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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泪雨霖铃终不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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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动静惊醒亲密相贴的两人。

杨铮迅速移开目光,一面蹲下来捡碎片,一面磕磕巴巴道:“没拿稳,我……我还有事,先回扶玉楼了。”

宁衡舟红着脸问:“难得三人聚在一起,怎么不多待一会?”

杨铮动作一顿,对二人勉强一笑:“思齐有急事让我去碧云峰……”

宁衡舟:“大师兄方才不是说回扶玉楼吗?”

杨铮神魂皆陷在方才那幕,他脑中空白一片,连嘴上说甚么也不记得,眸里早已蒙上?一层水光,竟一时想不出理由应下宁衡舟的话。

片刻霁非晴道:“那师兄就先回去吧。”

杨铮看向霁非晴,她也在看他,脸上甚么表情也没有。

山风有些?冷,冷得他如坠冰窟。

他轻轻应一声,扶着两旁的树下山。但他酒喝多了,酒量又无长进,下台阶时刚迈一步,忽觉全身力气?尽数被抽干,身子便软软的滚落下去,眼前天旋地转,他却还没回过神来,一头磕在台阶旁的树干上,温热的水从额头滑落,流入眼里,他眨了眨眼,揉揉酸涩的眼睛。

原来是血啊。

霁非晴和宁衡舟匆匆过来扶起他,杨铮挥挥手笑:“不用,不用,酒喝多了,我自己能起来。”说罢手撑着地,自己慢慢站起来,霁非晴还要过来扶他,他退开一步,朝他们挥了挥手,笑容真挚:“你们回去吧,莫管我。”

霁非晴没再过来,杨铮捂着额头,自己慢慢下了山,记不得穿过几?截蜿蜒的山路,记不得拂开几?丛垂落的野草,他悄悄回头时,已望不见山头相携的人了,泪水忽而汹涌落下,和血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杨铮没回扶玉楼,走走停停走到千灯河畔,他在河畔蹲下,水里倒映出狼狈模样。

杨铮想笑,笑自己没用,扯了唇角偏偏笑不出来,他拘起清水随意擦掉脸上的血渍泪痕,呆了半晌,直直躺在地上。

他头顶挂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落入眼里,仿佛又回到仲秋节那日,那时师妹尚躺在身侧。

沧海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它似感觉主人的难过,剑身无声颤动着,杨铮侧头怔怔望沧海剑,是了,这把?剑是师妹送的。

他怜惜的拂过剑柄,真?好,至少还有她送的剑。

便是那么庆幸的想,胸口止不住的作疼,疼得他喘不过气?来,悔意在心底发酵,变成心如刀割的难过。

他想,如果当初在飞流镇向师妹言明心意,会不会此刻有些?不同。

如果不是今天回门派,而是明日,后日,或者明年,会不会宁师弟和小师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可哪有这么多如果。

眼前的灯昏昏沉沉在朦胧中,他眨了眨眼,已经看不清落下的光了。

星子黯淡下去,宁衡舟正收拾碗筷,生平没怎么做这些?活,哐啷啷的动静颇大,霁非晴皱眉望来,他抿唇垂眸,不禁想起方才的亲昵,仿佛柔软触感尚留在唇上?。

霁非晴折了根树枝在地上戳,她托腮盯着地面,冷不丁出声:“宁衡舟,你喜欢我哪点?”

宁衡舟动作慢下来,“哪里都喜欢。”

树枝打在石头上?,她不满意:“说。”

宁衡舟认真思索:“我喜欢你执着。”

“还有呢?”

“喜欢你执剑的模样。”

“还有呢?”

“还有?我还喜欢你望向我的眼神。”

“甚么眼神?”

“以前是冷冰冰的,后来……”宁衡舟勾唇一笑,凤眸闪了闪,“很温柔。”

霁非晴避开宁衡舟的视线,摇头道:“还不够。”

“不够?”

霁非晴指尖勾弄剑穗,漫不经心问:“你有多喜欢我?”

宁衡舟将碗筷放进食盒,盖上?盖子,微笑道:“很喜欢很喜欢。”

霁非晴转过头来:“如果我让你死,你会去死吗?”

宁衡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好笑问:“你作甚么要我死?”

他以为霁非晴拿她打趣,却见她满脸认真?,便敛起笑容哑了声,暂且想不出怎么回答。

霁非晴冷冷淡淡睨他一眼,提剑便走,宁衡舟不知自己哪里惹到她,提着食盒追上去问:“非晴,怎么生气?了?”

霁非晴没回答他,他在后面追,她越走越快,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宁衡舟失落待在原地,根本摸不清霁非晴的意思。

霁非晴一回到浣月阁就入了灵墟,从昆仑至今,她许久没进过灵墟了。灵墟内冬去春来,雪已停了,头顶春雷轰隆氤氲在云间跳动。

魏行就在亭中。

霁非晴许久没见他,此刻竟也有些?想念。大抵是与玉佩滴血相连,她对魏行没由来的多了旁人没有的亲近。

不等她说话,亭中人率先开口:“好久不见。”

是好久没见过了。

霁非晴好奇:“你去了哪里?”

魏行答:“睡了一觉。”

他视线掠过她手上?玄剑,低声道:“这把?剑你也带回来了。”

“这是甚么剑?”

“现在不过是一把?死物,”他一顿,抬眸看她,“等你足够强大那天,它会有用。”

“何用?”

魏行淡道:“你心之所向。”

心之所向。

霁非晴心之所向,是爹娘,是仙途。她蓦然反应过来,瞠目看手上?古朴无奇的剑。

她心怦怦狂跳,片刻缓和下来,心情大好坐到魏行身边由衷赞道:“你果然甚么都知道。”

她挨的极近,近到魏行能嗅到她身上的冷香,魏行想退开一步,但身后已无位置可退,他便偏了头,错开相贴的脸,轻声道:“我活了太久。”

魏行语气很轻,很淡,但他目中渐渐有了情绪,是茫然和愁思。

霁非晴问:“一直活着不好么?若我能永生,我必定欣喜若狂。”

魏行闻言轻笑反问:“欣喜若狂?”

霁非晴点头:“我有很多事没做,我要和爹娘一同入仙界,再游历三界。”

魏行问她:“若有一天你在意的人都离去了呢?若你爹娘并非入了仙界,迟早一日他们终会迈入轮回池,等到那时,只有你一人带着记忆活在世上?。”

“是甚么感觉?”

“无穷无尽的孤独。”

霁非晴信誓当当:“那我就去找爹娘的转世。”

“他们不记得你。你所珍藏的过去,动人的记忆,都埋葬在他们离去那日。”

霁非晴便不说话了,她想了一番,若爹娘离去她独自活着的意义,可她想了又想,竟找不出一个理由反驳他。

魏行在提起这些?事时,虽看起来风轻云淡,但总是有些?落寞,她轻声问:“你就是如此活了几?万年吗?”

头顶的雷声突然熄了火,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雨声没过亭台。

魏行没再说话,霁非晴坐了会有了睡意,她自入昆仑山至今,从没哪一日真正休息过,此刻坐靠栏杆上?,听亭外淅沥沥暴雨声竟昏昏欲睡,没多久真?睡着了。

她的头轻轻滑落,靠在魏行肩上,魏行一怔,低眸望身旁的人。

虽同她几年未见,却一点也不陌生。

即便他不出现,亦能感知霁非晴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感知她心中每一个想法。

其实他从未离开过霁非晴。

到底也没推开身旁的人。

魏行看亭外飞流而下的雨幕,也缓缓闭上双眼。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梅花被大雨冲落不少?,凄凄惨惨落在泥里,魏行还在身边闭着眼,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霁非晴出了灵墟,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她打开门,宁衡舟拿着伞在院子门口站着,他浑身湿漉漉的,头上的发也湿了不少?。昨夜下了场大雨,他惦记霁非晴,也敲过门,里面没动静,他就在此等了一晚上?。

此刻见她开门,宁衡舟冷得微微瑟缩一下,几?步走到她面前,焦声解释道:“非晴,昨夜我是真没想好,倘若我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你,难道你不会……”

霁非晴摇头止住这个话题,昨天是她操之过急。

宁衡舟和自己不过才渐入佳境,她要耐心等再久一些?时日,宁衡舟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我要吃早膳。”

宁衡舟闻言一颗心松下来,凤眸一错不错看她,应道:“好,你先去松竹林等我。”他先拧去衣衫上?的水,就拿着纸伞匆匆离去。

杨铮晨课只来了一会,说有事要下山几日,他神情如常,目光在二人上却不停留,只飞快掠过。

霁非晴甚么也没说,反而是宁衡舟执意要送杨铮下山。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宁衡舟跟上?来问:“大师兄,你知不知道师姐平日喜欢甚么物件?”

杨铮心轻轻抽痛一下,旋即笑道:“小师妹平日和你走的最近,你怎么跑来问我?”

凤眸闪了闪,宁衡舟微红着脸点头,“那大师兄,能不能去镇上?替我买些首饰回来?”

“我这几?年也攒了一点积蓄,想买几?样东西送给非…师姐。”

杨铮手捏紧剑柄,笑问:“这些?东西怎么不自己去买?我哪里知道哪些适合师妹……”

宁衡舟低声笑道:“师姐才回来,我想多陪在她身侧。我相信大师兄的眼光。”

“好。”杨铮应下来,宁衡舟便笑着回翠倚峰。

杨铮回头望那个离去的人影,脚步一顿,面上笑意突然一收,失魂落魄走下山去。

路上遇到纪思齐和铃月要替高师伯做几?件新衣衫,正好三人一道结伴下山。

纪思齐和铃月走在旁,低眉抬眼皆流转情意,杨铮便慢下脚步,独自走在后头慢缓步跟着。

他怀中还揣着宁衡舟给他的银子。

沉甸甸压在心口。

纪思齐抽空回头,看杨铮愁眉不展,终于慢下几?步关心他:“大师兄,你下山作甚么?”

“去山下随便逛几?日,一会要去首饰铺一趟。”

“首饰铺?你和师姐成了?”纪思齐忙问,但见杨铮听此言,目中愁绪更甚,他便熄了声,片刻低问:“怎么了?”

“和我没关系,是宁师弟要送非晴首饰。”

纪思齐闻言还有甚么不明白,他气?得跺了跺脚,“大师姐和宁衡舟好上了?他区区凡人!凭甚么?”

铃月插话道:“这有甚么稀奇?宁师弟那么好看,大师姐看上?他也不足为奇。”

“他好看?那大师兄不比宁衡舟好看吗?”

纪思齐愤愤走在前头,铃月在他耳旁小声道:“大师兄好看是好看,但太平易近人,看乏味也就不稀奇了……”

“我呸。”

铃月的话悉数落入耳中,杨铮心一沉,摇头苦笑。

原来,他真?的比不上?宁师弟。

山脚下的长平镇街角有一家首饰铺子,铃月和纪思齐跑去替高师伯买衣衫,杨铮便独自一人去了首饰铺。

伙计迎着他进来,将一排排首饰全部拿出来摆在面前,个个精致玲珑,好看得各有千秋,杨铮看得眼花缭乱。

他想了想,替宁衡舟买了一支錾花白云玉石簪,一支织雾象牙簪。

两支都很好看。

伙计问:“公子有心了,眼光这么好,公子心上?人一定会喜欢的。”

杨铮摇头想反驳,但话到嘴边突觉无用,只笑了笑。他余光瞥见最后一排的素白簪子,簪上的蝴蝶小巧雅致,他不觉想着师妹戴上这个簪子是甚么样的光景,想了一想,唇边忍不住漫开笑意,温声道:“这支簪子也要,替我单独包起来。”

伙计笑道:“公子好眼光,这支簪子可是雪浮山上价值连城的雪莲石所铸成,单这一支,就价值五百两呢。”

杨铮点头,数了数荷包里的钱,刚好五百两,全部递给小二。

小二笑嘻嘻包装好,临走前道:“祝公子和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那一句句无心的话说出来,就像刀子一样扎人。

杨铮取了东西便出门,街上?冷冷清清,没几个人。他说是要下山几日,其实也不知自己要走去哪里。

他取百宝袋一点灵宝当成银子,在客栈住下,夜晚的长平镇和翠倚峰是有不同的,听得到深巷的犬吠声,也听得到街上?更夫的叫喊声,他无心去听新奇的东西,满脑子都是一个人。

不知师妹此时在和宁师弟作甚?

月下相会么?

他无声的笑笑,又翻了个身,眼睛眨也不眨,就盯着窗外的月光。

看了许久,他倏然觉自己举动没意思,他翻身下床,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回寒山。

杨铮刚走到山脚下,忽见蜿蜒而下的山路有一道白影走下来。光是一个身影便掀起他心中一阵悸动,他下意识闪身躲到树后,看霁非晴在石阶口站定,视线警惕在四周来回扫过。

师妹大半夜怎么下山了?

眼看她缓步走至山脚下的屋子,那座屋子是在寒山山脚废弃有十余年了,奇怪的是,她一进了屋子,杨铮便甚么气?息都感受不到。

他心中生疑,等了一刻钟,霁非晴从屋里走出来,身后竟还跟着一个身量很高的黑袍人。

树挡住杨铮的视线,杨铮看不清黑袍人的模样,但那一袭黑袍,分明就是天灵圣教的着装打扮!

旋即墨光起,黑袍人乘着墨刀离去。

杨铮猛的一怔,那把刀是弑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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