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辽阔,当世四大国傲立。大燕雄踞东方,汉人疆域,繁荣昌盛;燕北为戎狄,把持草原,逐水草游牧,民风凶狠彪悍;燕西则是重重高原,有大国吐蕃,国民笃信密宗佛陀;另外还有强国回鹘,位于戎狄之西、吐蕃北方,与大燕并不接壤。
相比之下,南理就差得远了,巴掌大的小国,举国上下所有人、老幼妇孺全都加在一起,比起燕国的军人也未必更多。
而且南理地处中土西南,多山多荒、数不清的山林沼泽,虽也是汉统,但治下汉、白、苗、瑶、壮等多族共处,常有纷争。在深山密林中还有大批蛮族和生番,全不受朝廷统辖、甚至都不承认南理这个“国”,着实混乱得可以。所幸最近几朝南理皇帝施政得体,对其他各族大力安抚,渐渐有了成效,这几年国家安定了许多……
南理小镇,燕子坪。
破晓时分,牛毛雨,日出的微光穿不透雨云,阴沉沉地天空并不显压抑,反而更趁出了燕子坪的宁静。
天色尚早,居民大都还在熟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安安静静地躺在小镇中,独自享受着这场细雨。忽然,有两人并肩急行、沿着长街快步跑来。腰挎横刀,黑靴黑袍黑帽,帽上斜插孔雀翎,都做捕快打扮,其中一个年过四十,身体发福;另一个皮肤黑得几乎都看不出长相了,不过从他那份瘦小的身形来看,应该还是个少年。
两个差官直跑到街尾的一户院落前才站住脚步,中年人伸手一指,对手下道:“就是这里。”
小捕快立刻抢上几步,全不顾及旁人的美梦,运足全力啪啪打门!随即,只听“哄”地一声——院门没开,但院子里算是彻底“炸”了窝,最少三十只狗、二十只鸭、十五只鸡同时叫了起来,其间还夹杂着鸡鸭拍翅膀的啪啪声、猫狗窜跳中碰到瓦盆的响动……少年捕快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拔刀,他上司早就见怪不怪了,摇头笑道:“你新来不知道,尤仵作家里,猫狗鸡鸭,养了百多只畜生,他这人性子古怪,等会儿你说话注意些。”
小捕快瞪起了眼睛:“养这么多家畜,不怕滋扰乡里么?”
这个时候,院落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语气带笑,回应道:“论起滋扰乡里,猫猫狗狗又哪比得上带刀的差官。”与此同时吱呀呀地门轴响动,院门打开了,现出一个青衫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目光明亮。
开门的少年打量了小捕快两眼,继续说道:“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小捕快未脱孩子心性,先前被对方揶揄了句,此刻撇着嘴不理他,假装没听见。
中年人咳了声,望向青衫少年:“阳伢子,你舅舅呢,有差,赶快让他起来跟我们走。”
阳伢子就是宋阳了……尤太医找到了“右心之人”,干脆离开了大燕国境,带着宋阳进入南理,最终落户于此,深居简出过起了半隐居的日子。
燕子坪远离燕国,尤太医并没有改名换姓,但再不露医术。落户不久,他到衙门谋了份仵作的差事,反正他是大夫,原来日日给活人诊病,现在偶尔帮死者验尸,做得游刃有余。
两人之间以舅甥相称,尤太医甚至从来都没想过给宋阳起个名字,平时里都喊他“小宝”,每次都把他喊出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宋阳在五岁的时候,走到“舅舅”跟前,“自荐”道:“我觉得‘宋阳’这个名字不错。”尤太医当时正在后院小花窖打理着几位自种的药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成,那以后你就叫宋阳了,小宝,把花锄给我拿来。”
一晃十五年,当年一张臭脸甩遍大燕国满朝文武的尤太医,变成了偏僻小镇上的验尸官;而宋阳也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少年。
宋阳关上了院门,趁着背身之际把一根不起眼的草叶插在锁间,然后对中年捕快说:“我跟你去吧。”以往尤太医出去验尸大都会带上宋阳,后者对这一行似乎也很有天分,学习得飞快,到了最近这一两年,等闲的案子已经不用“舅舅”出马,宋阳一个人去勘验就足够了。而小镇太平,几十年里就从没有过“不等闲”的案子,所有的性命事都是生老病死、正常而亡,仵作也只是出到现场去核实下就是了,轻松得很。
说着,宋阳对两个捕快做了个“请引路”的手势。
不料这次中年捕快却皱起了眉头:“阳伢子,还是喊起你舅舅吧,这次的案子不一般,死了不少人。”
宋阳微微愣了下:“死的是乡里街坊?”见捕快摇头否认,宋阳神情一松,才继续道:“不是舅舅不舍得起床,是他不在家。两天前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小捕快就叱道:“仵作也是差官,岂可不向衙门报备就擅离辖地!”说话时一震腰间的横刀,恨不得立刻把玩忽职守的尤仵作捉拿归案似的。
宋阳立刻用力点头,表情认真:“是是,你说得对,等他回来我说他。”说完,转头望向中年捕快:“盘头儿,走吧。”
中年差官是燕子坪三班衙役之首,姓盘。盘字不是汉姓,而是瑶人的姓氏,不用问,盘头儿也是个瑶人。
燕子坪坐落南理偏西,以汉、瑶为主,不过这里的瑶民都是“平地瑶”,性情温和,与汉人混居了十几代,早就融为一体,和睦相处。
舅舅不在家,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就只有请外甥出马,盘头儿不再废话,带上宋阳向案发地赶去,小捕快紧跟在宋阳身后,急行了一阵又好奇问他:“你怎么不问问,到底是什么案子?”
宋阳如实回答:“待会儿一看就知道了,何必急着问。何况现在问了,免不了先入为主,会影响判断。”
小捕快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道理,嘴角一抽:“说得似模似样,待会儿别手忙脚乱才好!”
宋阳懒得理他,没应声。小捕快却不依不饶,老气横秋地教训个不停:“这次案情重大,由不得你胡闹,等到了地方你放聪明些,能验就验,验不了也闪到一旁去,别粗手笨脚得毁了证物,不帮忙反倒添乱!你要不成就直接说,我会请大人向州府求援,派遣能员下来,就是怕一来一去耽误了时间,这才着你先去看看……”
宋阳被他烦得不行,侧头盯住了对方,跟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诧异:“你的脸……”
小捕快一惊:“我的脸怎了?”
“被雨水冲了一阵,现在你的脸好像不如刚才那么黑了。”宋阳双手一摊,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好像嘟囔自语,但恰好能被小捕快听清楚:“脸也会掉色么?第一次见到。别再是染的吧?这叫啥来着……易容?”
小捕快的神情变了,有些心虚,也有些恼怒,不过总算闭上了嘴巴,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