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蜜畏惧藤条,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把刘大厨子喊了出来。
刘厨子原本就是在装病,此刻一踏出屋来,额上冷汗涔涔,颇为心虚,捂着脑袋直装头疼,生怕被朝烟看出来他其实活蹦乱跳的很。
“烟姑姑,您来的巧…方才,我正头疼呢!您一来,我的头就好了!”刘厨子弓着背,对朝烟讨好道。
为了装的更像一些,他卖力地揉起了自己的太阳穴。
早先时候,萍嬷嬷领着甘蜜来找他说话,说这新来的掌事姑姑朝烟是寿康宫段太后的人,是太后派来专程盯着魏王的细作。刘厨子要在她手下做事,日后铁定会被克扣月银、压榨薄待。
总之,萍嬷嬷煞费口舌、天花乱坠地劝了一通,刘厨子便同意了甘蜜与萍嬷嬷的计划,打算一起合力将朝烟赶出长信宫去,以免日后月银也拿不着。
刘厨子倒是无所谓段太后与魏王殿下之间有什么小九九,可这银子俸例,那是绝对不能少的!
朝烟见刘厨子一个劲儿揉脑袋,便不咸不淡地问:“可我听说,刘厨子你是腹痛不适,这才进不了厨房干活的,怎么如今又变成头疼了?”
“……”刘厨子脸一红,登时想抽自己一个巴掌。
他太紧张了,情急之下,便忘了先前与甘蜜对过的口径,误将腹痛说成了头痛。如今说漏了嘴,心里很是忐忑。
但朝烟懂得见好就收,没有为难,只道:“快去办事儿吧。只要你们做事本分,我是不会为难你们的。有勤快利索的,还会向上头提一嘴儿,给你们涨涨月银。”
刘厨子闻言,松了口气。又听闻好好干活还能涨月银,他立刻将萍嬷嬷与甘蜜的耳朵风抛之脑后了,忙不迭道:“劳烦姑姑了!劳烦姑姑了!”
能涨月银,那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萍嬷嬷这老虔婆,不还总爱扣他的俸银吗?!要是这烟姑姑说话算话,那可比萍嬷嬷好多了!
这么一想,刘厨子用袖子拭了拭汗,一溜烟地领着几个副厨去干活了。
日头越升越高,小厨房里恢复了一片热腾,择菜、切菜、翻锅声,在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朝烟没敢放心地走,一直守在厨房里盯着。等到汤膳都要出锅了,才离开了厨上。
人近了灶台,一旦站的久了,就难免沾染油烟气;从前在寿康宫时,李姑姑便教导她不可带着柴火味儿靠近主子,需得将自己收拾干净。由是,她回屋洗了面手,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去了魏王的寝殿。
守在值上的是楼公公,他正眯着眼,望着檐上两只燕子发呆。今日又是个大晴天,正春的日光暖洋洋地落在人肩上。瞧见朝烟来了,小楼公公便笑道:“烟姑姑,您又来早了,殿下还未起身呢。”
小楼远不如他的师父欢喜能说会道、长袖善舞,说得多了,偶尔还会脸红一番,看起来是个不大能经事的腼腆性子。
“日头都这么高了,殿下还没醒?”朝烟有些困惑,“不应该呀,殿下昨夜睡得那么早,今晨也当醒得早才对。”
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用那个书生贪杯与恶鬼拜堂成亲的故事将魏王哄睡了。怎么今天魏王又睡得这样迟?
小楼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心虚道:“我听师父说了,殿下他…昨夜确实是早睡,但只躺了半个时辰,便觉得酒兴十足,复又爬起来饮酒至夜半……”
朝烟听了,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等我走了,殿下又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偷偷摸摸去喝酒了?”她问。
“……姑姑,您也不能说殿下是偷偷摸摸呀!殿下可是长信宫的主子,要喝酒,当然是…是光明正大的了……!”小楼捧着拂尘,很嗔怪地看她一眼。
朝烟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总觉得自己是个老妈子,追在顽劣的小少爷后头斗智斗勇。她每天催着八岁的小少爷早睡觉,少爷耐不住烦,便装睡;等她走了,被子一掀,又起来淘。
她瞪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小声道:“也不知殿下今年贵庚?”
小楼正儿八经道:“殿下今年二十又四。”
朝烟:“……谁问你这个了!”
小楼委屈得不行:“姑姑不是问我殿下多大么?我就说二十又四了。”
朝烟没话可说。这小楼公公虽然也在魏王跟前办事,可他看人眼色的功夫,与欢喜公公比起来可是天上地下。若说欢喜是个人精,那小楼便只是颗风里草,连人形都还没修出来呢!
正说着话,门后传来“哐当”的脆响。朝烟一听,知道魏王八成是迷迷糊糊地醒了,立刻对小楼道:“我进去吧。”
“姑姑,殿下估摸着是还要睡呢,要不然,就让我进去……”小楼有些怕朝烟干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苦心地拦她。
“嗯?”朝烟瞟了他一眼。
“……您进去吧。”小楼被她这一眼瞟得背后发凉,抱着拂尘缩到一旁去了。
朝烟没再理会小楼,推了殿门跨了进去。
窗扇都合着,晨光难入;烛火也燃尽了,照不亮幽深的宫宇。铜脚香炉里残着下半夜的熏香,炉嘴中的一缕白烟将散不散。殿宇深处,玉帐低垂,一道人影侧卧在锦衾之中。
朝烟在帘外驻足了片刻,安静地隔帘打量魏王的身影。他的睡相大概很是不好,将这床褥锦枕搅得一团乱。
隐约瞧见有人来了,床帷之中的魏王昏昏沉沉道:“弄点水来。”
朝烟应了声“是”,便去倒了杯温着的新茶,低身奉给半睡半醒的魏王。
魏王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伸手取茶杯,冷不防见到帐外侍奉的人乃是朝烟,登时吓了一跳,道:“怎、怎么是你啊?!朝烟,你怎么来了?本王…今日醒的,也不算迟啊?你该不会是来算账的吧?”
罢了,又嘀咕:“小楼怎么也不拦着你?”
朝烟将茶妥帖地递了过去。
魏王接过了,一边瞥她,一边将茶水灌入干渴的喉中。
朝烟立在床边,眉目清清淡淡的,问道:“听闻昨夜奴婢走后,殿下又小酌了几杯,直到夜半才睡。”
魏王呛住了。
他胡乱地把茶杯塞到朝烟的手里,咳嗽了几声,抬起头恼怒道:“谁!谁说漏嘴…谁胡说八道?!本王昨夜明明早早就睡了!”
语气之激烈,仿佛他被人戳到了脑门儿。
朝烟掏出干净的手帕,给他擦拭呛出的茶水,道:“殿下,人家也只是实话实说呀,您就别怪罪旁人了。下次您若当真想要饮酒,直说便罢,奴婢也不敢拦着您。您是主子,何苦为难自己呢?”
她的手势很柔和,拭罢了水渍,就将手帕叠起来,塞回了襟中。
魏王的眸光胡乱晃了一阵,道:“总之,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本王昨夜可没喝酒。”
朝烟扫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壶,沉默不言。
——殿下,您听听您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会信吗?
魏王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骗不了人,面色有些不佳。思来想去,他对朝烟道:“朝烟,你也别生气。你来,你看着本王的脸。”
“……”朝烟有些不解,但是照做了,抬头望向了魏王的面孔。
他才睡醒,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上,一张脸带着懒懒的倦意;倘若目光不小心向下一扫,便会望见他大敞的衣襟下一片结实的胸膛。
“殿下?”朝烟见他安静,更是不解。
“你看着本王的脸,”魏王指了指自己的面颊,“看着这么好看的脸,你舍得怪罪本王吗?”
朝烟:……
舍得。
当然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