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凝在马车里一直留意楚瑜的?反应。
其?他人看模样不像是能瞧见她,楚瑜虽同样没给她回应，但是她不相信方才两次目光落在她身上都是巧合，她就这?么?死盯着?,不信楚瑜能一直保持镇定。
然而计划还没实施多久,她那点?小算盘便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门打开的?瞬间,刺目的?光线晃得她一时睁不开眼,幸好耳朵还是好用的?。她听见身旁的?惊呼声,还有咚咚踏着?木板的?声音。
马车一阵摇晃,身旁人率先出，惊呼道：“这?，我们?这?是到哪了？车夫呢？！”
算算时辰,他们?进城找到落脚点?时夜应该已经深了，然而现在外面天光大亮，晃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良好的?家教没有压住房温书的?震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围着?马车转了一圈。
卫凝感觉到身边有轻微的?风扫过,随后就听见楚瑜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这?里是？”
她紧随其?后，虽知道外面肯定出现了状况，却也没想到是这?样大的?状况。
先不说容安城她确实去过，就算是一个陌生的?城镇,也不至于连一个铺子都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明明就是荒郊野外。
房温书从马车的?一侧走过来,脸上挂满震惊。
看到楚瑜时他先是愣了片刻，脸上除了难以置信以外,又?挂了一个名为尴尬的?表情。
他拇指在食指上抠挖了一下，略有些愧疚道：“这?……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先前主动叫上楚瑜同行，原本是好意,雨天本就路难行，马车又?宽敞，不在乎多一个人。不曾想明明已经到了目的?地，结果?车门一开确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他们?现在看起来像极了劫匪，意图对楚瑜图谋不轨。
“我发?誓，先前我在车辆撩开帘子的?时候，外面还有许多人，我还看见一旁巡逻的?官兵，怎的?……我们?明明应该进了城啊。”说到这?，房温书不死心?地看了看马，又?看了看马车前的?木板，“而且马车夫也不见了，真是见了鬼了！”
说到见鬼时他浑身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好似真的?有鬼将他们?带到了这?个地方。
“房公子莫急，在下相信房公子非有意。”楚瑜抱着?毛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毛团终于将头探了出来，紧绷着?身子左右看了一圈，而后神色恹恹地又?软了下去，有种见怪不怪地从容。
卫凝正扶着?车辕从马车上爬下来，只能看见楚瑜的?背影，等她站到楚瑜身侧时，毛团已经将脑袋又?塞到了楚瑜的?袖子里，当成了个缩头乌龟。
卫凝瞥了眼毛团，很?想在毛绒绒的?屁股上打一巴掌，但鉴于她现在所处不明形态，先不说能不能碰见毛团，她尚没有确定楚瑜是不是真的?能看见她，这?是头等要紧的?事情。
卫凝如?今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秘境与现实来回转换过几次，不会?因为城镇变成林子而过于惊讶，世上比昆仑秘境还要神奇的?东西估计没几样。
然而她随意打量一圈林子后，目光再也不能从周围离开。
熟悉的?鸟鸣声和清新的?青草香，将她先前的?记忆唤了出来。
是那片林子，不止一次出现在她梦里的?那片林子。
卫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确定这?便是梦里的?那片林子，世间各处树木大同小异，每片林子都飘散着?草木的?清香，并不会?因为是某片林子而被上天恩赐些其?他东西，可卫凝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便是那里，没有丝毫疑问。
她脚下一顿，而后不受控制地往林子里走去，甚至忘了她原本的?是想跟在楚瑜身侧了解情况。
就这?样无知无觉的?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冰冷绕上了脚踝，她浑身一个激灵，这?才猛地回神，有些茫然的?看了圈四周。
同样是熟悉的?场景，前不久她还进去洗过冷水澡的?池子，几条一模一样的?鲤鱼悠闲地摇着?尾巴。
身后传来沙沙声，不知道是风卷着?树叶的?声音还是有什?么?动物，直到听见说话声，卫凝后知后觉的?想起，现在不是她原本那个梦，而是另外一重，不知是幻境还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卫凝听见木棍抽打杂草的?声音，估计忌讳着?‘鬼’这?个字，说到这?时声音稍顿，而后又?抽了两下杂草，那人许是稍稍解了气，火气卸了点?后继续开口，“那车夫也是我家老人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歹人收买，而且我实在想不通，明明都已经到了城门下，怎么?还会?进到这?里？我不记得容安城附近有这?么?片林子啊。”
没有人应他的?话，他发?泄着?又?抽打了一会?儿杂草道：“不会?是我方才做了个梦，我们?根本没有到城门下？你们?记得先前经历的?场景了吗？我真的?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外面了？”
他这?是说的?浑话，楚瑜低笑出声：“房公子先前确实在城外见到行人，或许我们?只是偏了路，不是什?么?大碍，若是歹人有意为之，我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在林子里乱逛。”
“怎么?能是乱逛呢？不找找出路怕是要困死在这?里了，马车上只有一点?点?糕点?，不足以果?腹，食物和水都没找落，唉……”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卫凝没有回头。她双脚泡在水里，低下头，清澈的?池子里映着?蔚蓝的?天空，一丝丝薄若轻纱的?白云被风带着?满满飘动，远处几根树枝进了这?片静谧的?景象里，唯独没有影子，卫凝的?影子。
她看着?自己浸泡在水里的?脚，腿边水纹一波波荡漾开，池水明明能感受到这?么?个入侵物，却映不出她的?样貌，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鬼。
鬼能碰到水吗？卫凝第一次产生这?个疑问。
一阵风卷着?树叶从身后吹来，池水表面的?波纹荡到湖心?里，卫凝被波纹晃的?一阵头晕，精神又?是一阵恍惚，她最近不知怎的?，总是精神不济，随便一个东西都会?让她出神。
这?次恍惚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回过神时，眼前的?景象还是变了。
脚下水纹依旧一波波荡漾开，清澈的?池水却变了颜色，跟她从前见到了一样，变成了血红色。
第二次见到这?个场景，卫凝已经冷静了许多，她只是稍稍惊讶后赶忙从水里退了出来，一脚踩到旁边的?鹅卵石上。她并没有穿鞋子，在鹅卵石上留下一个个骇人的?血脚印。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沉到山头，只露出半个脸，周围所有的?景象全都染上一层红色，翠绿色的?树叶全都暗了一个色调，像是染上一层血。
清澈的?池子变成了血池，池水含着?独有的?粘稠感，被风带着?往岸上扑着?，不远处一个人躺在池子边，鲜红色的?池水浸透了衣服，苍白的?脸颊大半藏在头发?下，从卫凝这?个角度看过去辨不清此人是生是死。
卫凝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一个晃神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场景变换的?次数太多，就算现在她看见自己躺在池子边都不会?太过惊讶，与其?说是害怕，茫然更甚，她越来越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究竟是些什?么?，既像是要给她传达写信息，却将她带到更深的?迷茫里。
地上躺着?那人突然抽动了两下，慢慢抬起头，卫凝向岸上又?走了几步，终于看清那人的?面貌——房温书。
房温书闷声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滑过脸颊滴到地上，很?快汇聚到血池里不分彼此。
他眼睛已经很?难聚焦，瞳孔开始涣散，明显是遭受了重创，想来命不久矣。而他濒死之际，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少了光亮的?眸子里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卫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那是一只虎，有两高，通体雪白，一条条黑色纹路从头至尾，卫凝认识这?只白虎。
而在白虎下，树干遮挡处，一道青色的?身影立在那里。
青色的?衣服卫凝同样认识，是她先前从林子里醒来时，她冲到池子前，树杈上坐着?的?人便穿了这?样一件衣服。
那时人明明距离她不是很?远，却看不清面容究竟如?何，潜意识里感觉到一丝熟悉。
白虎下的?人站的?笔直，长发?在身后胡乱飞舞，他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拿着?泛着?红光的?长剑。
红色的?光线不仅将林子染上颜色，同时模糊了卫凝的?视线，周围无论看什?么?都带着?一层红色的?薄雾，迷了眼睛。
隐约间，卫凝瞧见那个青色的?身影提着?剑向她这?个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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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闪电划过天际，雷声滚滚，倾盆大雨似是要将世间污秽清洗干净。然而最应该被清洗的?东西好好的?站在房顶，看向楚瑜的?眼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楚瑜感觉到握着?的?冰凉的?小手正在慢慢失了力?道，从指缝间一点?点?滑落。
小手滑出去后他手心?落了空，手指下意识勾动两下似是在挽留却也什?么?都没留住，只抓到飘下来的?雨丝。
明明知道卫凝此刻出了问题，楚瑜却没有着?急，迎着?荀乐章的?视线勾了勾嘴角：“这?是你想要的?？”
“当然不。”荀乐章的?语气轻快了许多，没有看卫凝如?何，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楚瑜，“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虽说现在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完美，但终究要比普通人强太多。”
楚瑜虽没有再拉着?卫凝，却已经挡在她身前，下意识护着?她。
荀乐章注意到楚瑜这?个的?小动作，笑了声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发?现我先前的?想法太天真的?，真让她彻底消失地话，我也不过再能达成一次目的?，若是还有下次要怎么?好，是我考虑不周。”
说到这?，他看着?楚瑜的?目光更加炙热，不知道是不是雨水的?作用，他脸上裂开的?缝隙正在一点?点?愈合，皮肤下不知道什?么?东西不停蠕动着?，像是蛆虫钻在下面，看起来着?实有些恶心?。
他仿佛无知无觉，上下打量了一圈楚瑜，而后摸着?下巴：“模样不错，就是稍稍瘦了点?，嗯……气质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用来迷惑人倒是恰到好处。”
“你算什?么?东西！”容楠踏前一步，一只手瞬间变成巨大的?虎爪，眼看着?就要拍到荀乐章身上，这?一掌下去，就算他是铁打的?也能拍掉半条命。
荀乐章如?今模样骇人，动作却丝毫没有迟钝，动作极快地向后连撤数步，爪子尖端在他胸前划过，带掉一层黑色的?皮。
爪子收回的?瞬间，容楠疯了似的?用力?甩手，指甲间嵌着?的?黑色东西被他摔下去大半，剩了一点?即便雨水冲着?都没冲下去，大有跟他来个永不分离的?架势，为此他很?想把爪子剁了。
还好他付诸行动之前，面前出现一个手帕。
楚瑜将帕子递给容楠，看着?距他稍远的?荀乐章：“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有因必有果?，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挽回。”
荀乐章低头看着?胸前少了一块皮肤，皮肤被抓掉后露出的?并不是白骨，而是血红色的?烂肉。如?今没了皮肤的?遮挡，倒是终于看见下面蠕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且看他胸前血红色的?东西从两侧肋骨处正在一点?点?往胸前爬，远远看着?确实很?像虫子，仔细看就能发?现那是他的?肉，正沿着?肌肉纹理一点?点?长回去。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胸前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左右肌肉合到一起，抬起头，看向楚瑜时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苦笑：“你看我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活该？”
楚瑜不置可否。
讽刺的?笑容一闪而逝，荀乐章看过来的?眼神竟有些同情，还有点?同病相怜：“你跟我又?有什?么?不同，如?今你的?身体也难受的?很?吧？我因为秘境而一直活着?，你却因为被秘境束缚着?，蚕食着?，跟我又?有什?么?大的?区别?？”
雨水冲掉了楚瑜脸上的?表情，像是卸掉了贴在上面的?面具，卸掉这?层伪装后，下面只剩下冷漠，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看过去的?眼神跟看个死物无甚区别?。
荀乐章迎着?这?样的?目光并没生出被轻视的?感觉，相反，他更喜欢看见这?样的?楚瑜，冷漠的?、无情的?楚瑜。
“你看，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将卫凝送了出去最后得到了什?么?？秘境本来就是强压到你身上的?枷锁，那些神们?冠冕堂皇地说着?职责，为什?么?他们?不承担却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本和你没什?么?关系的?罪孽？”如?今情形两个人不像是对手，倒像是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彼此之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以为将一枚铜钱送出去转世成人，秘境便会?不完整继而封锁，可后来怎么?样？这?里面死了无数的?人，所有的?怨气和罪责都要你来承受，凭什?么?？”
“如?今你也不好过吧？力?量被削弱了这?样多，连我这?样的?人都有和你一战之力?，不觉得悲哀吗？”
楚瑜一言不发?，任由荀乐章在那里大放厥词，好似真的?替他考虑般，将天上地下的?神明骂了个遍。
他说：“陆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