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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平安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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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信长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封建大名,在不断亲自领兵南征北战的同时,他还钻研文学、艺术,吸收传自西方的新科学和新知识。如前所述,永禄十二年(1569年)上洛之初,葡萄牙传教士路易斯·弗洛伊士就得以觐见信长,向他讲解了天主教的教义。为了对抗以本愿寺、延历寺等为首的传统佛教势力,信长一度似乎有皈依天主教的意愿,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或许他认为,天主教虽然是斩向守旧佛教势力的一柄利剑,自己却只需要持有它,利用它,而绝对不能为剑所控制。

弗洛伊士在《日本史》中,并没有说信长是个无神论者,只是说他“厌恶世俗的迷信,轻视神灵”,这里所说的神灵,应该是指佛教神话中的那些神佛。相对于天台、一向等宗派,信长对于文化气息更为浓厚,并且不大干涉政治的禅宗,则一直都是颇为赞赏的。

可以说,信长藐视权威的性格,使他格外厌恶旧佛教,而这种厌恶,因为天主教的传入而找到了发泄口。他嘲笑一切传统规则的性格,也因为接触到天主教的新文化和新知识而有了更深刻的转变,变得更乐于进取,更乐于创新。或许没有这些崭新的事物让他看到另外一重天地,看到更为广阔的宇宙苍生,信长就仅仅只是一个破坏者,而不会是一个革命者吧。

「越前平定」

战败天下闻名的武田氏骑马军团以后,织田信长得意洋洋地回归京都,七月三日参加诚仁亲王召集的蹴鞠比赛,三天后又观看了在妙显寺上演的能剧。休息娱乐完毕,信长准备再次用兵,北上消灭越前一揆。在通过京都濑田大桥的时候,他心中微感不快:“濑田大桥是入京的主要通路,如此残破朽败,如何昭显我的威仪?”下令重新修建。

信长是很乐于修路的,因为修路既便于发展商业,也便于统领大兵团远征,同时还能显示自己的“德政”,在政治、经济、军事三方面都获益良多。

且说信长此次所要发兵剿灭的越前一揆是些什么人呢?当初他灭亡朝仓氏,征服越前国以后,就封叛降的前波吉继为守护代,并派直属家臣木下祐久、明智光秀、津田元嘉三人留守北之庄城以监视之。前波吉继曾跟随信长进京谒见天皇,又拜领了“长”字,改名为桂田播磨守长俊,一时声名鹊起,风光无限。他在越前国大征赋税,搞得天怒人怨,北面加贺本愿寺的力量趁机向越前伸展。

加贺国本愿寺乃是北陆一向一揆爆发的根源。原本本愿寺莲如在北陆传教的时候,和朝仓义景的高祖父、朝仓氏一代英主孝景关系融洽,孝景还利用一向宗的力量对抗宿敌甲斐氏。但是后来朝仓氏统一越前国,一向宗占据了加贺国,双方矛盾逐渐激化,终于爆发了长年的激战。因为旧仇甚于新恨,在织田信长对朝仓氏用兵的时候,加贺本愿寺是站在信长一边的,从而于战后获得了在越前国发展信徒的合法地位。因为桂田长俊的暴政,越前原朝仓氏家臣以富田长繁为首,暗中勾结加贺本愿寺,磨刀霍霍,准备发难。

富田长繁虽然也同样是叛降之将,但自认战功显赫,不愿屈居桂田长俊之下。长俊自己也不争气,在这紧要关头突然罹患眼疾,双目几乎失明——时人都说这是背叛主家该得的报应。

天正二年(1574年)元月,越前国九头龙川附近的国人一揆和一向一揆蜂起,与富田长繁南北夹击,向桂田长俊的本城一乘谷(也是旧朝仓氏的本城)发起了猛烈进攻,长俊不敌败死。一揆随即进攻北之庄城,明智光秀等将虽然进行了顽强的抵抗,终因众寡不敌而节节败退。富田长繁于是联络出家隐居的原朝仓氏大将朝仓景健,请他居中调解,一揆让开通路,放光秀等织田残军退出越前。

当时年仅二十二岁的富田长繁,在消灭了桂田长俊后不久,又诱杀鸟羽城主鱼住景固(也是朝仓氏叛将)。据说他以“共进早餐”为名,将鱼住景固父子骗至自己居所,宴间突然亮出朝昌义景留下的大刀,将二人当场斩杀。这种毒辣手段难免使部下离心,长繁为了巩固权力,被迫把亲弟弟送去岐阜城做人质,向信长解释说自己本无叛意,只是为了推翻桂田长俊的暴政,才被迫起兵的——前此纵放明智光秀等人退回畿内,就是最好证明。

此时信长正将用兵于东,与武田胜赖决战,没心思再去管越前的乱局,而且当时北陆地区大雪封山,也不便于进军讨伐,于是顺水推舟地给了他越前守护代的职衔——反正都是降将,只要肯服从于我,用谁不是用啊。

然而富田长繁的朝秦暮楚,却引起了加贺本愿寺的不满。当年二月,在石山本愿寺的暗中联络和策划下,北陆一向宗总大将下间赖照和军师七里赖周潜入越前国,随即召集一向一揆十三万大军包围了长繁的本城府中。长繁毫不畏惧,出城逆击,大破敌军,但在追击过程中却被心怀不满的部下给暗杀了。时隔不久,索取朝仓义景性命的罪魁祸首朝仓景镜也在平泉寺败死,一向宗就此控制了整个越前国。

石山战斗未休,长岛遗恨忧在,信长最为痛恨的佛教派别就是一向宗,于是他就于天正三年(1575年)的八月十二日,率领大军从岐阜城出发北征越前,十四日到达敦贺。织田方各处兵马陆续来集,包括德川军,总兵力接近十二万。十五日晨风雨交加,织田军开始对一向一揆发起猛烈的进攻:丹羽长秀、泷川一益、蜂屋赖隆等将率三万兵马攻击木芽峠;柴田胜家、明智光秀、佐佐成政、稻叶一铁等将率五万兵马攻击杉津口;羽柴秀吉军五千乘船渡海,绕过木芽峠攻击河野城。

杉津砦守将之一、原朝仓氏家臣堀江景宗给织田军做了内应,导致城砦陷落,一向宗残兵陆续逃往河野城,又遭羽柴秀吉、柴田胜家两军前后夹击,全部覆没。随即上述三路大军又合兵攻克了府中城。短短数日内,几大据点都被织田军所控制,越前国一向一揆就此分崩离析,很快又遭到大屠杀的凄惨命运。

越前国各一向宗寺院的主持,都被织田军搜出处以磔刑,参与暴动或被怀疑参与暴动的百姓则全被斩首,据说前后杀死三到四万人,越前几乎变成了“血国”。信长并且乘胜追击,突入加贺国,夺取了能美、江沼二郡,修筑大圣寺城,以梁田广正和佐佐权左卫门为守将。

信长回军以前,恨犹未消,还命令已经出家的朝仓景健自杀,同时增筑北之庄城,以柴田胜家为城主,并将越前国八个郡作为胜家的封地,剩余的大野郡封给金森长近和原长赖,府中周围两郡封给佐佐成政、前田利家和不破光治——人称“府中三人众”——作为胜家的与力(副手)。这可以说是织田氏北陆军团创建的开端,对今后家中乃至全日本的政治格局,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攻克岩村城」

天正三年(1575年),织田信长四十二岁。在消灭了越前一向一揆以后,他将北陆方面的军政全权都交付给柴田胜家,自己引军回洛。但柴田胜家所获得的权力是不完整的,信长留下了九条法规来约束他的职权范围,胜家等人依旧牢固地置留在织田氏统一的政治结构中——这与旧时代的分封制度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后来德川幕府在其基础上建立了完整的诸侯管理体制。

因为顾虑到西方的强有力诸侯毛利氏响应前将军足利义昭的号召,准备增援石山本愿寺,信长遂派遣松井友闲和三好康长前往与本愿寺显如签署停战协议。虽然谁都知道这种和睦态势只能维持一时,四面楚歌的显如也只好应允了。

朝廷册封信长为右大将,不久后又给予了权大纳言的高官。大纳言乃是正三位的高官,等于副宰相,这对于一个出身较为低微的诸侯来说,可算是前所未有的殊荣了。此时信长的权威和声望,可说已经达到了顶点。

十一月,信长亲自前往西美浓包围岩村城的部队中,指挥最后的攻击。作为从信浓国前往美浓国的要隘岩村城,本是信长的领地,由远山内匠助景任守护,而这位远山景任的妻子,就是信长的姑母艳姬夫人。元龟二年(1571年),景任去世,没有子嗣,艳姬夫人就迎来信长的第五个儿子坊丸(元服后称织田源三郎胜长)为养子,作为岩村城远山氏的继承人。

然而年幼的坊丸来到岩村城仅仅一年,就赶上了武田信玄的上洛之战,信玄派镇守信浓伊那郡的勇将秋山信友进攻岩村城。信友素有“伊那的猛牛”之称,但他却并非一勇之夫,而是深通兵法的智将,并在内政、外交方面也颇有长才。在信友的谋划下,城中远山氏旧臣纷纷离心背德,加上信长此时正在洛中恶战,无法派发援军,于是艳姬夫人只好打开城门,投降了武田大军。

坊丸随即就被送去甲府,武田信玄收他做了养子——实际上是作为织田家的人质。至于秋山信友,他进城后就被任命为守将,为了安抚城中远山氏兵将之心,信友还把寡妇艳姬夫人娶过门,当了他的正室。

时间推移到天正三年(1575年)六月,信长在长筱击败武田胜赖以后,就派长子信忠领兵攻打岩村城。信忠将城砦团团围住,切断了秋山信友和外界的联系,而武田胜赖刚刚遭受挫败,也无力派发援军。就这样,攻城战持续了整整五个月,等到十一月信长来到信忠阵中的时候,城中弹尽粮绝,已经再也熬不下去了。

尤其是当年冬天,东山道降下大雪,据说信浓国的积雪有数尺深,就算胜赖缓过劲来,也不可能雪中行军,赶来增援的。在这种情况下,秋山信友被迫于十一月二十一日派人出城和信长谈判,信长答应说:“守将以下,可以免死不杀。”

可是信长实在恨透了武田氏,也恨透了投降武田氏的远山一族,织田军才一入城,就展开了残酷的大屠杀,远山一族及其家臣都被屠杀殆尽。至于秋山信友和艳姬夫人,则被押送到长良川畔处以磔刑。长筱之战以后,武田氏残存的猛将就剩下秋山信友和高坂昌信了,信友死在长良川畔,三年后,高坂昌信也劳累而殁,武田氏就此彻底走向了末日。

至于那位织田坊丸,他在六年后(1581年)才被武田胜赖送回织田家,随即就被任命为犬山城主。

攻克岩村城以后,信长回到岐阜城,将家督之位让给长男信忠——这一方面是正式确定了信忠的继承人地位,另方面也说明信长准备摆脱家族制的约束,在织田家上面再造一个由自己领导的,崭新的统驭全日本的权力机构。

「巨城安土」

转眼间迈入了天正四年(1576年)。元月,信长命令丹羽长秀在近江国安土山上修筑一座前所未有的宏伟城堡。安土城先后修建了三年,至天正七年正月方才完工。这座城堡是信长新的居城,也是新时代的标志——此后信长纵横驰骋的时代,就被称为“安土时代”。

为什么要选择在近江国建城呢?因为此地位于日本的中心,道路纵横,还可利用琵琶湖的水运,交通非常发达,快马前往京都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而已。更重要的是,此处还是日本的经济中心,附近存在大津、草津、堺等多个商业都市,其商业发展程度是浓、尾等地所不能比拟的,远国那就更不用说了。

安土之名,是取“平安乐土”之意。这座城堡构造极其雄伟。城与丘陵东西相连,西北有安土山;城郭建于突出琵琶湖面的小半岛上,三面围以湖水,因奥岛、伊崎岛而与琵琶湖分开,成为方圆二里许的内湖。城池四面围绕着坚固的石墙,可谓易守难攻。

因为畿内地区自“应仁·文明之乱”以后就战祸延绵不绝,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鏖战不休,再加上平原广大,所以城堡建造技术可谓日本之最。当时日本大部分地区的城堡,因为技术和经费原因,城外都围绕着土垣也就是土墙,很多山城更简陋到只以竹木栅栏作为防护,而畿内地区的平城则很多使用了石垣也即石墙。不仅如此,这些城堡还最早将利于弓箭防御的土垒改变为利用铁砲防御的横堀。

当时的所谓名将,除了要会冲锋陷阵以外,还必须掌握一门特殊的技艺,那就是“筑城”,不精通修建城堡以抵御来犯敌军的话,是无法在战乱中存活下来的。“大恶人”松永久秀就是一位筑城的名人,他的主城——大和信贵山城——乃是设计巧妙、防护力也很高,城内还建有四层天守的所谓难攻不落之城。据说信长之修筑安土城,受到久秀的教益和启发良多。

安土城内分本丸、二丸两重区域,均修建于中央丘陵之上,后面则为长方形的天守阁——信长改变了天守阁的旧名,而呼之为“天主台”。这与其说他是亲近天主教,不如说他是自命为日本的“天主”,将以此城君临天下。

天主台第一层是石墙,作为仓库放置粮秣。石墙之上建第二层,墙壁贴金,柱数二百零四根,绘百鸟及儒者。第三层,柱数一百四十六根,绘花鸟及贤人像。第四层,柱数九十三根,绘松、竹等。第五层,无绘,为三角形。第六层,八角形,经信长亲自设计,外面的柱漆红,里面的柱则包金箔,周围有雕栏,刻龟和飞龙;外壁绘画恶鬼,内画释迦牟尼与十大弟子说法图。第七层,室内外皆涂金箔,四柱雕龙。

七层天守,可谓当时的日本之最。

城堡完工以后,信长命南化和尚作《江州安土山记》,以极力颂扬安土城的宏伟壮观,文后附诗云:

六十扶桑第一山,老松积翠白云间。宫高大似阿房殿,城险困于函谷关。若不唐虞治天下,必应梵释出人间。蓬莱三万里仙境,留与宽仁永保颜。

虽说信长醉心于南蛮文化,不过安土城天主台的风格却是纯中国式的。他此后从美浓国岐阜城搬来近江国安土城以后,就长年居住在天主台上。天主台下面设置大广间,安置各方势力送来的人质。安土城外的城下町非常繁华,居民众多,商业发达。这些居民中相当数量都是信长的家臣,信长利用安土城下町的建设,开始全面施行他的“兵农分离”政策。

前面提过,当时的武士们除了少量领取领主俸禄,长年居住在大名居馆中充当警卫外,大多附着于土地,他们有自己的领地,必须自己发展农业生产,穷困的甚至亲自下田去耕种,而一旦大名发动战争,他们就必须亲率部下上阵,这些部下很大数量也都是来自于土地,是半农半兵的足轻。这些依恋土地的非职业军人,战斗力之低下是可想而知的。

信长在统一尾张国的过程中,就开始施行精兵政策,等到基本统一畿内地区,无论军事力还是财政力都居于日本诸侯之首以后,更将相关政策逐步扩大化和制度化。这种政策说白了,就是把武士从土地上剥离开来,使武士只专注于军事和行政工作,而农民只专心于耕种,故谓“兵农分离”。信长把家臣们都迁居到安土城下町来居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只领俸禄,而不再有自己的土地,至于柴田胜家、羽柴秀吉等麾下大名,他们也在安土城下町建有居馆,以备随时前来听从信长的指示,甚至他们中很多人的家眷就长年留居安土,成为信长的人质。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织田政权下的各地大名,也不过就是奉信长之命,暂时管理某一地区政治、军事事务的外派官员而已。

“兵农分离”政策,一方面提升了军事力,使得旧日的义务兵逐渐向职业军人转化,另方面也加强了信长对麾下家臣和辖下大名的控制力。以这样的将领,统率这样的士兵对外作战,还有哪个割据势力能够阻挡吗?

同时,安土城的建造,也是信长狂妄性格的表体现,他不仅自命为天主,还在城内修建了一所寺院,取名为“总见寺”,按照日本的传统习俗,找了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作为神体,就是“蛇石”。一般情况下,神体都是有所寓意的,而“蛇石”的原型很明显就是信长本人。信长下令把他的生日,也即和历的五月十二日定为“圣日”,附近百姓都必须前来总见寺中参拜蛇石,为信长祈福。

信长不仅仅要做人间的君王,他的这种种举措分明是在昭告百姓说:“我是神!”日本传统是有神的,但人间的神只有一位,那就是天皇,信长此举,分明是向朝廷的权威挑战,表明他迟早会替代天皇,成为日本名实相符的新的统治者!

「木津川口海战」

先放下三年后才会建成的安土城不提,且说天正四年(1576年)四月,信长再度对本愿寺用兵,派遣荒木村重、细川藤孝、明智光秀和原田直政四将从海陆两线展开进攻。本愿寺中此时也集结了上万兵马,面对汹涌而来的织田军,以铁砲和弓箭展开顽强抵抗。虽说是一座寺庙,但经过长年与周边势力的争斗,逐步增修,其防护力非常强大,可谓摄津国中第一要塞。于是,在一向宗僧俗的奋战下,织田军不敌退却,天王寺砦被围,大将原田直政命丧荒野。

原田直政本名塙直政,乃是信长赤母衣【日本古代武将专用的披风,一般长五尺八寸,广五幅。但与一般披风不同,母衣四角均系在甲上,鼓风而起,如同球状,据说可以抵御来自背后的飞矢。】众出身——尾张时代,信长曾检选家中年轻勇士,编为黑母衣众(共十人,如佐佐成政)和赤母衣众(共九人,如前田利家、金森长近)——后因功封为山城国守护、大和国守护,可谓信长亲信中的亲信。直政的战死,使信长大为恼怒,立刻亲临前线,统率三千精兵,尝试突破本愿寺的防御阵地。

这三千精兵分为三队,第一队由佐久间信盛、松永久秀和细川藤孝指挥,第二队由泷川一益、蜂屋赖隆、羽柴秀吉、丹羽长秀、稻叶一铁、氏家直通和安藤守就指挥,第三队由信长亲统马迴众组成。冒着来自敌方雨点一般纷飞的砲弹,这支精兵杀开一条血路,解了明智光秀在天王寺砦所受到的包围,并且趁胜追击到城户口,斩杀一向宗徒两千七百余人。

三千人斩杀了几乎与自己等数量的敌人,这个数字中或许会含有水分吧,但由此也可看出织田军的精锐部队战斗力有多么强大了。

信长随即在本愿寺四周构建起十余座付城,命佐久间信盛、松永久秀、水野信元等将守备,意图切断外援,将敌人困死、饿死。但他才刚回归京都,这个包围圈就被打破了——敌人是纵横濑户内海十数年的强大的毛利水军。

毛利氏本是安艺国(今广岛县西部)的小诸侯,在大内和尼子两个大家族间朝秦暮楚,勉强维持生计。十六世纪初,毛利氏出了一位被称为“濑户内智将”的英主毛利元就,他奋斗毕生,灭亡了骑在自己头上的大内氏和尼子氏,基本统一中国地区西部,并将势力伸入四国岛和九州岛。此时虽然元就已经去世,他的继承人毛利辉元(元就之孙)也是武田胜赖一般智谋有限的二世祖,但毛利氏在元就次子吉川元春和三子小早川隆景的联合主持下,依旧内部团结,将兵敢战,乃是信长不敢忽视的强敌。

响应足利义昭的号召,毛利辉元派遣水军前往增援石山本愿寺,并运送粮草物资。毛利水军主要由濑户内海贼大名三岛村上氏(因岛、来岛和能岛),以及儿玉、粟屋等直辖船团组成,巨大的战船足有七、八百艘。

面对强敌,负责警护水面,阻断本愿寺外援的织田方将领真锅七五三兵卫、沼野传内等将匆忙率各色战船三百余艘前往迎战。而本愿寺显如见势,则立刻派兵反攻天王寺,牵制佐久间信盛等各部织田陆军无法增援。在众寡不敌的战斗中,无数火矢和焙烙玉(火药球)落在织田水军头上,毛利水军在付出很小的代价后就将织田水军击灭,真锅、沼野等将全部战死。

这就是著名的木津川口海战。本愿寺在得到毛利军的粮草支援后,立刻发起猛烈反攻,织田军纷纷后退,包围圈眨眼就被撕裂了。

为了重组对本愿寺的包围,第二年(1577年)二月,信长亲统大军南下征讨纪伊国(今和歌山县)的杂贺党。纪伊北部的杂贺地区,聚集着许多闻名遐迩的忍者武装集团,同时也是日本三大铁砲产地之一,长年以来与石山本愿寺互通声气。织田军数次进攻本愿寺,都在杂贺党的铁砲面前吃过大亏。信长希望可以通过征服杂贺党,斩断本愿寺显如的一条臂膀。

其实当信长与石山本愿寺开战以前,作为雇佣兵集团的杂贺众时常受到织田家的雇佣,相互间也培养了颇为深厚的感情,因此其中很多家族在心理上是倾向于信长的。比如三缄众和根来寺就一直和信长暗中联系,多次表示愿为内应,以便打击相邻家族,扩展自己的势力。

有了三缄众、根来寺等家族的内应,信长遂整备大军于二月十三日水陆并进,杀奔纪伊国而去。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土桥平次、铃木重意(即杂贺孙一)、冈崎三郎大夫、松田源三大夫、宫本兵大夫、岛本左卫门大夫和栗村二郎大夫等七名杂贺党首领联名签署誓书,表示臣服于织田氏——这是三月十五日的事情。三月底,信长回归岐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东方的又一头猛虎开始行动了……

「造反癖好」

战国时代,东日本可与武田信玄齐名的武将,乃是越后国领主上杉谦信,被称为“北陆的守护神”、“毗沙门天神(佛教神话中的战神)的使者”、“越后之龙”。

谦信原名长尾景虎,后来继承关东管领【室町幕府在关东地区设关东将军一职,以统管关东八国、东北地区,以及甲斐国和伊豆国,也就是将近三分之一的日本领土。关东管领是关东将军的最高辅佐官,并在战国中期篡夺了关东将军的实权。】上杉宪政的家业,改名为上杉政虎(后又改为辉虎),法名入道谦信。当时上杉氏的领土,主要包括越后(今新泻县)、越中(今富山县)两国和上野国的大部分,与武田氏相同,也拥有天下闻名的骑兵部队。响应足利义昭的号召,上杉谦信发兵东进,杀入了能登国(今石川县北部)。

北线敲响警钟,信长于是先发制人,命令柴田胜家为主将,集合泷川一益、羽柴秀吉、丹羽长秀、稻叶一铁等麾下各主要军团,集兵三万,率先杀入加贺国,进攻一向一揆,尽量把未来的前线往北推,以免波及畿内地区。织田军火速越过手取川,焚烧了小松村、本折村、安宅村等处,将一揆势杀得溃不成军。

上万人的大军作战,主将不是信长,而是其麾下将领,这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这也说明此时信长的实力已经足够多线作战了,而他麾下几位主要将领也已成长起来,即便数万人的大会战,也不需要信长亲自出马了。

眼看柴田胜家统率的织田军就要进入上杉氏的势力范围,势必要和上杉谦信作正面对决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织田氏内部诸将间的矛盾却深刻地体现了出来——羽柴秀吉不满柴田胜家的指挥,认为加贺地区太过狭窄,不利于大军团展开,而上杉军则善于使用小部骑兵联合进击,加贺的地形对敌军有利,所以本军应该适时后退,将上杉军吸引至越前平原再寻求决战机会。

柴田胜家仗着总大将的身份,一口否决了秀吉的建议。两将各执己见,争吵一番以后,秀吉竟然带领本部脱离战线,回归北近江的封地。后人为秀吉粉饰说:本愿寺还未平定,畿内各处也有不稳的迹象,主力部队集结在北陆地区,万一祸起萧墙,则无人可以保障信长本人的安全,因此秀吉才顶着违抗军令的罪名,匆匆南下驻防。但不管羽柴秀吉本人是否真是这样想的,信长对他的举动大为光火,勒令他在家反省,以等候进一步的惩罚。

秀吉一直是信长身边的爱将,如果换了别人,恐怕结果不仅仅是在家反省,立刻就会掉了脑袋吧。

幸亏就在这个时候,松永久秀再度谋叛,给了羽柴秀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想起来,久秀这个老家伙也已经太平了快四年了,也该到再耍一回花样的时候了——据说因为原田直政死后,信长将大和守护一职交给了筒井顺庆,而没有交给久秀,为此引致久秀的不满,再加上听闻无双武将上杉谦信准备上洛,于是他才悍然掀起了反旗。

筒井顺庆和松永久秀相同,根据地都在大和国,不过势力要弱于久秀,并且曾与久秀为了争夺领地而长年厮杀,现在竟然爬到久秀头上去了,确实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信长这样安排确有他的道理,因为顺庆一直忠诚勤勉,久秀却胡作非为,趁乱闹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奖赏忠臣,抑压奸佞,不能说信长做得不对——其实换个角度来考虑,久秀并非傻瓜,他不会看不清这一点的。

况且虽然上杉谦信已经挥师上洛,终究距离尚远,久秀此时掀起反旗可说胜算极小,而即便真的谋叛成功,打败了信长,他也未必能得到比身处信长麾下更大的利益——信长能容久秀,一向洁身自好,最重名誉的谦信可未必会放过他这“天下至恶”。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扯旗造反,难道说久秀这个老头确实具有造反的恶癖好吗?

现在有一种观点认为,因为松永久秀日益受到织田家中主流派的打压,感觉无地存身,才会趁着信长把主力部队调往北线的时候,再起谋叛之心的。这里所谓的“主流派”是指谁呢?就是指的明智光秀。光秀甚得信长宠信,被委以重任,当时柴田胜家调去了北陆,羽柴秀吉镇守江北,则对畿内地区影响力最大的信长的家臣,就是主城在琵琶湖西南岸的坂本城的光秀了。

光秀大力拉拢畿内豪族,和筒井顺庆结成了姻亲,同时他还受命进攻丹波国,而丹波国名义上的守护代内藤氏早被久秀的亡弟松永长赖篡夺了家名,因此可以说,那里乃是久秀一个最后的退身之所。眼看老家大和国要被筒井顺庆全盘掌控,退路丹波国也即将被信长彻底臣属化,久秀此时不反,恐怕将来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夜战手取川」

且说去年也即天正四年(1576年)年底,上杉谦信统率大军攻入能登国,基本将其平定,唯余能登守护畠山氏的本城——坚城七尾,久攻不克。天正五年(1577年)三月,谦信退回本城越后国春日山,畠山氏的重臣长续连暗通织田信长,夺回了被上杉氏吞并的熊木、富木等城。七月份,上杉谦信再度发兵一万五千来攻,十七日于天神川原列阵,长续连一族的长连龙急忙派人向织田信长求救。九月十八日,柴田胜家统率丹羽长秀、池田恒兴、佐佐成政、前田利家等部共四万八千大军,越过加贺国手取川,准备救援能登国七尾城。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向内争不断的畠山氏,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向上杉谦信。原来畠山氏重臣游佐续光和温井景隆认为织田军无法战胜“越后之龙”,提出降伏于上杉氏,在遭到长续连驳斥后,干脆发动政变,把长氏一族百余人尽数诛杀,然后打开了城门。

闻听七尾城已经落入敌手的织田军匆忙后退,但适逢天降暴雨,手取川水位猛涨,困于河滩上待渡的部队遂遭到越后骑马武士的奋力突击。正如羽柴秀吉所说,这些骑马武士各成小队,相互策应,往来如风,织田军本以铁砲兵断后,但天黑雨密,铁砲难以发挥出应有的效果,结果惨遭上杉军的蹂躏。

以铁砲对应骑马武士,长筱是正例,手取川则是反例,由此可以看出,说信长纯以铁砲就在长筱打败了武田军,完全是不切实际的臆测。

在上杉军的猛攻下,织田军损失上千人,其中半数是匆忙渡河,结果溺水而亡的——手取川之战,可以说是织田方数年来从未有过的大败仗。柴田胜家一直退出加贺国,跑到越前最北端的金津城才算收拢败兵,而此时上杉军则杀到了加贺最南端的御幸塚,直指越前要隘大圣寺城。

柴田胜家一看上杉谦信猛追不休,急忙后退到福井地区,准备集合各路人马固守自己的本城北之庄。猛将胜家一辈子也没打过这样难看的仗,看起来,“越后之龙”完全把他给吓破胆了。

幸好北陆地区在冬季经常会降下大雪,雪深及膝,难以行军,一旦碰到这种情况,上杉军主力总是秋来冬去,不能持久。这一年,败退的柴田胜家也拣到了这个便宜,九月底,上杉军因为降雪而陆续退兵,谦信于十二月份回归主城春日山,不再对织田军强追猛打。

这是上杉谦信和织田信长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锋,正如武田信玄的三方原合战一般,谦信的威势也使信长战栗不已,同样的,信玄在三方原合战后不久就病逝了,没能完成上洛之战,而谦信也从此再未能离开春日山城一步——

第二年春天,雪化冰消,正当这位北陆的名将上杉谦信再欲发兵东进之时,却因脑溢血而暴亡在春日山城中——享年四十九岁。

谦信死后,上杉家中爆发了“御馆之乱”,两个养子上杉景胜和上杉景虎争夺继承人的地位,削弱了家中实力。柴田胜家趁势发兵攻入加贺和能登两国,信长也把流亡在京都的神保长住等越中豪族派回本国,让他们号召旧部以恢复被上杉氏侵吞的领地——织田势力的北线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

后人常会慨叹信玄和谦信的及时亡故,使得信长面前再无强敌,他们认为如果这两位东方的名将能够多活几年的话,信长将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织田氏天下肯定会崩溃的。然而信玄或许还有这个机会,因为当时信长四面皆敌,正在被无数猎狗包围撕咬的时候,还怎能禁受猛虎的侧击呢?谦信出兵西进的时机选择得则并不准确,战争只要延续时间一长,他肯定后继乏力,因为此时织田氏无论是领地的广大、财力的丰厚、兵源的充足,都不是谦信所可以比拟的。

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是旧时代的名将,而信长则是新时代的开创者,只要他能腾出手来全力抵御,则信玄、谦信恐怕都会毕生威名,损于一旦。别的不说,兵农分离已经卓有成效的信长所部,完全可以维持长时间的战争,而麾下依旧多是半农半兵的上杉、武田两家大名,则根本无法和敌人长时间对耗。

且说上杉谦信的大举东下,鼓舞了松永久秀造反的决心,而谦信遇雪归去,则使织田氏北部压力骤然减轻,也就自然确定了“天下至恶”的最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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