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孙子看见了。
秦耀确信自己被耍了,刚想说点什么,孙豪误以为方鉴在跟他打招呼,忙半探着身子冲方鉴摆了摆手,陈阳也跟着凑过去自我介绍,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生生隔断了秦耀的视线。
有点无语,秦耀随便从书立里抽了本书打开扣在头上,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越想越憋屈,越想越后悔,后悔自己刚才跟个傻逼似的瞎出头,还让方鉴看了笑话。
他已经不止一次被方鉴看了笑话,这次要不是看在方鉴先前帮他几个忙的份上,他才懒得管这小白脸被不被人碰。
孙豪和陈阳在教室后边说着话,赵澜刚打算开口向方鉴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就被方鉴那只懒洋洋的胳膊一挥打发走了。
“随便,不过以后别碰我。”方鉴埋头书桌,闷声说了句。
“好的,谢谢你。”赵澜小声回了句,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素描本,拿了根炭笔,打开手机照着画了起来。
快到两点半的时候,靠前门坐着为全班盯梢的一个男生突然大声“嘘”了声,压着声音喊了句“老师来了”,整个班犹如被点了穴一样瞬间一静,随后稀里哗啦又响起一阵磨耳朵的动静。
搬凳子窜座位唠嗑的几个人,猫着腰在过道里飞快的穿梭转移,被分开拉扯的桌子也重新归位,前排几个在角落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欢快的跺着脚,在本就嘈杂的教室里显得更加乱,一股香辣的味道从讲台底下溢满了整间教室,那是前排的女生们在分辣条……
“秦哥,吃瓜子儿不?前排兄弟传过来的。”陈阳递过来一把瓜子。
“不吃,上课了吃什么瓜子儿?”秦耀皱眉。
“你不吃我吃,给大家都分分!”右边孙豪笑嘿嘿的一把接过,自己留了把,给赵澜往桌上放了一小堆儿,又叫赵澜往方鉴桌子上放另一小堆,赵澜小声说了句“谢谢”,但没动拿把瓜子,继续拿笔画着。方鉴直接没说话,看都没看就把自己那堆推在了赵澜桌子上。
“那哥们儿看着挺冷啊?都不咋理人啊。”孙豪对着秦耀指了指方鉴,小声说了句。
可别让他说话,能气死人,秦耀心想。
“谁知道他,睡神附身。”
孙豪“嗐”了一句,继续低头嗑瓜子。然后秦耀就看见一个衣裳看起来挺别扭的人走了进来。
之所以别扭,是因为这人穿着白衬衫搭配了一条挺肥大的牛仔裤,脚上还穿了一双锃亮的皮鞋,让秦耀突然想起了‘蹩脚大王’这个词。
蹩脚大王三十岁上下年纪,个儿头不算太高,下巴面颊上都带点胡渣,长相年轻却又莫名显老。他进来的时候全班人集体被他的皮鞋狠狠地闪了一下眼睛,随后所有人安静下来,对着这位风格别具一格的男老师,或着就说是他们的班主任,行注目礼。
秦耀和孙豪后边几个人也安静下来,孙豪把瓜子皮收到抽屉里,然后戳了戳还在画画的赵澜,让他也提醒一下还在睡觉的方鉴。
秦耀余光看见赵澜低头在方鉴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方鉴没理他,转身换了个姿势,直接把脸朝向了另一边。
“咳咳!”
穿衣蹩脚的班主任拿资料敲着讲台桌,然后清了清嗓子,一张年龄莫变的脸对着底下一群人,挺了挺腰板:“同学们好!欢迎来到S市一中,我姓张,是高四年级六班的班主任,但我不咋喜欢学生叫我班主任,怪见外的。你们可以叫我张老师,或者学以前我教过的学生一样喊我老张也行。对了,我是教地理的,也是你们的地理老师,很高兴能和你们在这里相遇,虽然我知道你们并不想来这里,也并不想看到我——”
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忽然一松,众人纷纷轰笑起来。
“不过,”老张话锋一转,笑了笑:“大家来都来了,不掉点泪遭点罪再受点摧残,也对不起咱们S市一中百分之九十八一本上线率的名号。”
笑得正开心的众学生闻言一丧,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的耷拉着头,齐齐低叹一声。
老张满意的看着老实下来的学生,拿起手中的资料掀了掀页,在看到某个名字后,挺意外的挑了挑眉。
秦耀上课习惯性的观察老师的动作,现在自然也没错过他表情的变化,正好奇他看见了什么,就听见老张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两眼珠子在教室里扫来扫去:“方鉴在咱们班?”
教室里一群人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也跟着老张四处瞅着。
“对!”陈阳兴冲冲的喊了一声,然后看向后排右边,并成功吸引了前面老师同学的注意。
“老师,这里!”孙豪指了指瘫在桌子上装死的方鉴,跟着喊了一声,然后隔着赵澜戳了戳方鉴:“嘿!哥们儿,老师叫你呢!”
方鉴懒洋洋的站起身,看了眼陈阳和孙豪,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奈。
老张又点了点他的名字,方鉴抬了抬眼皮,神情倦倦的,面上没什么精神,但这并不影响周遭女生看向他那炙热的目光。
“方鉴,你就这么爱睡觉?”老张站在讲台上,皱眉看着底下目光涣散无精打采的人,语气有些不满:“高三睡了一整年,高四还不长记性吗?”
方鉴没看他,也没说话,垂着眼睛看着自己桌子上的木质条纹,这是他管用的对付老师的招数。
“我不管你以前在哪个班,哪个老师管你,反正你现在在我这个班,睡觉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老张昂了昂胸,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扫视了一遍整个班,以示他班主任的威严,肃声道:“不只是他,以后谁要是在上课或者上自习睡觉,一律在教室后面贴墙站一星期,而且被罚的人要作为重点检查对象,作业笔记一个字也不准漏掉!这是六班的班规,也是一中的校规,违规者,一律给朕拉出去斩了!”
噗嗤——
哈哈哈哈——
诶卧槽哈哈哈哈哈——
底下一群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本听得挺紧张,没想到老张最后来这么一句,逗比的本性暴露出来,严肃的话突然也就不怎么严肃了。
方鉴抬眼看了看老张,老张把手里的人名单卷成一卷,对他指了指楼道,眼神示意方鉴跟他出去。
方鉴把凳子踢到了一边,晃悠着步子从后门迈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把后门墙角那儿几个探头偷看他女生关在了门后。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教室里又炸开了锅,一群人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
“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一中的老师都是板着死人脸的那种,没想到老张这么有意思哈哈哈哈!”
“我也是,早就听说一中是全国出了名的严狠绝,看来传说也不是那么可信嘛!”
“诶,其实我还是觉得这老师有点东西,你们难道没发现在他撂狠话的时候,咱们班连呼吸声都快没了吗!”
“嗐,怎么说人家也是教高四的,对付咱们这些外校来的学生,没点本事哪能坐上他那个位置?”
“不过话说那个方鉴到底是谁啊?老张好像认得他啊,不会是亲戚什么的吧?”坐在秦耀前面的一个男生跟一个人问道。
“才不是呢,”另一个人小声压低着声音说:“我哥以前也是一中的,虽然没跟方鉴一个班过,但我听我哥说过他。方鉴以前老牛逼了,听说初升高进一中的时候,他可是以全S市第一名进来的,高一高二一直独占年级第一,把年级第二生生甩出去好几条街不说,还拿了不少竞赛奖。诶,咱不说别的,就光那些让人眼红的各科国家级竞赛奖,就够他加分去清华北大的了!听我哥说,想当年,方鉴可是站在全一中食物链最顶端的人,那可是名副其实的一中之魂!”
“卧槽!牛逼啊!”
“卧槽!方鉴可以啊!”
“卧槽!怪不得这么冷这么傲呢!人这么牛,他不狂谁狂啊!一个字,服了!”
“卧槽那是两个字!不过方鉴这事儿我确实服!”
孙豪陈阳还有几个听故事的人激动的拍着桌子,一声连着一声“卧槽”的感叹着。
秦耀其实挺不喜欢八卦别人的事儿,但方鉴深藏不露这事儿确实让他有点吃惊。
没错,是有点,不是很吃惊,只是有点而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从一开始,方鉴给他的感觉就不是那种学渣的感觉。他有钱,穿名牌,事儿逼嘴欠,好几次还看他丢脸,哪怕这些方鉴都让他很讨厌的点都加在一起,他潜意识里就觉得方鉴是个优秀的人。
没什么原因,就是直觉,秦耀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笔,心情莫名有点放松。
“那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北京吗?咋回来复读啦还?”之前那个人又问。
“嗐,我哥也是听别人说的,传说啊,传说高三刚开学那阵儿,方鉴他爸妈离婚了,不知道谁说的,还有人传方鉴他爸是在外头找了小三儿,那时候方鉴正在省里头参加一个竞赛,好像是因为他爸妈离婚这事儿闹得,他当场直接弃权,此后一年里全都在睡觉,考试也都直接交的白卷,一年没学,成绩肯定被落下来了,再说了,一中高考的时候冲出来的黑马不少,他肯定是毫无悬念的被挤下去了呀。”
秦耀一顿,在长指上飞速旋转的笔,忽然转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