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赏赐的丝绢,最终还是到了朝烟的房里。
几乎没隔几个时辰,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长信宫上下,也传到了萍嬷嬷的耳中。
“你说什么?殿下又新赏赐了朝烟一匹丝绢?”
耳房之中,萍嬷嬷坐在南向的炕上,气得被茶水呛住了,囤着肥肉的脸好一阵颤动。
上一回,她与翡翠企图利用库房熏香一事赶走朝烟,谁知那朝烟阴险狡诈、城府颇深,竟然反将一军,害的自己失去了翡翠这个事事听从的小跟班。后来,她想利用甘蜜为朝烟添堵,谁知甘蜜是个没骨气的,竟被朝烟恐吓两下就认输了,令萍嬷嬷恼怒不已。
这一回,听闻朝烟不仅没有失宠于魏王,反倒还得了新的赏赐,萍嬷嬷更是气坏了。
——魏王殿下可真是喝多了酒,醉昏头了!朝烟可是段太后派来的人,如何能深宠呢?便是朝烟那张脸再漂亮,又怎能当真这般宠信?
“这朝烟可真是厉害,竟然又得了赏赐!”萍嬷嬷咳嗽一阵,这才舒缓过来。
“是呀!听说那是一匹杏色的昂贵丝绢,本是皇上差人送给咱们殿下的,漂亮得紧。”甘蜜守在萍嬷嬷身旁,一张笑靥甜得讨喜。她一边替萍嬷嬷擦拭茶渍,一边道,“嬷嬷,您就是太小看那位烟姑姑了,才会说她窝囊废!她能哄的殿下频频出手赏赐,可见还是有些本事的。”
萍嬷嬷闻言,小翻了个白眼,道:“她能有什么本事?若是当真有本事,太后娘娘怎么不自己留用了,反倒打发到咱们这里来?”
甘蜜嘴上笑得甜,心底却不以为是:萍嬷嬷可真是老糊涂了!段太后之所以派朝烟来长信宫,还不是因为萍嬷嬷不听话?朝烟就是来顶替萍嬷嬷的!
“依照我说,嬷嬷,您之前便是太心慈手软了!”甘蜜的声音清清甜甜的,很是惹人喜欢。
萍嬷嬷瞥了她一眼,道:“那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一边说,萍嬷嬷一边在心下不屑:这甘蜜远不如翡翠安分,怪让人不放心的。
被赶走的翡翠,笨是笨了些,但一点儿杂心眼都没有,唯自己马首是瞻。可甘蜜呢?虽然脑袋瓜里有些小聪明,却总是爱阳奉阴违,嘴上应好,私底下却只捡对自己有利的事做。
甘蜜甘蜜,只捡蜜糖,不吃苦果;骑在墙头,风往哪边吹,人往哪边倒。
这样的人,最是让人不放心!
甘蜜听闻萍嬷嬷这么问,笑眸微微一转,人立刻附耳到了萍嬷嬷身侧,道:“依照我说,打蛇要打七寸。殿下最烦的事儿是什么?嬷嬷你心里总该一清二楚……”
二人一阵窃窃私语,萍嬷嬷的眼中划过了一抹狡诈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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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便是个乌云晦晦的阴天,四下里潮潮的,依稀总觉得要下一场绵润的春雨。朝烟已对长信宫的日子习惯了,每日都过的极有规律,天欲亮时便起身,开始一天的掌事工作。
“烟姑姑,你要我去打听的,我都一一去悄悄问过了。”香秀叠着床上的被褥,面带困意地与坐在妆镜前的朝烟说话。半开的窗外,漏出一抹灰蒙蒙的天光,庭院中有晨起的鸟鸣。香秀拍了拍枕褥,掰着手指道,“除却已经被赶出长信宫的翡翠外,萍嬷嬷手下尚余甘蜜、玲珑这两个宫女最是不能小觑,其余的都不太成气候。”
朝烟梳着头,转身问她:“香秀,你是问谁打听的,可有叮嘱人家不要说漏嘴?”
香秀忙答:“是欢喜公公手下的人,听闻与萍嬷嬷有些小过节,又收了咱们些铜板,想必不会多嘴宣扬此事。”
“好。”朝烟点头,“打听消息,最忌折腾的人尽皆知,这点你要牢记。”
“烟姑姑说的是。”香秀叠好了被褥,又继续说起那几个宫女的事来,“甘蜜是管厨房的,逢人就笑,人缘很是不错;玲珑则是管衣饰的,说话一贯夹枪带棒,人和名字不同,一点儿也不玲珑!小太监们都不喜欢她,听闻连萍嬷嬷都爱给她穿小鞋呢。”
朝烟听罢了,放下了手中木梳,道:“你留心多观察她二人。若是受了气,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咱们迟早会找回场子。”
香秀忙应了声好。
穿衣洗漱妥当后,朝烟便起身出门,先去厨房与前后院子兜转一番,又与欢喜公公问了问差上的事,这才去往了魏王的寝殿。
天已经亮透了,但因今日是个阴天,总有一片厚重的灰云压在檐角,令满屋宇的琉璃瓦都黯淡失辉了,反倒显得时辰还早。风里有些潮意,蜻蜓低低地徘徊着,也不知是否午后会下雨,叫朝烟担心起晾晒的衣物来。
在寝殿前守夜差的小楼公公见朝烟来了,立刻露出了张苦脸。
“烟姑姑,您来的早,殿下他……还没起身呢。”
——这句话,小楼几乎天天早上都要说一遍,他自个儿都要腻烦了。可偏偏面前这位烟姑姑,又最是爱问这件事,不答不行。再加之她又从不爱笑,脸蛋清冷,好似浑身散发着一股霜意,令小楼苦不堪言。
——殿下起得迟,但吃烟姑姑脸色的却是他呀!
“唉,罢了。”朝烟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习惯了。”
魏王总是爱胡闹饮酒到深夜才睡,但不知为何,他似乎颇为顾忌着她。只要她去喊起,无论多困倦,魏王都会勉力起身,仿佛朝烟是他的授课师傅一般。
朝烟虽不解魏王为何如此行事,但想到能敦促魏王多吃一餐早膳,这到底是好事,便也没有再探寻原因。
朝烟正欲与小楼询问昨夜魏王喝了多少,忽而听得门前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名身着深青袍服的老太监跨入了宫门,他背后还带着两个年轻的徒弟。
这太监年约五十几许,生的干瘦,一双眼极为精光四射,显见是个在宫中摸滚多年的老人精了。再加之他与其余太监不同,身后还有跟班儿,可见品阶非同一般。朝烟立时便认了出来,这太监乃是皇上跟前的何公公。
何公公随侍御前,所至所去,皆是传递御旨,今日何公公来此地,想必所为之事非同一般。
朝烟连忙下了玉阶,上前与何公公行礼:“何公公安,不知御前可有什么旨意?”
何公公托着拂尘,眯着眼睛瞧她。因何公公也时常随着皇上一道去寿康宫的缘故,便认出了朝烟的熟脸来,道:“这不是太后娘娘身旁的朝烟么?如今来长信宫做事了?也多亏太后娘娘舍得!从前只觉着太后娘娘疼爱你,巴不得将你留在寿康宫里头伺候一辈子呢。”
“哪里的话。”朝烟谦逊道,“我也不过是个小小奴婢,怎会当真令太后娘娘上心?何公公莫要折煞我了。”
“哎哟!你可长着一张有福气的脸蛋呢。”何公公说罢了客套话,便转入了正题:“你家殿下还未起身吧?皇上请魏王殿下过宫叙话呢。咱身上带着命令,虽说有些不好意思,可也只能来打搅殿下的清梦了。”
朝烟闻言,应了声是,心底却有小小的波澜。
皇上请魏王殿下过宫叙话?
虽她不懂朝政之事,可她也明白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恐怕不好。本该属于魏王的皇位,正是被当今皇上夺走的,二人又怎会如普通兄弟一般亲近?
可这些事,其实与她没什么干系。她只是个宫女,她要做的,便是去将懒眠迟起的魏王唤醒,伺候他更衣洗漱。
朝烟推开了寝殿的门,安静向内步去。寝殿内一片昏黑,珠帘深处传来一道均匀的呼吸声。她遥遥见得帐内那道熟睡的身影,竟有些不忍打搅他的沉眠。
魏王似乎睡得极熟,全然未曾发觉她的入内。可她立在床边时,竟又听见魏王似乎在说什么。定睛一听,原是梦呓。
“母…母后……”
隔着薄薄青帷,那丝锦华缎之中的男子,轻蹙着眉,神情间竟然透露出一股稚气来。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可怜之事,表情显得颇为难受。
“殿下……”
朝烟轻唤了一声,下一刻,魏王陡然睁开了眼,手径直探入枕下,似乎是要自那里拔.出什么来。但待他看清立在床边的人乃是朝烟时,便停住了动作,将手从枕下抽出了。
“原来是你,怪不得小楼没拦着。”魏王坐了起来,揉揉眉心,道,“本王适才说梦话了?”
“殿下喊了‘母后’。”朝烟道。
“……”魏王半垂着眸光,一缕发丝落在他的肩上,眉目中竟有一缕戾意。但只不过是眨眼功夫,这奇怪的戾意便消散了,仿佛是朝烟的幻觉。下一刻,他便恢复了那副嬉笑怒骂、惹人厌烦的模样。
“朝烟,今日本王还没醒,你就急匆匆进来了!”魏王勾起了笑唇,伸手打起床帘,“怎么,是不是想本王了?”
朝烟:……
想你的,不是我,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