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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人生若只如初见(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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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宗门试炼大会前一月,寒山派大师兄与大师姐先后晋升至金丹初期和筑基后期。

十多岁的年纪就有这样修为,在整个修真界都属难得。

寒山掌门杨轶声二十岁方达筑基初期,至今也不过元婴初期。

宗门试炼大会那日,数几十道流光溢彩的飞流划过苍穹,飞流瞬息落至问剑广场,仙音楼和秦淮剑派两派如约抵达。

为首两人一人是与杨轶声私交甚好的仙音楼掌门闻奉仙,另一人则是秦淮剑派龙威阁阁主方禹信。秦淮剑派身为名门第一大派,若不是祖上与寒山老祖曾有一段渊源,大可不用给寒山面子。

杨轶声早在广场等候,立时笑脸相迎,闻奉仙见到老友自然热情寒暄一番,方禹信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与另外两人格格不入站一旁,只偶尔附和几句。

闻奉仙身后有十多人,其中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尤为夺目。少年头戴玉冠,手执骨扇,脚踩踏云靴,一双含笑黑眸在骨扇后四处转动,杨铮对少年微微一笑,少年立即对他扬眉。

杨铮附在霁非晴耳旁,小声道:“他叫闻诸亭,是闻掌门次子。”

闻诸亭显然对霁非晴有所耳闻,骨扇一拢,对霁非晴热情的挥了挥手。

杨铮道:“诸亭性格如此,你习惯就好。”

闻诸亭与闻奉仙低语几句,便越过闻奉仙三人,过来熟练的对着杨铮胸口就是一拳,杨铮吃痛闷哼,闻诸亭转而对霁非晴抿起一抹浅笑,抱拳道:“在下闻诸亭,久闻霁师妹大名。”

霁非晴疑惑问:“你知道我?”

闻诸亭微笑道:“自然自然,阿铮同我传信时常……”他的肩膀突然被杨铮猛打一掌,闻诸亭神情痛苦,旋即改口:“非晴师妹修为了得,人尽皆知。”

杨轶声和洛雨书走至台上言明试炼规则,闻诸亭同他们二人说了几句话,便随同门在两旁落座。

宗门试炼大会为抽签制,木箱里头有竹签,竹签上各有两组相同数字,谁抽到相同数字就是对手。晋级者于第一场试炼结束再重新抽签比试,如此反复终得胜者,四个擂台巳时至酉时在问剑广场统一开放。

众弟子依次排序抽取竹签,霁非晴随意取出一支竹签——十八,杨铮则是三号。

“请抽取竹签的弟子按竹签顺序依次排队。”

张沉水拿着竹签在队伍里一一比对,他紧握手中的十八号竹签,准备从十七号走至下一个人,他看见下一个人时脚步一顿,便在同峰弟子注目下走到霁非晴身旁,踌躇道:“师姐,你是十八号吗?”

霁非晴颔首,微不可闻的嗯一声。

张沉水与同峰弟子互望一眼,他假意回头望身后长队,实则余光偷偷打量霁非晴,不由想起大师姐刚入门的传闻。

大师姐果然好看,比天竺峰的姜秋若师姐还好看。

难不成成为掌门亲传弟子,还需长相出色么?

杨铮是三号,他的对手是千泊峰莫似年,莫似年修为不过练气三层,不知触了甚么眉头抽到大师兄要出洋相。

莫似年沮丧着脸,闷闷同杨铮鞠了一躬。

莫似年先在气势输了去,举手抬足绵软无力,杨铮无奈接下莫似年敷衍一剑,速战速决赢得这场比赛。

他对莫似年叹气,后者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

杨铮下了擂台,视线掠过人海就朝三号擂台走去,闻诸亭不知甚么时候跟在身旁,摇着骨扇笑的胸有成竹:“阿铮,你这是要去哪里?”

杨铮坦荡道:“去寻我师妹,我师妹头一次参加试炼大会,我怕她有甚么弄不清楚。”

“你左一句师妹右一句师妹,怎么连一年见一次的老友都满不在乎?”

杨铮恼他和纪思齐一样的打趣,闷不作声快步走到三号擂台旁。

杨铮沉着脸,任闻诸亭滔滔不绝都一言不发。

队伍快到霁非晴,霁非晴对杨铮微微一笑,方才沉着脸的人立时报以温和微笑,他几步走到霁非晴身侧,却对张沉水嘱咐道:“这位师弟,点到即止,明白没有?”

张沉水明明只是练气五层,却不得不面对大师兄严肃认真的目光,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看似心领神会道:“回大师兄,我明白的,明白的。”

闻诸亭扇子因激动摇的奇快,方才他只是无聊打趣两人,现在看阿铮对霁非晴的温柔模样,要说清清白白,那才真的见鬼了!

他可是活了十五年都没见过阿铮这个样子!

霁非晴这次连明月剑都没用,只拿一把普通法剑上去。

吞灵经有一招叫吞噬,可吞噬他人修为灵力,她从未对任何人用过此招,跃跃欲试要拿张沉水试招。法剑刚自身前浮起,在前方漾出淡红微光,灵力尚未聚于掌心,忽然腰间墨玉灼热烫意烧过肌肤。

霁非晴吃痛顿住,鸿光剑只打出第一式,张沉水便像顶不住她无形的威压,急步后退至擂台边上,颤声道:“大师姐,我顶不住了……顶不住了……”

霁非晴胜。

台下立时一阵轩然大波。

大师姐的实力竟然这么强悍?光是祭出法剑,张沉水就已无法抵挡威压了!

不仅实力不俗,容貌气度亦是卓绝,望向霁非晴的目光全盈满钦佩之情。

台下动静惹得高台几人俱侧目而视,他们未看完整场战局,只听得台下风言风语。闻奉仙对霁非晴连连夸赞,直言未见过这么有灵气的弟子,杨轶声闻言红光满面,倒也真觉依霁非晴实力而言,仅凭威压吓退一个练气弟子确是正。

霁非晴莫名其妙下了擂台,浑身都不得劲。

张沉水是甚么意思?

魏行又是甚么意思?

仿佛凝聚气力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心口窝了一团火无处可发。反正第二场试炼明日才开始,霁非晴径直回了浣月阁,撩开衣裙去看方才烫伤的地方,那里微红。

霁非晴冷着脸入灵墟,她没在亭中看见魏行,在偌大花海走了几刻,方见阖着双目坐于梅下的人。

红梅落在沉沉墨色上,他的面容淡漠,像是不见天地的寒冰里从天盈落的月光,忽而有缥缈遥远之感,更像从天宫落了凡尘,不染尘埃的仙人。

霁非晴冷着脸不满问:“你是何意?”

魏行缓缓睁开眼,清透澄澈的双目凝望霁非晴:“我是何意?”

“你若真明目张胆使用吞噬,”魏行目光移至沉沉乌云下的红莲塔,淡道:“此刻或已永堕阎罗,或已归于红莲。”

月明剑顷刻飞至魏行颈处,剑锋之端,是冷冽杀意:“你知道我修炼的功法?”

“从你与玉滴血认主那刻,你的过往,你的现在,一览无余。”

魏行一指抵住剑身,月明剑轻而易举逼回霁非晴身旁。

他缓步至霁非晴三步前停下,他的身量很高,霁非晴尚未生长完全的身体只能仰望他。

“我好意救你,你却想杀我。”魏行语气虽冷,却没有任何杀意。

霁非晴口是心非道:“杀了你又如何?就算没有你,灵墟依然存在。”

灵墟是会存在,但少了玉灵就有云泥之别。

魏行垂眸退开几步,如墨眸光望霁非晴一眼,轻笑一声,便迈入梅林中。

他越走越远,好似要走入红莲塔里,最后消失于霁非晴的视野。

霁非晴冷哼一声,倒也消了气,扬起月明剑于林中挥出雪影剑,两把朦胧剑影在空中若隐若现,不到一息骤然消散。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她无法领略此招剑势的奥义,亦无法做到与剑心意相通,谈何往后的人剑合一。

她变强之心愈强烈,挥下的剑影愈急躁,最后她灌注全身灵力注于月明,顷刻剑气纵横,以排山倒海之势四面八方猛烈吞噬梅林。

然只激起落英缤纷,她依旧无法撼动树根。

她太弱了。

上古血脉和灵墟结合修炼,仅仅是这种成果么?

霁非晴叹气,左右无法静心,便出了灵墟。

暮光黯淡,夜色将来。

霁非晴点亮房中的烛火,拿起吞灵经来来去去翻看最后几页。她总是想,飞升成仙是怎样,堕落天魔又是怎样,想着又落几分愁绪,毕竟从修真界存在至今,未记载有一人成功过。

漫漫仙途太枯燥无味,随便添把火都有趣的多。

听大师兄说长生塔封印着上古天魔,从封印至今,就无人问过它飞升之事么?

霁非晴托腮望长生塔,念起仙途心潮涌动。上回她去塔下,左右也没看出甚么来,只听得里面凄惨的哀嚎络绎不绝,真是人间炼狱。

霁非晴刚合上窗,忽听院子门口有两道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在门前停下。

杨铮在门口道:“我都说我师妹不在,你总要我找她作甚?”他的声音很小,霁非晴听出几分压抑的怒火。

另一人道:“怎么不在?你看灯都亮着!”

“你自个都做了两份饭,怎么就不能多做一份给我?你是不是不想我打扰你们两人独处?”

“闻诸亭,你乱说甚么?”

两人吵架声越来越大,霁非晴不得不装作没听见。片刻听得杨铮不情不愿叩响房门:“小师妹,你在不在?诸亭说要一起用膳。”

他敲了两声就要走,霁非晴只觉二人奇奇怪怪,上前打开房门。

杨铮清雅的眉中尽是烦躁不满,一双眼冒着火气瞪闻诸亭。

闻诸亭大大方方道:“非晴师妹,阿铮邀我去星落台共赏夜景,再一同用晚膳。你去不去?”

霁非晴适才练剑用力过猛,肚子正好饿了,双眸一亮,旋即点头关门一气呵成。

星落台是翠倚峰峰顶。

闻诸亭和杨铮打小就是兄弟,往常闲时,闻诸亭皆会跑来寒山派小住一段时日,晚上常和杨铮一起到星落台烤一只鸡,再看远方灯火与星子相映的夜景。

后来三界动荡,闻诸亭和仙音楼掌门一起下山维持局面,便不太来了,就算如此,二人依旧书信相通。

霁非晴方拜入师门,杨铮没过几日就传信告诉他这则消息,信中关于霁非晴只有三言两句,但其中欣喜雀跃之意,几乎溢出信来。

路上闻诸亭与霁非晴搭话,霁非晴不爱说话,但闻诸亭彬彬有礼,一言一语皆有分寸,霁非晴便应上几句。

杨铮则拎着山鸡一人走在另一边。

星落台旁有一条小河叫千灯河,千灯河自峰顶向下贯穿翠倚峰,旁边是一座凉亭。

杨铮在千灯河旁杀鸡拔毛,霁非晴在亭中听闻诸亭聊起外边故事。

霁非晴阅历尚浅,以前在洞府待的较多,对外界的事一窍不通,听闻诸亭的故事不觉入了神,闻诸亭喝水间隙,她继续问:“你说无面男从幽冥回人界去寻自己的妻子,然后呢?”

“然后他亲眼见自己的妻子与另一个男人恩恩爱爱,他心如刀绞,又灰溜溜回到幽冥……”

霁非晴奇道:“他不是才死了一日?”

闻诸亭摇着骨扇,惆怅道:“人世哪有什么为情生死相许,全都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杨铮不由插话:“小师妹,你少听他满嘴胡言乱语。”

霁非晴一指长生塔:“可大师兄说你们仙音楼的万慎思为师霜霜一人屠尽满门,至今仍在塔中。”

闻诸亭扇子凝在半空,神情微冷,三言两语敷衍道:“那是万慎思生了心魔,神志不清。”

“你既是仙音楼人,那你知不知道师霜霜在何处?”

闻诸亭实话实说道:“不知。我爹说,那时同门弟子虽非议众多,但上至老祖,下至普通弟子,除去言辞激烈些,从无任何人伤害她。”

“你爹怎会知道?”

“当年万慎思良心未泯,放我爹一马。”

闻诸亭想起另一则久传的消息,索性全同面前两个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的人说尽:“有人说,师霜霜一开始就是魔修,最终目的,不过是蛊惑人心,挑拨离间罢了。”

“谁知万慎思真动七情六欲,被拉下神坛,为她自断仙途,不入轮回,到最后连神魂都不想要了。”

杨铮显然共情能力格外出色,他啊一声,娴熟拔鸡毛的动作都慢下来,“这若是真的,万慎思该多伤心欲绝……”

三人同时望向万家灯火相映下,萧索矗立于另一方漫漫长夜的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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