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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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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婕妤,实在当得一个“慧”字。

或许,正是这种过于锋利的聪慧伤害了她的身体,才使她多年来缠绵病榻,直至如今无可奈何,托付来日。

越荷心想,难道她还要消极地躲避下去么?还要对往事伤感追怀不知所措,把自己送回来让别人再害死一次,让死去的孩子不能闭眼么?

不,她绝不肯如此的。

从今日起,暂且放下属于李月河的牵绊,将那些过往牢牢尘封在心底,扮演好“越荷”的角色。就像不要为了关心玉河而得罪霍妩,不要为了试探苏合真刻意刺激,不要去揣度皇帝对曾经的李月河有几分真心——这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不要……再把自己当成李月河。

你是越荷。越嫔越荷。

再睁开眼时,越荷眸中的晦涩已然退去,剩下清明的坚决。她下拜道:“多谢娘娘教诲,越荷永志不忘。”前世种种,这一刻烟消云散。

傅卿玉遂露了笑意,目中有激赏之色:

“你比我想象中更加果决。”

越荷恭敬以大礼拜她,不仅是拜点醒她的傅卿玉,亦是以越荷的身份,感激这位为了前陈子民耗尽心力的陈朝公主。她值得这些尊荣。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她都感激对方及时地点醒了她,让她得以更积极地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前朝后裔的身份,在高位嫔妃眼中,或许暂时是一层无关紧要的保护。但低位嫔妃间的倾轧争宠从来如此险恶。纵然她对宫中多有了解,亦可能不慎遭害。

见越荷这般情状,傅卿玉微微点头,已知无需多言。但凡越荷记得今日,便自会照顾她堂妹楚怀兰。有些事情,不是多说就有用的。又微笑道:

“说来,阿椒是我堂妹。现下我与她又是同居一宫,日后少不得要多加亲密。如此,你也不必时常来访我。有什么话,托人跑一趟带来就是。”

越荷颔首。

两人已心照不宣地达成默契,尽管目标一致,将来仍要减少来往、规避风头。三个与前朝有关的宫嫔聚在一起,太容易落人口实、被扣帽子。结党营私、意图复辟,罪名听起来可笑,真沾上一点边,却不是她们能够承受的。

既然今日已来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不如谈得更透些。傅卿玉便转而道:

“我在宫里许多年,一点浅见,你听听也罢。如今,你根基尚浅。霍婕妤虽对手下人不差,然而,你既立誓要继承我的位置,来日必然是要往一宫主位上争取的。”

“以霍妩的心胸,容不得你到这个地步。李贵妃又年轻爱吃醋,看她身边围绕的都是些失宠善媚的嫔妃便知。你要得宠,她必然是生气的。剩下的‘山头’里,洛婕妤心思深,这人我都不大看得透。其余的……反而苏贵妃处,是你现今最合适的托庇之所。”

越荷面色一僵。苏合真?尽管才立誓要放下过去,但想到要去最大的仇人,也是最不知如何面对之人手下过活,她仍有些不能呼吸。

傅卿玉见她神色,却只笑了笑,不以为意,继续往下说道:

“苏贵妃体弱多病,为人又与世无争。且她与我,是素来有些不和的,刚好避嫌。”

卿玉抚了抚翡翠滴珠的耳坠子,发觉越荷露出些诧异神色。

“圣上向来敬重于她。你与她一位闺中旧友,性情举止有些仿佛,她于那人有愧,应当会愿意庇护着你。而圣上又尊崇苏氏,有她开口,你自能从霍婕妤处迁出,顺顺当当入住未央宫。并且——苏贵妃一贯体弱。”

她意味深长。

——情深之人,向来不寿。

越荷并未领会到傅卿玉真正的话中含义。她只是在思忖着,此前从未听闻傅卿玉与苏合真不和——试问宫中有谁会与避世的慧婕妤不和?又有谁会与温婉善良的容妃不和?且二人素少交集的。至于傅卿玉方才提到的,苏合真体弱……越荷的瞳孔骤然放大。

傅卿玉的意思,是叫她现今暂托于苏合真,受她庇佑。而来日苏合真病重逝去,再无束缚,自然又可图谋高位,一箭双雕。且,体弱如苏合真,已许久不能侍寝,偏皇帝时常去她宫中看望。此中亦颇有可以谋划之处……越荷心下忽生一种怖惊忧伤。

乍然听旁人轻描淡写地说起她的体弱,才意识到她的病情究竟到了何等地步。这样又算什么呢?苏合真遭到了报应?可这所谓报应何等轻忽可笑,与她死前的痛苦决绝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然而,如今她的复仇对象却缠绵病榻,她的痛苦竟不知向谁倾洒——

心里茫茫然,空落落的。越荷低声道:“多谢娘娘美意。”却不再多言。

傅卿玉微微摇头,已然明白了她的回绝之意:“随你,志气高些自立也没什么不好。”后半句却是误会了。

越荷亦无心解释,只道:“阿椒想来等急了。”

傅卿玉恬淡一笑。

——————

离开临华殿的时候,庭前萱草随风摇曳。越荷亦是心头微松,仿佛压了许久的大石被移开,说不出的畅快。她感到自己离开了傅卿玉聪慧含愁的那双眼睛,却莫名有些凄然。

好在楚怀兰天性爱闹,在旁边说笑打趣,越荷心中阴霾也渐散去。她既承了卿玉的情,自当有所回报,为她看顾楚怀兰一二。故也应答相和,有说有笑,原本的疏远之念彻底放下。而因别居有些生疏的二人,也是再度亲密了起来。

之后便又在楚怀兰的东明阁坐了片刻,越荷忖度对方今夜仍有接驾可能,自己多留实属不便,早早地辞行。谁知阿椒许是无聊疯了,硬要相送,竟伴她到了长秋宫地界。

长秋宫无主位,有沈贵姬、宁嫔、穆长史居住。三人阿椒都拜访过,虽不大谈得来,到底可以说说话。其中又因宁嫔气度最好,为人亲切大方,最得阿椒喜爱。

当下阿椒兴致又起,欲引越荷一并顺道访一访钟薇。越荷见她想起一出是一出,不免好笑,又急推辞。正推辞间,忽闻一片行礼之声。

“参见汪婉仪。”

越荷急拉了楚怀兰,随众人下拜。却听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响了起来:

“这不是越嫔和楚美人么!还真是好兴致哟!”

汪婉仪不曾叫起,只是冷笑连连,缓步来到两人面前。

她是早就失宠又丧子的,宫里高位嫔妃见她可怜,虽不喜也懒于搭理,她又专爱找低位撒气,这些年竟养出了满身的戾气。一张瓜子脸本来颇有几分动人之色,近几年愈发显出刻薄相来。

汪氏宫女出身,虽有些美貌,但嗓音先天不足,尖利粗陋。原先伴君时诸般避免开口,反而博得一个文雅知礼的夸赞。如今她失了君心,又无子女兄弟依仗,便破罐子破摔起来。原本美丽的容貌,也渐渐染上了嗓音里的尖刻了。

越荷见是她找茬,心知不妙,强在楚怀兰之前作答道:

“回婉仪的话,嫔妾才与楚美人一道看望过慧婕妤,现下正相约一起去看宁嫔。不知婉仪何故在此?”

同越荷一样,汪婉仪居住在西宫。寻常散步,不会到东宫这边来。

汪婉仪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极为不屑:“我的事你也敢过问,真是反了。”

又冷笑道:“慧婕妤?你们倒是懂得抱团儿取暖啊!逆陈的罪民之女,怎么,在大夏宫中还敢这样嚣张?宫里容得了你们结党营私么?”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那嘲笑的话语如刀,句句扎在人心上:“不过是几个逆陈的罪女,也敢在外头招摇?我乃正正经经的大夏子民,良家出身,也是你们能攀谈的么!”

这些话里充满着恶意,摆明了是故意找茬!汪婉仪这些年惯会这般寻衅滋事的!越荷才要说话,那边被她按住手的楚怀兰已然大怒,不管不顾地挣脱开去——

越荷惊愕中,只见她豁然站起身来,每一字每一句都压抑着深沉的怒火:

“还请婉仪仔细,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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