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泽站在了原地,久久没有迈步,小小的肩膀在起伏,手指蜷紧了。
“穆泽,”小榆原本拉着他的腕,此时感受到他手上的肌肉绷紧了。她轻轻松开了他,温柔地笑道:“为了好朋友,偶尔上课迟到一会不算什么吧?欧阳湛——”她略提高了声音喊道,“穆泽有话要对你说,而且现在非说不可,你也要做好被老师批评的准备哦!”说着她便跳跳蹦蹦地独自跑下了楼。
“穆泽……”小榆走后,欧阳走到了他的身边,“这一年,我居然没有真正为你做点什么,从现在开始……”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穆泽的拥抱截住了。他们用力地互捶了两下对方的背脊,随后就爽快地分开了,两人默契地击了个掌之后分别向自己的教室跑去。
穆泽来到教室门口,里面的人除了他早已齐了。
此刻他的心里萦绕着一把热烈的火焰,那么亮那么暖,仿佛可以把原本压在他身上的恐惧、自卑、彷徨、无助烧个干净!他几乎沉浸在这种幸福里,全然忘了上课铃响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什么迟到、挨罚,与其说是不在乎,不如说他根本就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不仅不慌张,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甚至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往里走了。
“站住!”
听到老师不悦的声音,穆泽才从刚才的兴奋中清醒过来。立马退回了教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这堂是美术课。老师姓冯,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老师,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长相自带几分严肃。
“迟到了,连敲门说‘报告’两个字都不会吗?”冯老师看了一眼穆泽,又顺带把全班学生都扫视了一圈,“你们是觉得美术课不重要,所以可以随便对待,是吗?”
“冯老师,不是的!”小榆急急地替穆泽分辩,“穆泽、穆泽不是故意的!他不会说话……”其实说出这个事实之前她有点纠结,怕就这样讲出来,穆泽反而会不好受。可是不解释又会让他被老师误会,所以最后她还是说了实情。
“你就是那个……”显然,冯老师也听说过穆泽的情况,刚才或许是一时间忘了。“咳,你进来吧。”
穆泽坐下后,小榆轻轻用食指点了点他放在课桌下的手背。
他开始还不知其意,只是下意识地扭过脸去。直到她洁白的小手在桌下比出“对不起”这个手语时,他呆住了。
“就刚刚三分钟里学的。”她把桌洞里的手语书向外抽出了一角,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聪明吧?”
他点点头,紧接着,又温柔地摇摇头。
小榆以为她嫌她不够聪明,便不服气地要拿本子和笔和他辩。穆泽却抢先一步打开自己的本子写道:
你很聪明,但你不需要说“对不起”。我本来就不会说话,你说得又没错。
小榆怯怯地写道: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穆泽:我就是难过也不是你的错呀。
小榆先是写了一个大大的“不行”,可能是觉得还不够强调,又加了一个加粗加大的感叹号。
穆泽想,如果他还可以笑,他此刻一定笑得龇牙咧嘴了。
他想,也许以后他还是免不了会有难过的时候,只是应该会减少很多很多。
也不知道是自己心虚敏感还是真的接收到了冯老师投来的注视,他飞快地写了一个“好”字后,放下笔,冲小榆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二年级美术课的内容很浅,又是这学期的第一堂课,无非是学习调水彩颜料,观察两种颜色融合后产生的变化,然后用吸管吹画,最后用毛笔对吹出来的画面进行添画。这些对穆泽来说早就是小菜一碟,他爸爸自己就是美术老师,很小的时候,就在家有意无意地教他画画、做手工,虽然谈不上系统学过,但无论基础还是天分都比普通的同年级学生好多了。
小榆起初还有点担心地问:“穆泽,你可以自己吹吗?”她是发自内心地担忧,毕竟穆泽连笑都不能笑呀!他可以对着纸吹气吗?
穆泽点点头。他虽然不能发声、吃东西容易呛到,嘴角也不能上扬,但还是可以吹得动颜料的。
她松了一口气,开始专心吹自己的画纸。
她对美术方面似乎少一点耐心和天分,毫无章法的一顿吹气后,又胡乱添了几笔,勉强凑成了几朵小花的样子。
穆泽吹得很小心,一方面是心底有构图、另一方面也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没控制好气息被口水呛到。哪知道小榆见他吹得慢,还以为他中气不足,自告奋勇地来帮忙,低头对着他的画纸吹了起来。
他刚想把画纸往自己这边扯回来一些,可是转眼却看见她撅着嘴眉眼弯弯的样子……算了,她也是好意,虽然看上去是有点……“用力过猛”。他挠挠头,看着被吹得乱七八糟的画面,干脆任由她吹得开心。他自己也不管什么画面了,心不在焉地继续吹了起来。
他的气息吹到了她额前的碎发,她许是被弄痒了,便把那一小缕头发别到了耳后。与此同时她下意识地一歪脑袋,扎在后面的马尾辫梢险些擦上未干透的颜料。
小心!——他在心底暗喊,迅速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马尾辫。
她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穆泽立马像扔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把她的辫子往脑后一甩,红着脸急忙指了指纸上的颜料。
小榆明白了,眸子灵动地一闪,竖起了右手拇指,弯曲了两下。
“第二个惊喜哦。”她得意地对他挤了挤眼。她刚刚用手语比出了“谢谢”。
他写道:这个也是你刚学的?
她摇头,见冯老师在课桌间巡视,便俯下身,又伸手顺便把穆泽的头也压低到桌面,假装两人仍在专心吹画的样子,小小声地说:“我以前看电视剧看到的,不过只记得这个了。比得还对吗?”
他点头。
“没有完成的同学抓紧时间了。”
听到冯老师的催促,穆泽开始“补救”他的画。小榆原本觉得不过是添上几笔形成一些花花草草之类的,却没想到在穆泽的画纸上渐渐出现了璀璨星空的模样,颜色也都配得很好看。
冯老师在他的身边驻足观看了一会,道:“画得很不错。有点抽象的意境,但又能让人马上就联想到宇宙、星空,配色也很协调。你学过画?”
听到老师的表扬,穆泽觉得应该及时给予回应,而且他给冯老师的第一印象恐怕不太好,他必须表现得更加礼貌些,于是飞快地在本子上写道:没有正式学过,但我爸爸是美术老师,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点。
“难怪。”冯老师道,“继续加油。”
“哇,也太厉害了吧?”小榆待冯老师走远后,对着穆泽的画赞赏道,“你这画的是焰火表演吧?”
穆泽想:还好我不会笑,如果笑的话,大概会笑岔气了。
如果仙女有弱点,那大概是……缺乏绘画细胞。
算了,焰火表演就焰火表演吧。他干脆拿毛笔蘸了色颜料,在画面上添了一朵升空的烟花。
【送给你。】他比了个手语,指了指桌上的画。
“把它送我?”小榆一脸欢喜。
他点头。
“天哪,你一天送了我两件礼物欸!”小榆说。
【那个不算。】他比道。
“怎么不是?”小榆不同意他的说法,认真地摊开本子写道:你送手语书给我,说明你希望我快、快、快、快学会手语呀。
写完,还在四个“快”字下面用力标了两道下划线。
是这样吗?穆泽想了一下,好像真是这样。
“放心好了,我会的。”她轻声说,语气柔软而真挚。
谁能想到,一个学期的时间,小榆和欧阳湛就都掌握了基本的手语日常交流,两个人还经常一起互考比拼,长久下来倒各自精进了不少。
寒假来了。小榆却并没有如之前和朋友们约定好的那样结伴玩耍。原因是大年初二“小白云”艺术团要在市里的儿童剧院献演一场迎春音乐剧,而她则是剧中的主要角色担当之一。这次的剧目是已经在多个城市乃至日本交流演出过的奇幻音乐剧——《春日魔法课堂》。剧本是“小白云”的原创,也是剧团近两年最受好评的一部作品。加上又契合“迎春”这一主题,非常适合在春节期间演出。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演出,但毕竟是场需要众人配合的高难度表演。每次演出前仍然需要排练磨合。寒假前排练就开始了,但团里的孩子们毕竟都要上学,又临近期末,所以一等放假,全剧的演员都开始加点练习。
虽然是儿童剧,演员也都还是5-12岁的孩子,但能站在“小白云”的舞台上,特别是担任主要角色的演员,都是受过专业训练且极有天赋的。这出名为《春日魔法课堂》的音乐剧,不仅考验演技,更考验唱功,还要配合舞蹈动作,对表演者的要求其实相当高。
每一年都会有孩子因为超龄而退出“小白云”,每一年也会有新鲜的血液进入“小白云”,但这些其实都已经属于被神眷顾的幸运儿,更多的其实是一开始就被淘汰或中途因为种种原因退出的的孩子。像小榆这样,五岁入团,七岁就能当上骨干演员的“天赋型选手”,即便将来离开了“小白云”,也是打下了极好的表演基础。像是前年超龄退团的吉蕊蕊,电视上就经常能看到她的广告,最近的热播剧中也有她的身影,虽然还只是小配角,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好她的前程。
小榆对于未来还没想那么多,她就是单纯地热爱舞台。她特别喜欢《春日魔法课堂》这类奇幻剧。每当她换上精灵的演出服、走上搭建成森林布景的舞台时,她会一瞬间忘了自我、忘了观众,从心底里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有着可爱魔法的精灵。
带教的老师说,演员能够做到“相信”是个优点。在台上的时候,忘记观众,忘我表演也是对的。
不过这一次,对于台下观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比往常要在意许多。因为,她决定邀请穆泽来看她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