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这话不可乱说。”
兰霞被朝烟捂住了嘴,露出不快的神情,又挣了两下。但她也知道自己这话不能叫别人听着,终究是老实地闭嘴了。
朝烟这才松了手。
见妹妹还是闷红着脸的气恼模样,朝烟便小声劝道:“兰霞,你不可有那种念头。就算你见了皇上,又能怎样?这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迟早会把人闷坏的。等你再大些,我便向太后娘娘恳求恩典,放你出宫去。”
兰霞摩挲着手心,恼道:“既然宫里不是好地方,姐姐怎么还巴在这不走呢?”
朝烟冷了脸,道:“我若能出宫,早就出去了!谁又稀罕待在这里呢?”
见朝烟面色沉下来,兰霞的脸孔上立时泛起了委屈之色,口中涩涩道:“你又给我脸色看!我也不过是说了些实话,怎么姐姐还凶我呢?”罢了,便是一副盈盈欲哭的模样。
朝烟见她委委屈屈的样子,着实没办法,只得缓和了脸色,慢慢地劝。好说歹说,又往兰霞的手掌里塞了点碎银与一小把漂亮的桐木花梳,这才将兰霞哄好了。
说实话,朝烟不太擅对付兰霞。
两人虽是姐妹,可却是异母所生。朝烟进宫时,兰霞不过才两岁,姐妹二人又差了整整十岁,说是姊妹,却还有些母女的意思。朝烟受家中所托,要好好照顾这妹妹,也抹不开面子去凶她。
平日里,朝烟在小宫女们面前虽威风,但在兰霞这里,还是得软下脾气来哄着。要不是她当真疼爱这妹妹,也不会做这些费心不讨好的事了。
这边朝烟才将兰霞哄好了,那头李姑姑就来寻朝烟了。
兰霞素来畏惧李姑姑这位寿康宫掌事,李姑姑一来,兰霞立刻低头屈膝,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分毫不见了方才在朝烟面前的脾气。
李姑姑打量一眼兰霞,便对朝烟道:“朝烟,太后娘娘醒了,传你过去说话呢。”
朝烟点了点头,与妹妹吩咐道:“兰霞,好好做差事,姐姐今日就不久留了。”
朝烟与兰霞作别后,跟着李姑姑去了敷华堂。
敷华堂中瑞香袅袅,壁间落一副花鸟挂屏,翘头螺钿的案上供着金身小佛。段太后小睡刚起,正坐在榻间的紫檀垂花罩下,由着两个宫女给她穿鞋梳头。隔着一道珠帘,太后的身影显得很是遥远端庄。
“朝烟,你在长信宫的差事如何了?”段太后以手掩口,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回太后娘娘的话,差事倒算顺利,奴婢已从萍嬷嬷的手中取到了掌事令牌。只是奴婢在长信宫中时日尚短,尚不能服众。”朝烟蹲礼一下,恭敬回道。
“这也是常事。”太后挑眉道,“魏王身子可还康健?”
“魏王殿下无病无忧,不曾有患。”朝烟答,“只是殿下日夜酒醉,昼暮颠倒。长此以往,恐怕会酿出病害来。”
闻言,段太后讥讽一笑,道:“随他去!哀家若是拦着他,他还要委屈呢!倒不如随便他爱喝几杯喝几杯,省的私底下还埋汰哀家欺负人。”
“是。”朝烟低下了头。
客套话说罢了,段太后要问正事儿了。她扶了一下梳好的鬓发,懒懒抬眸扫一眼身旁的小宫女,道:“你们几个无关的,都下去歇着吧。”
几个小宫女应了声,低着头小步出去,还顺手将敷华堂的门扇合上了。于是,段太后的跟前只剩下了朝烟与李姑姑。
四下无人了,段太后垂眸望着朝烟,道:“说吧,那魏王有没有做什么多余之事?”
朝烟屏息,仔细回忆了一阵。这些天她在长信宫中所见到的魏王,荒唐可笑、不守规矩,全然不像是什么野心勃勃之人。于是,朝烟便道:“魏王殿下终日里只是玩乐。依奴婢所见,他倒是不曾做过什么多余的事。”
段太后道:“你适才到长信宫,他定然堤防着你。如今你这样觉得,日后可未必。这段时间盯紧了,过段时日再瞧瞧他的端倪。”
朝烟闻言,心思复杂。
她是段太后宫中老人,理应唯太后之命是瞻;可她想起魏王那晚与她讲起的废帝和宫女的故事,再想到魏王那悄然抚上她面庞的手,她竟生出了些许的怜悯。
——本是帝王之尊,却一朝被人赶下皇座,这已是受尽了屈辱。如今他一蹶不振,成日醉心享乐,太后娘娘何必再如此堤防呢?
可这话,朝烟却是说不得的。她也明白段太后慎重,且指不准那位魏王殿下当真有什么心思,只是她的眼力火候尚且不足,看不出来罢了。于是,朝烟低头道:“是。”
段太后又多问了她一些长信宫的事,这才悠悠闲闲地转开了话题,道:“兰霞年纪虽小,但倒是很懂事,人也乖乖巧巧的,哀家很喜欢。”
朝烟心下一松,道:“兰霞愚笨,能伺候太后娘娘已是福气。”
段太后笑呵呵道:“哪儿的话呢?哀家挺喜欢这小丫头。”罢了,又叫李姑姑赏赐了朝烟一些银钱,供她在长信宫上下打点,这才放朝烟出去了。
朝烟一走,李姑姑便沉下面色来,道:“太后娘娘,奴婢听闻那魏王殿下对朝烟颇为宽厚殷勤,似是有意拉拢。您瞧……”
“慌什么。”段太后拨弄着腕上的玉镯,语气不咸不淡,“不过一个宫女罢了!朝烟若想做下一个萍嬷嬷,哀家有的是法子叫人顶替了她。这世上神仙妖怪难找,可这宫里头想要出人头地的宫女,却满地都是。”
李姑姑点头:“娘娘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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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烟离开寿康宫后,又去内务府走了一趟,这才姗姗地回了长信宫。这段时辰她不当值,本应是空闲的,谁知她一回长信宫,就看到小楼公公在前庭里乱转悠着。一看见她来了,便如看见救星似的,扑上来道:“烟姑姑,您总算回来了!殿下找您找的急呢。”
朝烟见状,有些诧异,问:“出了什么事?”
小楼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听殿下喊您过去。”
朝烟说了声“知道了”,便直接向着魏王的寝殿去了。寝殿前守着欢喜,欢喜一见她到了,立时向殿里通传道:“殿下,朝烟来了。”
“还不叫你姐姐进来!”
魏王的嗓音从殿内传来,似乎有些薄怒。欢喜无端挨了怒火,露出一副可怜戚戚的表情,对朝烟巴巴道:“姐姐,您快进去吧。”
朝烟跨进了门槛,道:“奴婢见过殿下。”
寝殿里点着淡木香,气味清幽。魏王原本翘着脚倚在案后,扬手翻着一本杂书。一见她进来了,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书,道:“朝烟!本王有东西要给你瞧。”
说罢了,魏王便兴致勃勃地站起来,拽了她的手,向着珠帘后步去。朝烟手腕上一紧,人便被拽的跌跌撞撞向前。她目光落在魏王握住自己的手掌上,心里飘过一万句“不合体统”,正欲开口阻拦,魏王却又松开了手。
“你瞧,这是本王的好弟弟新叫人送来的衣服料子。”魏王指了指屏风,道,“本王觉得这颜色甚是衬你,你喜不喜欢?本王赏给你了。”
朝烟抬眼一瞧,却见那屏风上拖拖曳曳垂下一截浅杏色薄丝绢,应是夏令的用料。魏王扬手提起这布料一角,道:“你肤色白,这颜色最合适不过。且你这人又无趣,不爱涂脂抹粉,整日素淡无比,也不合那些亮眼的用色。瞧这丝绢上的纹样,绣的是白栀子,与你也相衬。”
魏王拈弄着这薄丝绢,一副煞有兴致的模样。他束了冠,耳旁散一缕发丝,凤眸里如映着玉光天色,更显容色出众。朝烟看着他,也不由晃了晃神。但很快,她便定下心来,道:“殿下,此绢甚是名贵,依照奴婢身份,不当纳用。”
这话如泼了魏王一大盆冷水,魏王原本兴高采烈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他松开了捻着薄绢的手,轻哼一声,道:“你总是忤逆本王,难道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听闻你今日午后出了长信宫,莫非是去向段太后报备你气了本王几回?”
朝烟听了,竟然有些哭笑不得。她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去了内务府报备库中积存;自内务府出来后,又去了寿康宫,但只留了一盏茶功夫便回来了。”
“你去寿康宫干嘛?”魏王问。
“奴婢的妹妹在寿康宫当差,奴婢是去探望她的。因不在值上,想着贪点时辰也无妨,还望殿下恕罪。”朝烟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有妹妹?”魏王愣了愣,问道,“多大了?和你生的像不像?是不是美人?”
他这么一问,朝烟便警惕起来,忙道:“奴婢的妹妹年纪尚幼,人不懂事,相貌也平平。若说容色,远不如咱们长信宫的甘蜜姑娘出众。”
见她这般戒备,魏王乐不可支,道:“怕什么!别醋了,本王才不舍得看其他的女人!”
罢了,魏王哈哈笑了起来。
朝烟愣住了。
魏王…这是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