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灯吹灭,屋里立时陷入一片漆黑。
身材高大的男人转身走到床边,脱鞋、躺下。欲合眼睡去,心中却因为担忧少年一个人不知是否能安寝而久久不能入睡。
侧耳倾听,外头一点声响也没有,常盛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担心了。想要偷偷去看看,又担心看到少年惊惶不安的模样而心软答应和他一起睡。
常盛默默宽慰自己。少年终究是男孩子,一个人独自流浪了那么多年,也一个人渡过了那么多黑夜,没道理和自己住在一起就害怕晚上一个人睡……
阖上的双眼猛然睁开,常盛看着头顶上的房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或许少年惧怕的并不是黑暗,而是惧怕……孤寂。
他在家里做事的时候,小东西老喜欢挨在他的脚边,而当他闲暇时,小东西则会站起身扒拉他的衣裳让他抱到腿上,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小东西还会时不时地跑到他怀里窝着……
越想常盛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兔子原本就敏感胆小,变成人后心里定有许多不安,是以特别希望自己信赖的人陪伴在身侧……
常盛冷硬的心不由动摇起来。
少年依赖他亲近他,冒着被发现妖精身份的风险也想努力留在他身旁,可他却把少年一个人丢在黑夜里,他……是不是太狠心太不近人情了?
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常盛感到后悔,却也无可奈何。
原本只是一个梦,偏偏梦中人的脸出现在现实中,无论他怎么遗忘,那一晚的事就像是刻在他脑子里,每每看到长了同一张脸的少年,那些画面就会企图挣脱他的控制浮现在脑海里。
这样的自己过于龌蹉,他实在没有办法和少年再躺在同一张床上,尤其他还把少年当做晚辈看待。
伸手覆盖住眼,男人唇间溢出一声沉重而郁闷的叹息。
黑暗中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忽然出现在门口,紧接着一个小脑袋从帘子后探出——
泛着淡淡红光的眼眸仔细打量床上躺着的男人,小耳朵抖了抖,确认没有听到任何异响后,小兔子才慢腾腾地把身子挪出来。
抬起小脚脚再轻轻落下,小兔子像做贼一样弓着身子竖着耳朵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地走进屋里。
让兔着迷的阳刚之气越来越浓烈,白图图抿了抿小嘴儿,兴奋又紧张。
床上的男人静静躺着,手规矩地放在身侧,白图图跳上床小心地跨过他的腿跑到床里边去。
放置杂物的房间有股腐潮的味儿,白图图原本打算窝在常盛枕边安睡,但这股味儿熏得他有些难受。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圈,白图图目光落在常盛胸口,嘴角不自觉弯起。
不想和我睡我就偏要和你睡,还要睡在你怀里!
想想常盛明日醒来后看到自己在他怀里睡着时震惊疑惑又无奈的模样,白图图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小爪子轻轻拉开常盛的衣襟,白图图刚把一边小脚丫伸过去,谁料睡着的男人突然睁开眼,那在夜色中更显幽深的黑眸直直盯着他看!
白图图:“咕!!!”
这情形过于惊悚,白图图吓得眼睛猛地睁圆,耳朵高高支棱起,身上的毛发根根倒立,整个兔都不好了!
空气瞬间凝固。
心脏砰砰疯狂跳动,头皮又紧又麻,白图图感觉自己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但男人只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保持着抬脚的姿势又酸又累,白图图刚才有多想笑现在就有多想哭。
温热的大掌落在他头顶,他听到男人问:“怎么还不睡?”
男人的嗓音低沉暗哑,语气并无不悦。
白图图:“QAQ!”
吓死兔了!
提到嗓子眼的心骤然落下,白图图身子一软,直接趴在常盛胸口。
太黑看不清小兔子,但常盛也知道小东西定是被吓着了,便安抚地摸摸他脊背:“很晚了,快睡吧。”
这话里有着白图图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常盛心里的担忧和愧疚在轻柔地抚摸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无法和少年共睡一张床,害怕肢体过多接触,又想起梦中的情形,可如果少年变回毛茸茸的小团子却是无所谓,毕竟他还没变态到对着一只兔子也能硬起来。
闻言,白图图眼睛一亮。
常盛他这么说,是不是不介意他和他一起睡的?
正在犹豫,常盛已重新闭上眼,白图图抖抖小耳朵,扒开常盛的衣襟钻了进去!
毛茸茸触及肌肤有些痒痒,却也软绵温暖。常盛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温热的胸膛让白图图舒服得想要喟叹,扭扭身子换个舒适的姿势趴着。
窝在常盛胸口听着他平稳规律的心跳,白图图美滋滋地眯上眼。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一人一兔很快就进入黑甜的梦乡。
翌日清晨,常盛如往常一般按时醒来,昨晚太迟入睡让他感觉有些困顿,可向来自律的他不允许自己赖床,但怀里的温暖提醒他小东西还在睡。
怕自己起身会把白图图惊醒,常盛犹豫了下,最后闭眼小憩。谁想院子里的大黑不干了!
瞧天色已亮,大黑仰着脖子“咦嘿嘿嘿”高声嘶叫来提醒常盛是时候带它出门去溜溜了。
常盛头疼地扶额,大黑那暴躁脾气看叫了几声也没见他出来,居然变着调子胡乱嚎起来!
“咦嘻嘻嘻!”
“嘿儿嘿儿!”
“嗷嗷嗷啊!”
伸手捂住胸前鼓起的小包包,常盛黑着脸坐起身。
感觉底下的肉垫在动,睡得迷迷糊糊不愿醒来的白图图蹭了蹭,仍接着睡。常盛低头瞧他一眼,小心地下床穿衣。
快步走出杂物间,常盛正欲出门阻止大黑瞎嚷嚷,床上那抹雪白身影让他脚步一滞。
常盛一愣,眼中尽是诧异。
少年在他怀里,那床上躺着的是谁?
眉峰微蹙,常盛惊疑地走上前。
少年侧躺着,如墨的长发散落在枕上,露出的一截白腻的颈子脆弱而诱人。常盛居高临下,一眼就把少年酣睡的模样尽收眼底。
睡着的少年十分惹人怜爱。那扇子似的眼睫毛轻轻覆盖在光滑的脸上,少年鼻尖秀挺,嘴唇嫣红,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放在脸侧,睡相乖巧得让人心痛。
常盛一时有些凌乱。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生出一种错觉,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团子是他的小东西,而眼前的少年才是在梦里被他欺负得又哭又喊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常盛眉头深锁,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画面。
“咴儿咴儿——”外头大黑叫得越来越凶,常盛不得不先出去安抚它。
“行了,别再叫了!”
“呼呼……”张大嘴嘶嚎的大黑看到姗姗来迟的常盛,不满的打个响鼻。
常盛大步走过去撸它几把:“等会,我洗漱好就和你出去。”
大黑睨他一眼,尾巴甩了甩,算是答应。
胸口的小团子蠕动了下,常盛低头,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他衣襟里探出来。
“吵醒你了?”
白图图掩嘴打了个哈欠,湿漉漉的眼睛里睡意犹存。
“困的话再睡一会。”常盛揉揉他脑袋说。
才不要!你又要和大黑出去,我哪里睡得着!白图图急忙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去。
看着那洁白的一团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常盛又皱起了眉头。
“咦嘿嘿!”
耳边大黑又在催促,常盛揉揉胀痛的额角,去打了一桶井水上来洗漱。
“常盛……”
布巾刚扭干还没来得及擦脸,一道软糯的声音便飘进耳里,常盛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惺忪的睡眼。
头发凌乱的少年站在门口巴巴望着他,小嘴噘着,看着他的目光满是埋怨。
常盛愣了愣,目光从少年脸上往下挪,落在少年怀里那几乎和少年雪白的衣裳融为一体的白毛团子上。
少年,兔子。
那种荒谬的臆想又浮上心头,常盛敛眉压下,淡淡地开口:“醒了就过来洗漱吧。”
白图图揉揉眼睛走过去:“你是要出门吗?”
常盛擦了一把脸,幽深的黑眸深深凝视他。白图图立马心虚地补充了一句:“我听到马在叫了。”说完垂下眼,不安地抚摸小兔子的脊背。小兔子眯着眼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是,出门打草,你去吗?”常盛把自己收拾好,伸手想把小兔子接过去。
白图图自然不会把小兔子给他,把小兔子往衣襟里一揣,道:“去的!”
这只小兔子有问题。常盛面不改色,心里却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才是他的小东西。
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妖精身份才弄一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兔子出来吗?那刚才在床上躺着的少年又是怎么一回事?
常盛心里狐疑,但也没打算一探究竟。
出门的时候还早,河边的空气清新湿润,凉风拂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白图图坐在大黑身上背靠着常盛原本还挺高兴的,可惜冤家路窄,竟是又遇到昨日那群对常盛颇有微词的村人。
村人们这回看见常盛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口出不逊,而是讪讪地笑了下。常盛对村人略一点头,打算绕过去,那憨脸汉子对白图图呵呵傻笑两声,叫住常盛:“常大,你不上山吗?”
昨日上山的村人都尝到了甜头,今日一早就准备好再次上山,且今日上山的人要比昨日还要多。
常盛摇摇头:“地里的秧苗长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得插秧。”
他这话让村人有些羞愧。清明将至,雨水就快来了,往年的确是要赶在这几日插秧,但是今年大伙都急着山上打猎。山上猎得的野物拿去卖可比辛苦种一季稻谷得的钱多得多,是以大伙谁都不着急着插秧反而害怕别人抢先一步上山把野物都打完了。
憨脸汉子挠挠头:“小公子说的没错,常大真的没有想着独吞山上的东西也没有要阻止我们上山的意思,是我们错怪他了。”
之前骂常盛的村人梗着脖子道:“还不是常三一直在诱导我们!”
其余人也附和:“没错,他自己和常大有过节一个劲抹黑常大,我们是被他带歪的!”
憨脸汉子左右看了看,常三并不在队伍里。
“别看了!常三早走了!”村人叫道,“我们也赶紧跟上去,别让他把野鸡抓完了!”
“快走快走!”
常山村一群人急吼吼地上山,地也来不及种,而隔壁的李家村还没有收到风声,村民都在田间忙活。只是两村的田地相连,李家村村人瞧常山村那边只有寥寥几人在劳作,不由感到奇怪。有人好奇提了句,结果同村人对这个不感兴趣,而是神神秘秘地问:
“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啥?”
“李员外家的玉娥小姐得了一对小兔子,宝贝得不行!结果这两只兔子被狗咬死了,李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
“啊,这玉娥小姐真是菩萨心肠,为两只畜生这般伤心落泪。”
“不是!这两只兔子是她的心上人送给她的!”
瞧村人愣住,这人得意极了:“你知道是谁送她的兔子吗?”
“不知道啊。”
“有人看到那日常山村的常大提着兔子送玉娥小姐到大路上……”
“什么?你是说那个常大是她的心上人?”李家村村人惊愕得瞪大眼。
“没错!这玉娥小姐亲口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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