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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境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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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荷仍然记得那些曾煊赫一时的女子:公孙昭仪、敏贵嫔、萧白徐三位贵姬,及一位非常得宠的施婕妤。至少在她死去之前,她们是这样的位份——但如今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除公孙家一年前遭发配之外,另外几位妃子背后的母家,如之盛家、萧贵姬之萧家、白贵姬之白家,如今都还好好地掌着自己的权势。

然而他们在后宫里的女儿一夕之间被彻底发落,却又并无公开缘由……

越荷仅是稍加想象,便能感受彼时京中的山雨满城。

实不知江承光是使出了何等的雷霆手段,才压服下这些一齐折了女儿的勋贵人家。他又为何非要将自己置身那般险境,不顾一切地要一齐处置了这些煊赫的高位妃子。

莫非是……越荷心底有个绝不可能的答案:能同时打落这么多高位妃嫔、又逼得她们母家不敢说话的,只能是她们共同犯下了弥天大错。这样的大事,短短一年间,真可以遮掩掉的么?

而贤德贵妃之死,及其后的风光大葬,却是众所皆知。

难道,那竟然会和自己的死亡有关么?

经历前世的死亡,她已不敢将人想得太好,然而也不愿想得太坏。越荷前生所珍爱之人不多,父母双亲、玉河傅北,外加合真与承光。父亲不曾体谅她处境屡屡自居功劳,合真背叛她情谊直接狠下毒手,江承光漠视她在后宫日渐凋零……她尝尽了被珍爱之人中伤的苦楚。

可她仍然对世道心存些希望,至少她感到是自己的运气坏了一些,人又无用了一些,这才遭受了不幸的命运,而非世道本该如此。

越荷默默地想:贵妃之死,这样的大事,的确够打落那么多骄悍之妃嫔了。可是,前世的她虽鲁钝到看不清苏合真的真面目,却也不是彻头彻尾的聋子瞎子。

如公孙昭仪、敏贵嫔、白贵姬等人的确曾因窥伺后位,而与她屡屡为难。但最后杀死她的人却是苏合真,她亲自端来了那碗要她性命的毒汤却安然无恙。似公孙等人,或许曾在背后推波助澜、兴风作浪,却绝不至于个个来毒害她,也不至于全是凶手。

或许,江承光的确曾经因她的死亡感到片刻的痛苦。但他更多是借她的死亡彻底地打落了宫中妃嫔膨胀的势力,尤其是那些早年为巩固帝位而纳妃子,几乎个个不落。

贵妃之死仅是一个借口,一个导|火|索。

她们未必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却并不妨碍他一气罢免了所有。

就连死亡都被利用得彻底……越荷攥紧手掌,但觉掌心生疼。不该有的妄念,是该去了罢。

她忆起昨日与仙儿做的论断:不论缘由究竟如何,现今宫中高位与中低位嫔妃之间已出现了一截断层。而这批次入宫的新人中,又颇巧合地多贵女、世家女。

本朝后宫制度是极森严分明的:从七品及以下不限人数,但从正七品开始,美人、才人各十名。正六品贵人十名,从六品嫔八名。从五品婉媛、芳媛、顺媛、修媛、德媛各一名,计五名。

正五品婉仪、芳仪、顺仪、修仪、德仪各一名,计五名。从四品婉容、芳容、顺容、修容、德容各一名,计五名。正四品贵姬四名,从三品婕妤四名,正三品贵嫔三名。

从二品昭仪左右各一,正二品妃三名,正一品贵妃两名。另有皇后超品不论。前朝曾设正一品皇贵妃,却致末代乱政之祸。故本朝后宫撤去皇贵妃,迁原从一品贵妃为正一品,从一品也就此空缺下来。能够清晰看出,后宫品级从低至高,大体呈一下宽上窄的塔型。

亦即,低位妃嫔若想向上晋升,则每一品级都是拦路坎,每一处都会有人被阻拦不前,并且占住了位置,使后来者无法向上。

试想一下其中残酷,几有不寒而栗之感。好在,现今后宫的嫔妃并不算多,上升之路也未被封死……

然而,想要在这后宫之中步步前行,决计免不了厮杀。

越荷想起昨日同仙儿的合计:这一批次入宫的秀女多功勋官宦人家,未必不是看准了如今的时机。不仅中高位多有空缺,连后位亦是虚悬!对于勋贵们来说,皇帝哪有永不立后的道理?

尽管这批入宫的秀女位份大多还不高,但是她们有充足的上升空间,又有家世作为倚仗,注定了未来的上限会极高。甚至几年之后,进入后位的争夺也未可知——

元年端淑皇后薨逝之后,后宫进入了贤德贵妃的时代。而至六年贤德去世,又因未知的动乱处置了众多高位嫔妃。宫中出现了一段权力的空白期,并且可见地仍然会延续下去。

小李贵妃入宫曾让众人以为她会是李贵妃的继任者,然而小李娇纵天真、不堪大用。另一位动乱中仍旧高升的苏贵妃,又缠绵于病榻。宫中事务由两位婕妤、一名贵姬名不正言不顺地商量着打理,又渐渐出现了无法约束争斗的乱象。

可以肯定的是,伴随着妃位、昭仪位、贵嫔位的大量空缺,原本的中层嫔妃必然渴望上升,而伴随着的是这一批家世极好的新人们也迅速蹿升,争夺那些将越来越少的高位,乃至最后剑指后位。

尽管越荷来自前陈的出身已注定了她几无可能问鼎后位,但在晋封之路上,敌人永不会少。

如仙儿之言:“此次入宫的新人,至少钟薇和……我,都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

说到“我”的时候,她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仿佛在强迫自己接受某些事实,眉眼再度流露出坚毅之色,“顾盼或许家里也是这个意思,但她眼下并无此心气,全靠太后帮扶。”

“亦因此,我一开始便知道若寻钟薇结盟,是自讨没趣,何必彼此欺瞒做戏,便径自来寻了姐姐。钟薇她是心深之人,我有些看不透。但以她右相之女的身份,又是这么个缜密的心思,如无意外,将来必是可达一宫主位的,她志向说不定要更加高远。”

越荷便感仙儿之聪慧远视:“那么仙儿是要我押注你么?”她并不感到两个才入宫的新人谈起争夺后位是多可笑之事,因为仙儿确有此底气。只是,有些感叹前世蹉跎多年的自己。

却见仙儿摇头:“不……我并不求姐姐现在便押注于我。”

她的神情里有可贵的真诚:“未来难料,纵然我今日仗着家世乍着胆子说了一番大话疯话,也不过是一些可能,未必能成真的。现下我只愿携姐姐之手,一同前进,至于未来能到哪一步,端看造化罢了。咱们之间,也并不分高低首尾,只愿守望互助,互不相负而已。”

越荷遂道:“仙儿有此心意,那你我自是携手共进的。”

她亦感钟薇虽端庄大方,心思却有些深不可测,难以看透。而较之钟薇,金仙儿便性情柔婉不失刚毅,且又和爽朗的聂轲交好。越荷是更愿意和仙儿结盟的,然而有关她自己的未来……

越荷闭上眼睛,仿佛仍能听见前世那个女子死前痛恨绝望的喘息。

她晓得,金仙儿虽然品性颇好,但也不是无谓地看中于她。约定携手共进,也是知道她陈朝的身份,在前期会是莫大的保护,会走得较为顺遂——因为皇帝会抬起一个陈朝女子来接替傅卿玉的位置。而到了后期,陈朝的身份又会制约于她,不能染指后位。

若到时候两人同在高位,那么她支持金仙儿也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其中算计,光明正大,无非互补罢了。

这也是金仙儿不担心她将谈话泄露出去的原因:她们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天然盟友。

但是越荷自己,又真的安心接受于新生的身份带给她的新命运么?

她曾在命运的巢窠里痛苦辗转,眼看着生路堵死,又无人能理解她的痛苦,最终悲惨死去。她回来,或许本就不仅仅是想着复仇,更是试图改写自己前世的失败命运,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而……

“主子,髻已梳成。”魏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越荷睁眼,但见镜中女子的美丽容颜陌生而模糊,如隔云端。一道清瘦的人影正侍立在她背后,那是魏紫。

见到她这般憔悴倔强的模样,越荷不由心中一软,道:“魏紫,你的好手艺。”这往昔的娇娇婢女只是低头,言称不敢。越荷心头刺痛,不禁伸手握住魏紫双手,感到她身体微微颤抖。

这双手比起昔年跟随贵妃时,也并无多出的伤痕。只是仿佛更加消瘦了。越荷叹道:“魏紫,你的心结我何尝不知,只是——”

冯有力恭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越嫔主子,宜贵嫔那边遣人来了。”

越荷转过身去,扬声道:“快请进来喝茶。”

一面匆匆起身,又不忘拍一拍魏紫的手以示安慰。

身后,魏紫飞快拭去了眼角一点晶莹,若无其事地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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