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我送您去。”蒋伟牵着牛车早早等在门口,看见周景忙迎了?上?去。
从后门出来,秋风已经吹落一地?枫叶,火红的枫叶将长街铺满,徒增一抹艳丽。然而转过长街没走几步,就只剩下满目疮痍,坑坑洼洼的土路仿佛赫然来到乡间。
再穿过几条长街,巍峨的县衙矗立其上?,明?明?只是座建筑,却?有种莫名的威严。
牛车并不停在县衙正门,而是绕过衙门停在后院。
“老爷,县太爷后门前停了?许多车,看样子似乎都是同咱们一样的商贾。”
周景撩开轿帘一看,果然县太爷后院的长街上?一辆挨着一辆密密麻麻的已经停了?十几辆车了?。这些车的车厢都装扮的富贵奢靡,一看就能看出是商贾中流行的装扮。
而这些车中马车就能有五六辆。
因为早年的战乱,大量马匹被拉上?战场,死伤不计其数,一时供不应求。朝廷为了?保证战场有马可用,将士有马可骑,一度征收民间没经过训练的马匹送上?战场,那段时间里民间很少能看到马匹,更不用说马车了?。
后来新?帝继位,战乱被平息,战场上?不再需要大量马匹,才慢慢放宽民间用马政策,这才使得?民间一些富贵乡绅老爷们又能用得?起马了?。
不过就算政策放宽,马还是非常珍贵且难得?的,民间有钱商贾想?买马并不是拿着银子就能买到,还要有担保人。这种担保人在皇朝之前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曾有过,是皇朝连年征战下特有的新?生产物。
不是人人都可以做担保人,只有读书?人,并且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或者有官职在身的官员才可以成为担保人,商贾在他们的担保下才被允许买马。
当初颁布这种政策是为了?防止商贾在战乱时期大量购买马匹,然后将皇朝内北方的马匹运到皇朝外,卖给皇朝的对立国或者其他小国,大肆发战争的横财。
自有朝代始,士农工商,商贾就被排在末流,认为商贾大多都是投机取巧,奸诈贪婪之辈。皇朝对这类人最不放心,认为他们只要有利益什么?都可以背叛。而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却?是忠君忠国知书?识理的,只有他们才能识清商贾狡猾外表下的真实品行,有了?他们的担才能证明?这个商人购买马匹只是自用,而不是为了?贩卖获利,朝廷才允许马商卖给他们,就连马匹过户的文书?上?都要有担保人的名字。
因此商贾中能拥有马车的不单单是财富的象征,更是地?位的象征。
望着那些停在县衙门口的马车,周景便猜到今日被县太爷请来的这些商贾都是各行各业中头首。他心里飞速略过许多猜测,却?没有一个让他觉得?是最贴近的。
“大哥。”身后一辆牛车跟着靠近,周景转身就看见王仁从牛车中跳下来。
周景吃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是县太爷派衙役通知我来的,我也没打?听出来是因为什么?,本来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事,没想?到一到门口就碰到了?大哥。想?来大哥应该也是被县太爷请来的吧?”
周景点?头,心中却?更加困惑不已。
王仁道:“看来停在这里的这些车辆的主人,都应该是你我之类的商贾了?。只是不知道县太爷是何事,竟把咱们都叫来了??”
周景摇头,“一会便知道了?。”
“也是。”王仁转身对车夫道:“这二十个铜板是多打?赏你的,麻烦你去周记熟食报个信,就说我遇到大哥了?,而且县太爷请来的不止我和大哥两?个,还有十几个商人,叫我夫郎不要担心。”
车夫拿着二十几个铜板高兴的满口答应。
“走吧。”周景打?头王仁跟在后一步,两?人上?了?台阶,敲响县太爷家的后门。
“这是我们的请帖,是县太爷叫我们来的。”周景将衙役给他的帖子递给门房,门房匆匆扫了?一眼,就收进?袖中。
“这边跟我来吧。”
周景王仁敛眉垂目,规规矩矩跟在门房后面,多一眼都不敢乱看,一路直接进?了?厅堂。厅堂里已经或坐或站等了?十几人了?。
他们看见周景二人进?来,眼神齐齐看过来,精光并发,上?上?下下打?量着周景。
这些人中,周景大多不认识,唯二认识的两?个也不过仅限于认识,点?头之交罢了?。和那两?人轻点?过头,算是打?过招呼后,周景就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
随着周景落座,聚集在他周围的目光转移,他才有时间观察厅堂内的其他商人。他们中大多数周景都是知道的,几乎占据了?各行各业的头首,每一位都是腰缠万贯的富甲,在柳镇最少有着几十年的底蕴,而他不过只是在柳镇做了?大半年的生意而已,竟被县太爷将他同这些人请在一起,周景不仅暗自心惊,他是不是蹿起的太快,会不会惹了?别人眼。
不过这些周景从这帮做生意做成精的商贾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此刻他们一个个仿佛都带上?了?人皮面具,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句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都没有,最多不过一二熟悉之人默默交换一两?个别人看不懂的眼神。
王仁一个乡下汉子,没经历过这些,有些不安,想?要张嘴说些什么?缓解心底的紧张,却?被周景微摇头给憋了?回去。他这时才发现?厅堂静到针落可闻,空气却?如同绷紧的弦,只在他心里热闹。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商贾,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县太爷才在师爷陪同下慢慢悠悠走出来。
县太爷四五十岁,容貌出挑,个头中等,身材修长,是个风流人物。今日一身便衣长衫,绣有傲骨清梅,铮铮傲气。
位首一男子先?行起身,作?揖道:“大人。”其他人纷纷跟着起身作?揖,周景和王仁混在其中,尽量减少存在感。
县太爷慈眉善目地?笑呵呵道:“各位都起来吧,不必多礼。今日请各位过府一叙本就是私聊,不要拘礼。”
众人纷纷起身,县太爷落座喝了?几口茶后,发现?众人还再站着,才不知道真假的吃惊下,再次请众人落座,这厅堂内的十几名商人同样面上?不知真假,但都表现?的诚惶诚恐地?备受荣宠的坐下了?。
其中一钱姓商贾,家里是做酒楼生意的,开的很大,不止柳镇,临近几个镇上?都有他家酒楼,根脉很深,在前县太爷上?任时期就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如今已经六十了?,人却?精神矍铄,也算老人了?。
他率先?起身道:“不知大人叫小人等前来所?为何事?如若大人有什么?要求,小人等定然全心全意去办。”
县太爷温和道:“这次叫你们来虽说是私事,其实也是公事,总体而言都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廷。”
这么?大一顶高帽扣下来,众人心里都有数了?。周景不着痕迹的摸摸袖中的银票,心里有了?底。他头不动,眼珠子转向王仁,眼角余光看他,见王仁几乎不可见地?点?下头,便知道他同样有备而来,身上?有银票,也就不担心了?。
县太爷右手边朱建业起身,一脸谄媚,笑得?恨不得?给县太爷舔屁股似得?,那种阿谀奉承太重,让人一眼看了?心里就毫无?缘由地?生出恶心。
“大人,小人等多谢大人在这等忧国忧民之事上?还想?着小人们,让小人也能为民为朝廷分一分力。此等好事就请大人直言相告,小人等必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万死不辞。”朱建业洋洋洒洒说了?一堆,除了?县太爷笑着点?了?点?头,其他人的面色依旧如初,这其中包括周景和王仁,他们两?个竟然做到了?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这等功力,王仁都暗暗佩服他自己。
县太爷满意地?摆手示意朱建业坐下,“你们能有这份心,实属难得?,可见都是仁心仁义的商贾。既然都是为民为朝廷,我也知你们都是粗人,听不懂文言,便不绕弯子,明?说了?罢。”
“我闻得?消息,朝廷已派出钦差微服私访,虽不得?具体路线,但咱们柳省九成是要来的。虽说柳省府城城镇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座,但并不排除就不来咱们柳镇,所?以还望各位做好准备,严于律己宽厚待人,不要给柳镇抹黑,也不要给我抹黑。否则,一旦被钦差查出了?什么?,别说我不保你。”
钱老爷道:“大人放心,小人等这段时间一定安分守已,绝不给大人添乱。”
县太爷点?头,缓缓呡口茶,“当然,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需要各位相商。”
“我们柳镇从前天灾人祸,连年欠收,可自从我上?任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虽偶有天灾,我也下令减轻赋税,百姓一直安居乐业,也算我的功绩。只是此等功绩藏于内里,钦差来了?并不能一眼就看见,也许还会因此以为我毫不作?为,丝毫没有建树。今日请各位来,就是想?请各位商量一个法子,看看怎么?样新?建柳镇,能为咱们柳镇百姓办实事,还能让钦差一眼便知道咱们做了?。”
县太爷华音刚落,朱建业也不思考,一马当先?道:“大人,小人等粗人,主意可能拿不出,但小人等愿意出钱出力。小人愿意做个表率先?出一百两?黄金,大人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这等好事,小人等散尽家财也定当竭尽所?能。”
朱建业语罢,又有几人起身纷纷表示愿意拿银子。县太爷却?撂了?茶杯,不轻不重喝道:“你们如此,岂不成了?大人我伸手管你们要钱。”
众人再次纷纷起身,呼和道:“不敢有疑,知道大人一心为民,我等愿意出资助大人一臂之力。”
县太爷这才重新?露出笑模样,“我知道你们是粗人,不会说话,好了?,就不怪罪你们了?。不过该说的我还是要说,这次我不要你们的钱,只要你们的主意。钦差不久将至,请各位都拿出一个法子来,看咱们柳镇要做点?什么?才能让钦差一眼就知道咱们柳镇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我只要法子不要钱,给你们十天时间,十天之后,还是这个时辰这里,必须每人给我一个法子。行了?,这就都散了?吧,谁也不准留下,为避嫌,这十日谁也不准私下来找我,否则本县令就将那人依照朝廷授贿律法收监。”
县太爷说完和师爷一同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县太爷的话到底只是客气,还是真的不准他们送礼。
师爷紧跟在县太爷身后,问道:“大人,我还是不明?白您这么?做的用意,你为什么?要叫这些商贾自己想?法子,而不是咱们想?法子他们拿银子就好?”
“我倒不是真没法子,就怕做小了?,钦差看不到。要是做大了?用银子多了?,钦差来了?怪我劳民伤财,还要问我这么?大一笔银子上?面没给我拨款,我又是从哪来的,岂不惹了?贪污受贿的帽子。还是叫这帮商人做最稳妥,大不了?我意思下不多不少出点?,这就成了?我扶持他出资,论功绩怎么?也越不过我去。而且要是钦差不满意,万全可以推到那些商贾身上?,就说是他们商贾自己的行为,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商贾嘛大都是粗人,纵然有心为百姓做事,做不好也实属正常,想?来钦差也不会说什么?,更怨不到大人您头上?。”
师爷这才恍然大悟,“还是大人您英明?。”
县太爷道:“这才哪到哪,你需要学的还多着呢。对了?,钦差就要来了?,你自己小心些,咱们叫这些商贾想?法子为百姓做事这可以,是他们仁善,银子一分没进?咱们口袋,算不得?什么?。切记,这段时日,绝不可再收任何商贾的银子,免得?惹出祸乱。”
“小人明?白。”
厅堂内县太爷府上?的小厮随后出来送客,众人这才走了?。
便是出府这段路上?,众人都没一句多余的话,安安静静就是低头闷走。一口气出了?府,也没人敢在县太爷家的后门逗留,都登上?各家车,尽快离开。
王仁打?发车夫走了?,就跟在周景身后上?了?牛车。牛车马车在长街上?排起队,一个挨着一个等着走,周景将窗帘小小掀起一角往外看,见一辆马车横冲直撞驶上?来。
马车车辕上?的车夫问:“老爷,您怎么?跟着他们一起出来了?,这次怎么?没去看看您姐姐,不是前个得?了?枚金簪子挺漂亮,要送去的嘛?”
马车里的男人一开口,周景就听出是朱建业的声?音,虽然之前并没有交集,但刚才他在厅堂之上?的谄媚实在叫人印象深刻。
“姐夫不让我留下,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柳镇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是县太爷的小舅子,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避讳的。”
周景放下帘子,王仁指了?指朱建业声?音的方向,不出声?道:“县太爷是他姐夫?”
周景摇头,没说话,而是在王仁手心写了?两?个字——小妾。
既是妾,那么?妾家的弟弟其实是算不得?正经亲戚,也当不得?小舅子的称呼。这声?小舅子朱建业也敢私底下说说,被旁人恭维着叫着,真到了?县太爷跟前还要规规矩矩叫声?大人。小舅子不小舅子的话,一点?不敢提。
王仁之后再一句话没说,直到铺子前跳下车,才道:“明?日我和小霖去看你和大哥。”
周景道:“我府上?现?在有绣娘在做工,人多口杂不方便,等我想?想?,有了?法子叫人给你送口信,咱们去乡下你家商量。”
“好,我等着哥夫消息。”
周景返回周家,心里反复琢磨县太爷的意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县太爷是真的想?要功绩,毕竟有了?明?显的功绩,钦差来了?一眼看到,回去一封奏折,就是升官发财加官进?爵的机会,而这种机会往往最可遇不可求。
沈墨和周誉都坐在房间里等周景回来,一进?书?房,周景就对他们二人直接讲了?县太爷的意思。周誉虽然只有八岁,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打?死也不能说,加之之前受得?苦,养成了?一个锯嘴葫芦般阴沉寡言的性子。周景不担心他说出去,并且有意说给他听,以后总归要走科举,而仕途又是最深不可测的一路,早点?接触没坏处。
周景自己思索了?一路不得?其解,没想?到沈墨听后却?似有了?主意问:“只要是利民的事就可以,不分大小?”
“是不分大小,但得?一眼能让人看见,明?晃晃地?摆在那里。”
沈墨道:“我这个想?法就是明?晃晃摆在那里,再明?显不过,只要他来就能看到。”
这下轮到周景惊奇了?,“小墨,你说的法子是……”
“修路。”沈墨淡淡道:“咱们镇上?的街道还好,便是雨天泥泞也不会出不了?门,可乡下咱们王家村到了?夏天或者冬天雨大雪大的时候就被隔在村里,十天半个月出不来是常事。”
周景眼神发亮,激动的猛地?站起来,竟蹲下身抱着沈墨的腰转了?起来。
“小墨,我怎么?想?到,我一个后世来得?都没想?到,竟叫你给想?到了?,要想?富,先?修路。我怎么?就给忘了?。”
“你快放我下来,好晕。”沈墨拍着周景的肩膀,周景就是不放开他,非得?要抱着他的腰,孩子似得?转圈圈,转了?半天终于打?算放人下来,没想?到还不等站稳,倒先?一阵天晕地?转抱着人倒在塌上?。
沈墨也给转晕了?,半晌缓过来后,对上?周景的目光,看他眼神还在发直,迷迷糊糊的,竟笑了?。
周景醒来后也顾不上?沈墨笑话他,欣喜道:“小墨,你说你是怎么?想?到的,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我不过是由己推人罢了?。”沈墨道:“就拿咱家夏天那会下雨出不了?村子,导致香肠赔了?那么?一大笔银子来讲,我可是心疼的好几天睡不好觉。其实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路不好,咱们出不去吗?要不就是下钉子我也要去镇上?挨家挨户的卖,我可舍不得?扔。早先?,多少王家村村民说,要是路能修成镇上?那样就好了?,咱们出行就方便了?。再者,我最近几日就想?和你说这事,要是不修路,等到冬日雪大,咱们在王家村的香肠铺子和染布坊的布匹恐怕就不好往出运了?。”
沈墨说的轻飘飘理所?当然,周誉却?听得?震惊。从他到周家以来,一直是周景表现?得?很有本事,是一个顶天立地?能赚钱养家的汉子,而沈墨就如普通的夫郎一般只管管家里的琐事,做些所?有人都能做的事,仿佛无?足轻重,没什么?过人的长处。这一次却?叫周誉推翻之前所?有印象,重新?认识了?他阿么?。
周景道:“小墨,这次你可风光了?,要是叫县太爷知道他手下那些幕僚,师爷打?破脑袋难上?天想?不出的法子叫一个双儿轻易的解决了?,怕是要羞愧死了?。”
“就这么?办,反正跑不了?拿银子,正好也方便了?咱们自己,也算为咱们王家村村民做好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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