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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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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杨铮胸口突然像刀子翻涌着疼意,忽然察觉到些许的不对。

他依稀记得,师妹十年前就离开了。

去往何处,他不知晓。

是他神智恍惚,分不清,也记不得很多事了么。

杨铮挫败的在门槛坐下,藏在黑云后的月儿渗出暗淡的微光,柔和清冷的月光在院中一方清池上流转。

杨铮揉揉眼,竟在月光中看见小师妹缓步向前走来。

是年少时,从凛冬迎漫天霜雪奔来的人。

杨铮深深凝望渐行渐近的人,神魂皆陷入那段不太动人甚至极度痛苦的过往当中。

也不全是痛苦。

有很多很多美好,都在细水长流的陪伴中拨动心弦。

那是一年最寒冷的一天,积雪堆到膝盖上,入目皆是茫茫飞雪。

窗口四面八方挤来的冷风钻进杨铮的袖口,杨铮不禁打着寒颤,继续认真听师尊讲大牛村的事。

他们下山已有两月,因前有魔界动荡,许多魔修出逃混入人界,后有昆仑山不灭之境横空出世,人魔妖前仆后继,死伤不计其数,人界也陷入混乱中。

大牛村来了两位穷凶极恶的魔修迫害十余户村民。此事闹的沸沸扬扬,都说这两位魔修修为高强的很,无人敢插手。

师尊听闻此事,因大牛村离浔阳不远,连夜带师娘与师叔下山诛杀魔修,也顺手把他带上涨涨阅历。

前几日已把魔修诛杀,待雪停再回寒山。

冷风霍然吹开窗户,老旧的木窗咿咿呀呀响着,杨铮吸吸鼻子,走到窗旁正要关窗,忽然听到远处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杨铮循声看去,隐约看到一道小小的黑影惊慌奔来。

许是哪位逃难来的人罢。

他正想着,黑影身后忽然多了三道追赶他的高大影子。杨铮目不转睛,他们走近了些,才看清是一个女孩被身后三个壮汉追赶。

女孩身后扬起夺目血光,血光撕裂长空,凝着冷冽寒风劈落。

杀机万丈的血光将狠狠劈砸她身上。

她必死无疑。

杨铮瞠目,她绝望的眸望向他,微不可闻的声音散在雪里,却清晰传入杨铮耳中,她说:“救我。”

剑随心动。

电光火石之间,陡然大盛的蓝光迅疾如雷挡在女孩身前,挡下血光杀意。

“霜雪剑意?”

那三人一愣,迟疑盯着前方蓝光。

粹了流转月华的光仍未散去,杨铮却闷哼一声,唇角有血滴落。

眼看爱徒被伤,寒山掌门杨轶声哪里忍得,立时挡在杨铮身前,沉声喝问:“是谁打伤我徒弟?报上名号来!”

那三人惊疑不定,心思仍在女孩身上,不欲多找麻烦,冷声道:“谁叫你徒弟多管闲事?”

杨铮抹去嘴角的血,咳声道:“师尊,他们以多欺少,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霜雪剑意锋芒渐渐敛去,飞回杨铮手中。

女孩闻言,氤氲朦胧水光的眸看杨铮一眼,泪水欲落未落,惹人怜惜。

杨轶声对三人更为不满,这三人身上魔气浓重,显然非正道中人。

早就知道魔修趁乱横行三界,竟丧心病狂对一个小孩动手!

杨轶声祭出法剑,决意不留三人活口。

那三个魔修不管不顾扬起凶器要再对女孩下手,紫色绸缎从天而降将女孩柔和裹住,女孩被轻轻带离到杨铮身旁。

三个魔修劈了个空,怒目:“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何要杀她?”

“她身上流淌着上古血脉。”

“此女不杀,将危机三界。”

上古血脉,数万年来,只存于传说中。

传说有上古血脉者,姿容倾国,悟性根骨绝佳,无论修习何种功法都日进千里,非常人所能及之。

再往后,三界无人可敌。

然上古血脉至今,只在万年前后出现过两人,那两人搅得三界地动山摇,时空倒流,却都在昆仑山一去不回。

或许已飞升去仙界了罢,亦或根本未曾出现。

女孩小声啜泣:“是他们杀了我爹娘不说,还要将我灭口。”

女孩满目悲凄,转而对杨铮哽咽:“请这位仙长救我。”

杨铮温声宽慰道:“姑娘且放心,有我寒山派……咳咳,势必会为姑娘报仇。”

那三人身上魔气甚重,血的腥味浓的作呕,杨轶声自然闻得出,这是人血的味道。

还不止一个。

“休为自己的滥杀无辜而找寻借口,今日就算她有上古血脉,也绝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杨轶声根本不信什么上古血脉,他听女孩声泪俱下,早起怜悯之心。朝妻子和师弟点头,法器同时祭出,一白一紫一黄三芒骤然大作,将魔修笼罩在锋芒化作的天罗地网里。

这是寒山派杀阵之一——天雪灭绝阵。

他们只是普通魔修,强大威压如大山压在头顶动弹不得,其中一魔修痛极,声嘶力竭道:“谁杀她父母,她真有上古血脉!现在就是杀她最好的机会!”

“仙长救我!我亲眼见爹爹和娘亲死在他们手上!我根本不知道甚么是上古血脉!”

魔修睚眦欲裂,一团火在胸口上下不得,怒道:“我们从不灭之境亲耳所听,一直追她至此!”

“你这寒山老头……是要害死三界……”

魔修眼睁睁看白芒逼近,而追了三天三夜的人就在眼前用冰冷的眼神讥讽自己,一口鲜血蓦然从口中喷出,他气得头顶冒烟,却无计可施。

锋芒交织汇聚成盛极耀眼的白光,万千飞落的光屑在阵法纷纷扬扬洒落,与天地间飞舞的白雪融为一体。

天雪灭绝阵已至。

不到瞬息,那三人在阵法里散成光烬,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

杨铮以剑支起身子,正要扶起女孩,却见方才哭的泪流满面的女孩神情冷淡,眼里已没了泪水,只伸出手,接下在半空悠悠飘扬的光烬。

杨铮出声提醒:“那是魔修被阵法吞噬散落的血肉。”

女孩置若罔闻,握住一团光烬,捏碎扬落雪里。

片刻她道:“多谢四位仙长相救之恩。”

师娘想要将女孩扶起,女孩却摇摇头,示意她自己走。

她步履很慢,纤细的身躯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杨铮不免担心她走不到客栈,轻声问:“要不要我驮你过去?”

女孩摇头,自己走在前头。

她走的很困难,要从雪堆里拔起脚,再踩进另一个雪堆里,如此反复。

杨铮便慢慢跟着身前那道瘦弱的背影,一步步倚着剑撑着身子坐回凳子上。他吞下师尊递给的药,靠在桌上阖目休息。

他替女孩挨了魔修全力一击,幸好那魔修修为不高,他只受些内伤,滋养几日就好。

腊月的风雪冷入骨髓,杨铮修为只是筑基后期,不比师父等人,又受了内伤,着实有些捱不住。

杨铮睁开眼,双目不觉落至坐在另一桌的女孩与师娘上。

方才天太黑,杨铮才看清姑娘约莫十岁的年纪,脸上、袄子全是灰尘和血迹,想来躲逃魔修追击受了不少苦。

他耳朵不由竖起,听师娘问起女孩的身世,杨轶声察觉徒弟的走神,顺着杨铮视线望去,微笑打趣道:“小小年纪就会偷看小姑娘了?”

小少年开不得这种玩笑,涨红了脸,按捺住满心急切解释道:“弟子只是好奇……并非师尊所想这般。”

杨轶声只是逗逗杨铮,他清楚自己徒弟秉性,年仅十三已深知是非明理,恪守礼数,待人最是温和宽厚,虽从小未接触姑娘,但绝非轻浮孟浪之人。

洛雨书低眸打量身旁的女孩,她身材甚是瘦小,五官却能瞧出几分姿色,身上的貂毛袄子隐约露出金纹,看着像是哪家逃亡过来的落魄千金。

时逢天下大乱,处处是逃难的人。

洛雨书生起恻隐之心,用帕子擦尽女孩脸上灰尘。

女孩小小年纪,已看出往后的姿容卓绝。

这样的脸,绝不能在外流浪。

方才女孩提及爹娘如何惨死,却轻描淡写一路的追杀,只说自己从远方来,现下无家可归,无依无靠。

她话虽凄凉,眉眼却十分坚毅。

洛雨书心念一动,念起翠倚峰清冷空旷,又怜她身世可怜,试探问:“小姑娘,你可曾听过浔阳寒山派?你既然无去处,年龄尚小便在外漂泊,如不嫌弃,我可带你回寒山,寒山虽清贫,却能给你一方安稳之地。”

杨轶声闻言明白妻子的打算,也在一旁连声帮衬。

女孩没说话,视线在洛雨书和杨轶声之间来回打量,视线倏然定在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的杨铮身上,杨铮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假意垂眸盯着师叔的手。

她看我作甚?

是我脸上血迹没擦干净么?

杨铮听她道一声好,旋即师尊师娘上前将人带到身旁嘘寒问暖,师叔拍拍他的肩,呵呵笑道:“小子,你怕是要多一个师妹了。”

师妹?

杨铮在心里嘀咕这两个字,抬眸在师父师娘的热情寒暄中望向她。

她还在回答师娘的问话,眼睛却微微弯起来,过一会嘴角也开始浅浅上扬,像极初春新雨后吹来的微风。

她用好听的声音念出她的名字——霁非晴。

雨过天晴,却又非晴。

真是古怪的名字。

杨铮默默念一遍她的名字,暗暗把这个很快会成为他师妹的名字记在心里。

尚不知在他未来漫漫年月中,这个名字是他心上枷锁,让他疯癫度日,心甘情愿困在心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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