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就是药物,哪有高尚、下作之分。”宋阳继续道:“子淫封第二重功效,则是那个‘封’字,它能祛湿镇腐,山溪蛮炼化这味药,就是拿它来镇尸用的。到了这个案子上,‘子淫封’被研磨成粉涂满尸身。凶手抢了尸体离开,沿途……”
说到这里小捕快已经明白了:“等到子时,‘子淫封’会散发怪味,循着味道就有机会追凶?”
小捕快精神大振,可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咱没狗啊,怎么追?何况下了一天的雨,还能留下什么味道。”
“狗倒不必,我就行。”话说完,宋阳也自己也觉得挺别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的嗅感奇强,远胜常人。而且子淫盘的味道特殊,很容易被我追到。但是今天这场大雨下得不是时候,只能试试看了。”
小捕快大是好奇,目光在宋阳的鼻尖上停留半晌:“你的鼻子比得上狗鼻子?狗能闻到的,你都能闻得到?”
宋阳不矫情,大方道:“就这么说吧,我闻不到的,狗也没戏。”
小捕快的脾气和山里的雨云一样,来得凶猛但散得更快,一边笑着一边啧啧称奇,笑了一阵后转回正题:“你把我支开,是打算自己去追凶?你这人不厚道,想要独吞这么大的功劳。嗯,还有些自不量力,能一举击杀十二个赶尸匠的凶手,你追上去了还不是送死?”
宋阳没去和他争辩,只是说道:“等子时吧,先看看还有没有味道残留、能不能追,能追的话再看能不能追得上,有什么事情,也等真的追到凶手再说。本来我打算自己去,没成想你又折返回来。”
小捕快得意洋洋:“想甩开我哪有那么容易,老天爷都帮我……”他正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下子慌乱了,神情也变得窘迫难堪,嘴唇翕动,好像要说什么,可偏偏又说不出口。
小捕快扭扭捏捏,任谁都会皱眉纳闷,不明白他怎么了,但宋阳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你总算琢磨出来了……子淫封的气味女人闻不得,你怎么和我一起去追凶?这座阴家栈不知有过多少尸体进出,沾染得子淫封药粉得按斤去算,到了子时你更待不得。现在明白了,我为啥要把你支走。”
小捕快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宋阳略显不耐烦:“刚刚说过我鼻嗅敏锐,初见面时就闻到你身上带着的花粉香气了。何况男人和女子的味道,本来就有些差别。不过你易容、幻声的手段还真不错,几乎没破绽。”
小捕快愕立原地,完全不知该说点啥,宋阳伸手自怀中摸出一只针囊、打开,从长长短短数十根银针中仔细挑选出几支,摆好备用,对她招手笑道:“过来。”
小捕快如临大敌:“干吗?”
“暂时封住你的嗅感。闻不到味道,子淫封自然对你无效。待会儿你随我一起去追凶。”
“你还会针灸、还有这本事?”小捕快喜滋滋地跳过来。银针轻捻,宋阳出手不快,但异常稳健……在受针的同时,小捕快还不忘嘴硬几句:“其实我有内功护身,劲力运转时足能化解子淫封的药力,不过还是这样稳妥些,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嘛。”
“越是内劲了得,它发作的就越凶猛,这才是这味蛮药厉害的地方。”宋阳无意辩解,只是随口说清药理。不长的功夫,他收回银针,笑道:“成了。今夜过后,我会再帮你解通嗅觉。不过要拜托你,我会针石之术的事情不要和旁人说起。”
小捕快痛快答应:“我的女子身份,你也要守口如瓶!”再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是重伤风时才会有的声音,鼻息被完全阻塞,什么味道都嗅不出,连喘气都只能靠嘴巴了。随即她又想起一件事:“这里这么臭……你的鼻子又特别的灵,岂不是更、更受煎熬?”
宋阳双手一摊,还是那句:“没办法,仵作就是干这个的。”
诸事妥当,只待子时,小捕快等得百无聊赖之际,宋阳蓦地跃起掐灭烛火,低声道:“外面有动静。”说着,靠近门口侧耳凝神。
小捕快缓缓抽出腰刀,斜压在身后,以防刀子反光会被来人发现……深山中、深夜中,会来阴家栈的,也只有山溪蛮赶尸匠。
蛮汉不两立,这家“客栈”又变成了凶案现场,赶尸匠又哪会和他们讲道理。不过她跟在宋阳身后,运足了耳力却只听到夜虫欢鸣。小捕快不知道,宋阳强的不止是嗅觉,他是五感明锐。
片刻之后,宋阳的神情渐渐从警惕变成了疑惑,来人不断靠近,脚步声、马蹄声、说话声……汉话。山路崎岖,对方在牵马步行。但是赶尸匠走夜路从不带马,也从不出声,更不会说汉话。
又过一阵,来人带出的动静更加清晰了,连小捕快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她就更迷糊了,望着宋阳低声道:“汉人?”
这个时候外面的人也看到了阴家栈,一个人语气惊讶:“荒郊野外的,居然还有座客栈?”说着,他又冷笑了几声,应该是觉得这种地方的客栈,不会是什么好门路。
另外一个声音随之笑道:“黑店也是店,能生火烤衣服,有床铺能睡觉!”
很快,一行三人牵马来到阴家栈跟前,前面两个都是青年,普通的行脚商人打扮,但走路时步伐稳健,眸子内精光四溢,背上都斜挎着一个长条包袱,非刀即剑。最后则是个胖墩墩的中年人,虽然身体发福,但步履轻快举止从容,在泥泞山路上行走着,倒仿佛在自家花园散步似的。即便小捕快涉世不深,在看到这三人的样子后,也能明白他们为何明知是“黑店”还敢过来歇脚了。
不过三个外乡人要是知道这里不是黑店而是“尸栈”,不知道还会不会靠过来。
不管怎么说,来的不是山溪蛮,宋阳和小捕快都悄然松了口气,点燃火烛迎了出去,倒是对方,突然见到“黑店”里迎出来个官差,神情都是一愕。小捕快似模似样,扬手亮出腰牌:“差官办案,你们是什么人?”
喝问之下,两个青年都露出不屑笑意,倒是那个胖子中年客气上前,拱手道:“见过差官大人,小人姓荣,荣友全,我们都是行商之人,从燕国而来,三天前在前面的青阳州交办了货物。办完正事后,顺路过来探访老友。”说着,伸手入怀:“我身上还带着前阵通关用的文书,可供大人查验。”
这个时候,宋阳忽然提起鼻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望着姓荣的笑了笑。
小捕快现在满心眼里想得都是“子时追凶”,不欲节外生枝,摆手道:“算了,不用看。这里刚刚出了人命大案,你等速速离去,不可耽误了官家查案。”
姓荣的好说话,闻言立刻点头:“我们这便离开,有件事还请差官大人指点,燕子坪还有多远?”站在旁边笑呵呵不说话的宋阳,闻言心中微微一愕。他自幼从燕子坪长大,东家门口闲聊西家院里睡觉,情况再熟悉不过,从未听说谁家在大燕还有亲戚朋友,倒是他和尤太医,在大燕的“熟人”不少……
宋阳接过了话题,并未直接去问对方要找谁,而是伸手指向小镇方向:“不远,向南三十里便是。但不巧得很,大雨引发山洪,阻断了道路,你们今晚过不去了。”
荣友全微微皱眉,宋阳又安慰道:“山里的水,涨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不再下雨,明天中午过后就差不多退了。到时候咱们同路而回。”
荣友全点了点头:“同路而回?这么说你们就是燕子坪的差官。这可好得很,我要去探望的那位老友,已经多年没再联系过了,刚好向两位打听一下。”他的话是向着小捕快问的,毕竟小捕快一身官差打扮,应该更可信些。
小捕快耸了耸肩膀,转头望向了宋阳。她才刚到燕子坪,连衙门里有几匹马都不知道,没法帮忙找人。可荣友全却会错了意,还道小捕快故意刁难,了然一笑中大袖微摆,把一锭银子塞了过来:“还请公差大人行个方便”。
南理各州县衙门的差役、捕快,都是地方上私募的,并不列入公职,也没有饷酬,一年下来就只有十两的“工食银”。姓荣的递过来的这一锭银子,已经抵得上普通捕快一年的收入了,要是盘头儿或者差官,此刻早就换上笑脸了,可眼前这位小捕快不吃这套,扬声叱喝:“大胆,行贿公差,不知有罪么?”
说着,她还真想动手拿人,可惜这次出来的匆忙,没带铁锁链,要绑人只能用腰带,一时间还真有些踌躇。
从大燕远道而来,把黑店当成个笑话的夜行客,又哪会在乎一个小小捕快,不过荣友全还有事情要办,不想节外生枝,改口而笑:“大人误会了,这银子是我刚才在来路上捡到的,寻不到失主,只能向你交公。”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个声音响起:“我丢的,我丢的,这是我的银子,找了好几天了。”说话中,宋阳快步上前,把银子拿到了手里,笑得开心无比……
小捕快又欲发作,宋阳才不给她机会说话,问荣友全:“几位要找的人叫什么?镇子小,家家户户我都再熟悉不过,只要人在燕子坪,我就一定知道。”
荣友全并未去提及姓名:“我那位老友,长得又高又瘦,脾气不好不太会说话,最好认的是,他中气虚弱、睡眠不足,长年挂着两只青黑的眼袋。”
三个燕国武者来找尤太医,他们没想到尤太医隐居却未改名,是以只说特征不提姓名。
小捕快全不知道他们说得是谁,满目茫然,宋阳则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道:“个子高高、身材瘦瘦,臭脾气黑眼袋,晓得了,你们说的是郭德纲啊。他本来是外乡人,十几年前才落户这里,一直到现在。”
荣友全听说尤太医果然住在燕子坪,神情一喜:“不错,就是这个郭德纲!”
宋阳收了钱,此刻“知无不言”,也不用等对方再发问,就继续说道:“郭德纲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个外甥,听说还在襁褓的时候,被郭德纲抱着一起定居到燕子坪,今年也十五岁了,不过他外甥先天不足,这里不太好……”说着,宋阳伸手指了指脑子。
提及“傻外甥”,荣友全眼中精光一现而逝,暂时没去理会宋阳,而是转回头望向了自己的两个手下,沉声而笑:“果然,很好!”
宋阳也在笑,眸子晶亮,心里说了句:我就是郭德纲的傻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