香秀蹲下了身,行礼道:“见过魏王殿下。”
——魏王…魏王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萍嬷嬷慌了神,连忙手忙脚乱地扭过身去,果真见得相隔不远处,魏王正眯着眼瞧她,一副看猴似的眼神,让萍嬷嬷有些背上发寒。
“见过殿下。”萍嬷嬷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再不复先前张狂的姿态了。
殿下怎么来了?
萍嬷嬷在心里暗暗地懊恼着。
往常她做这种勾当,私底下排挤别人,那都是瞒着魏王做的。魏王虽说不爱管事,可万一哪日心血来潮想要管一管了,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性子难定的人,谁也猜不到他到底想做什么。
有了魏王殿下在此处,萍嬷嬷不得不束手束脚一些。
魏王瞥一眼身旁的朝烟,见她低眉顺眼,面无波澜,似乎早就知道萍嬷嬷在此地等候她了,于是魏王轻哼一声:“朝烟,这就是你将本王喊来此处的目的?”
朝烟恭敬道:“奴婢请殿下来此处,是为了那熏衣之法。至于萍嬷嬷为何在此处,还要请萍嬷嬷仔细分说了。”
魏王挑了挑眉,没揭破她,目光转向了萍嬷嬷,轻慢道:“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听魏王问话,萍嬷嬷白肉堆积的脸上连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道:“回殿下,昨夜库房中丢了一盒名贵的熏香。奴婢问遍了值守的太监,都说只有朝烟一人去过库房,因此,便想来朝烟这儿瞧一瞧。”
“不过是一盒熏香,也值得这样大张旗鼓的?”魏王露出不耐的神色。
“殿下,话虽如此,可宫有宫规,倘若宫人当真手脚不干净,这回偷熏香,下回偷金银,再下下回,就不知道会做什么了!”萍嬷嬷板正了脸,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这小偷小摸,是最不能放纵的!”
魏王听了,却像是见着了紧箍咒,反问道:“你怎么也满口宫规宫规的?”
萍嬷嬷有些讪讪,硬着头皮道:“殿下,若是这朝烟不介意,就请让奴婢进屋里去瞧一瞧。”
一旁的香秀急坏了,忍不住小声插嘴:“岂有此理?!无凭无据的,就要搜咱们的屋子!清清白白的,凭什么容你污蔑呢?”
萍嬷嬷一见香秀插话,立刻冷了脸,斥道:“大胆,此地哪有你说话的余地!殿下跟前,也敢失礼?”顿一顿,萍嬷嬷对魏王道,“倘若朝烟问心无愧,也不必怕这搜屋。殿下,您说是不是?”
魏王半眯着眼,望向身旁的朝烟,问:“朝烟,你说怎么办?给不给进?”
这话问的有些诡谲,朝烟与萍嬷嬷都暗暗觉得奇怪。
魏王是主,朝烟是仆。这能不能搜屋,原本是魏王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的事儿,怎么魏王反倒还询问起朝烟的意思来了?
朝烟虽心中暗觉奇怪,却还是照实答道:“奴婢觉得萍嬷嬷说得对,宫有宫规,不可冒犯。小偷小摸之事,本就不能放过。奴婢既问心无愧,也不怕搜屋。只不过,奴婢想请殿下折个中,让欢喜公公进去搜。”
一见朝烟答应搜屋,萍嬷嬷眼底隐隐有了一股得意之色。
这臭丫头,怕是不知道那盒熏香已在她的屋里了!如今这么信誓旦旦的,还以为自己清白无辜呢!一会儿欢喜公公捧着熏香出来了,也不知道她是怎样表情?
萍嬷嬷心下暗暗高兴着,表面却故作严肃,对魏王道:“奴婢觉得朝烟说的极是。”
魏王见状,点了点头,对小欢喜道:“进去吧。小心点,别弄乱你姐姐的屋子。”
小欢喜打两下袖口领了命:“请殿下稍候。”罢了,他便撩起袍角,推门进屋去了。
但听得一阵轻手轻脚的响动,没一会儿,小欢喜便面露为难之色地出来了,手中捧着一盒熏香,道:“殿下,这…烟姑姑的屋内,确实有一盒熏香……”
小欢喜的手上,正正经经地摆着一道匣子,正是本该囤置在库房的名贵熏香。
萍嬷嬷一见,就捂住了嘴,一副惊诧模样。
好半晌后,萍嬷嬷才露出不解的神态,轻声道:“哎呀…奴婢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这熏香还当真是朝烟偷的?”罢了,又放轻了嗓音,很是体贴地说,“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朝烟是不是失手在库房错拿了东西?”
翡翠却在一旁小声嘟哝:“嬷嬷何必替她开脱解释?一定是这朝烟偷的东西!在太后娘娘的身旁待了十年,手脚还这般脏,真是…啧啧!”
“怎么说话的?”萍嬷嬷训斥了一声翡翠,道,“殿下面前,不可多嘴。朝烟说不准真的只是不小心错拿了呢!这库房里东西这么多,不小心错看了,也是有的。”
看似开解的话,却是坐实了朝烟偷东西的罪行——好端端的,宫女如何会去库房拿自己的东西?那一定是有心要偷了。
香秀听出了萍嬷嬷的弦外之音,气得把手里的帕子揉得一团皱,低声怒道:“真是下作!”
萍嬷嬷倒是分毫不怕香秀,横竖这香秀嘴巴笨、脑瓜也笨,成不了大事。她没将香秀看在眼里,而是目带希冀地望向魏王,问道:“殿下,您看这事儿,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萍嬷嬷望着魏王,心底有些忐忑,却也有些期待。
若是魏王殿下一个生气,直接发落了这朝烟,那万事就简单多了。可面前的魏王一直是那副看戏似的神情,也不见恼,也不见烦,就像是看着几只猴子钻火圈,一副乐趣十足的模样,这让萍嬷嬷心中越发不安。
殿下在想些什么呢?
哎,谁能知道殿下在想些什么呀!
不知过了多久,魏王终于开口了,道:“朝烟的性子,本王了解。她最看重的就是宫规,又怎会去偷东西?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儿吧!”
萍嬷嬷愣了下。
就…就当没发生过?
这算什么?
魏王殿下这是要护着朝烟?不分青红皂白,不管她有没有犯了错、偷了东西,就是要护着这太后娘娘派来的眼线?
魏王殿下是怎么想的!
萍嬷嬷懊恼之下,还想再劝言一二:“殿下,这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小事呀!要是换在别家宫中,可是要杖责五十的呢!”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静立的朝烟说话了:“萍嬷嬷,到底是不是我偷了东西,这还不好说呢。”
萍嬷嬷闻言,怒道:“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熏香就在你的屋子里,物证都在!当着殿下的面,你想如何狡辩?”
“到底是我偷了熏香拿回屋里,还是有别人为了陷害我,故意将这熏香放置在我屋中,那可不好说。”朝烟的话说的很分明。
萍嬷嬷冷笑一声,道:“哦?有人为了陷害你,故意把熏香放在你屋里?无凭无据的,你要怎么证明此事?咱们长信宫又岂有那等无聊之人,吃饱了饭没事做,特地跑来陷害你?”
朝烟不慌不忙,走近了屋子,将门推开,指向门槛后的地面,道:“殿下请看。”
魏王瞥一眼她,慢慢靠近了她,向着地上一望,问道:“这地上怎么有这么多沙子?你搬进来前,本王特地叮嘱了小欢喜要好好洒扫收整。怎么,小欢喜偷懒了?”
说着,魏王便望向了小欢喜,斥道:“怎么回事?不是交代了要好好给你姐姐收拾屋子吗?连个地都扫不干净?!”
小欢喜闻言,冤枉得不行,蹲下了大喊委屈:“殿下,当初小的将屋子收拾齐整后,可是您亲自验过的!小的也不知后来这屋里如何进了沙子呀!”
朝烟见小欢喜假哭,忙道:“殿下不必怪责欢喜公公,这沙子是奴婢搬进来后,自己撒上去的。”
“……哦?”魏王皱眉,将目光从假抹眼泪的小欢喜身上挪开了。
“这沙土铺地,是用来去晦的。新搬屋宇,去去路上沾得的晦气,乃是奴婢老家的习俗。”朝烟这样解释道,“为了不重新踩上晦气,奴婢与香秀进出屋门时步子都跨的大,绝不会在沙上留下脚印。但是如今,殿下您瞧——”
朝烟指着门槛后的一层薄沙,道:“这地上,却有三四个脚印呢。”
萍嬷嬷闻言,微微一怔,立刻反应了过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欢喜公公才进了屋子,他不知道门后有沙,踩了一脚,也是常理。”
“的确,这大一点儿的脚印,确实是属于欢喜公公的。那这边这个秀气的小脚印呢?”朝烟指了指地上,道,“这双鞋履还有着花纹呢!好一朵细致的迎春花,不知道咱们宫里,谁的鞋底有这么一道花样?”
萍嬷嬷身后的翡翠,面色陡然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