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山野中,生存条件恶劣,毒瘴之害尤为凶猛。而山中毒瘴也分为两种,第一种“明”,有迹可循,某个山谷、某段时间中弥漫升腾,只要摸清了规律、在它发作的时候不靠近,就不会有太大的危害;第二种“暗”,来无影去无踪,爆发的毫无征兆,有时随风掠来,有时被暴雨激发,防不胜防,要是这种“暗”瘴出现在蛮人营地,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全员毙命,可怕之处不言而喻。
七百年前,山溪蛮中的十二位大巫师,眼见暗瘴肆虐,族人多受其害,联手一起殚精竭智,终于找到了一个预防毒瘴的法子。在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服食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在药力的侵蚀下,身体迅速枯老,几年后的同一天,十二山溪巫同时撒手人寰。事情还不算完,同族晚辈还要按照他们留下的方法,继续用数不清的秘药来炼化他们的尸体。
直到最后,十二巫的尸体炼成功,永远也不会腐烂,而最最重要的,他们体内积攒的药力,与死后的尸毒既相冲又相溶,生成了新的药力……说穿了,十二位巫士,把自己的身体炼化成了能够防御“暗瘴”的奇药。
这十二味“奇药”的用法也殊为古怪,不能吃、不用闻,而是“走”。
每隔三天,都由赶尸匠带领着一具巫师尸体,围绕着山溪蛮的集聚之地走上一周。在三十六天为一期的轮回中,十二具尸体各自绕行营地一周,十二味“奇药”的药力会留在土中,无论何种暗瘴来袭,必有一味相应的药力能够将其克制住。
这些大巫造福族人,被山溪蛮后人敬为“尊尸”。也是因为十二尊尸,山溪蛮从一盘散沙聚拢到一起,比着原来强盛了许多。
和尚凶手要偷的,就是这十二尊尸。
不过金箍蛮女了解到的内情也并不多,她只知道,负责照看“尊尸”的赶尸匠被外人收买,在不久前的一天夜里,带着尸体集体出逃,山溪蛮察觉之后立刻开始追赶。
这件事对山溪蛮而言何其严重,大首领顾不得身孕,只求夺回尊尸,但因叛徒逃走的路径难以确认,所以她们姊妹分开,分头追赶。
后面的事情不难猜测,阴家栈就是叛徒赶尸匠与和尚“买主”事先约好的交货地点,和尚“收货”后则未留活口,把赶尸匠尽数杀光在阴家栈内。
至于这些凶手和尚是什么来历、他们要十二尊尸做什么,金箍蛮女也不清楚。宋阳听完并未说什么,而是略带惊讶地看了任小捕一眼,后者瞪了回来:“看什么?有事?”
宋阳的眉心微蹙:“居然真被你说中。”
“我说中什么了?”任小捕还在糊涂着,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猛地想起阴家栈里时自己说过的话,哈的一声笑道:“怎么样?服不服,任神捕早就断下了,蛮子内讧!”案子的整体,是神秘和尚对山溪蛮十二尊尸的图谋,但赶尸匠被外人收买、叛族,这部分确确实实就是“蛮子内讧”。
竟真的被任小捕说中了。宋阳确实吃惊,这件事乍一想没什么,可仔细琢磨,总觉得有几分“妖孽”,但追问任小捕为何会“未卜先知”,她卖起关子摇头不答。
接下来蛮女又告知宋阳,他们那个被扣在阴家栈的“同伴”,已经被同族押送回山中老巢,她回去后会亲自把她送回来,另外还着重说了句:“她毫发无伤。”
宋阳点点头,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找了个空子,趁着任小捕不在身边时,对蛮女道:“杀掉就行了,不用送回来。另外,杀她前帮我问出一件口供:在她之后,还会有谁再来找我们。”
蛮女这才明白,自己人扣住的,根本就不是宋阳的同伴,而是仇敌,苦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口供我派人传话。你住燕子坪?”
宋阳摇头:“不用传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进山找你们,到时候告诉我就成。”偏巧这个时候,不远处的任小捕也回过头来问蛮女:“以后,我们能进山看看小妖……小娃娃么?”总算她悬崖勒马,没把“小妖怪”当着大蛮子面喊出来。
毕竟是十余天相处,“一把屎一把尿”的,任小捕对小妖怪的感情可不浅,分别在即,她心里舍不得。蛮女伸手摘下头上金箍,微微用力一掰两段,分别递给两个少年,点头道:“你们、随时进山,贵宾。”
蛮女首领又扬声传令,手下蛮人砍伐树枝,做成两个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把宋、任扶上去,准备送他们返回,宋阳和任小捕几乎异口同声说:“还有那些凶器,我们得带走。”机括虽然凶猛霸道,但汉人的东西再好,山溪蛮也绝不会去用,更不会和两个“贵宾”去争,蛮人四散检查,将每一柄月刃都收集起来,连同大木箱一起,由专人捧了,随两个小差官同行。
道别之后,宋阳和任小捕由蛮人护送着,向着燕子坪赶去。临行之前,不远处一群蛮人发出欢呼,他们已经完好无损地挖出了十二尊尸,宋阳和任小捕抻着脖子张望,只见十二尊尸面容饱满、肌肤红润,乍看上去和活人没有丝毫区别,甚至好像还在对着旁人微笑。
任小捕身上跑过一片鸡皮疙瘩,小声嘀咕着“邪性”,不敢再多张望……
回家路上,或许是深山获救,让宋阳心情不错,对任小捕笑道:“想不想听故事?”
任小捕眼睛大亮:“还是‘千年之后’么?好得很,你继续说。”
不料宋阳却摇了摇头:“这次不是千年之后,就是镇上的事。”说着,望向任小捕,带她点头之后,宋阳就此开口:“七年前,宋婆婆的孙子掉进镇西的水塘,溺水死了。镇上会水的青壮都跳下去帮忙打捞尸体,那片水塘不小,大家徒劳无功,两天之后,大伙都撤了回来。唯独有一个捕快,每天下值后,都会跑去水塘,独自下水去摸尸体……一连摸了十几天,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只好放弃了。嘿,白费力气。”
小捕快不悦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最后也没能捞起尸体,但是这份心思绝不含糊。是本镇的捕快……哪个?”
“莫着急,一会儿告诉你。”宋阳应了他一句,继续说道:“镇上有个刘二傻,无亲无故,他脑子不好,就守着一群羊为生,大羊生小羊,发财是指望不上的,不过糊口总还没问题。大概是三年前吧,他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把羊全卖了,换了钱又去前面的大镇买回来几头牛。可他就没想到,放牛和放羊是两回事,再加上外地牛不认识本地路,第二天就丢了一只牛。”
“傻子异想天开,又放出去一头牛,想要靠牛找牛,结果不用说了,第二头牛也丢了。”
“刘二傻傻了,急得哞哞哭,没说得,全镇都进山帮他找牛,我也去了,可惜那时候我鼻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好使,没能帮上忙。三天之后,大伙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两手空空。唯独我刚说过的那个捕快没出山,又过了足足四天他才回来,老天开眼,居然真的被他找回来一头牛。虽然只一头,可要是那个捕快早放弃一天。就连那一头都找不回来不是?二傻高兴了,还是哞哞哭,嘿,他那哭声怎么听怎么像牛叫。这一来二傻老实了,又把牛卖了重新买羊,他就住在镇西头,你要买羊就去光顾他吧。不过他养了只浑身疤瘌的蜥蜴,成天在他肩膀上趴着,你见了别害怕。”
“去年,还是刘二傻,不知为啥和三个路过的外乡人起了争执、动了手,被人家打得不轻,都爬不起来了。三个外乡人被抓到县衙,不成想他们还有些不大不小的背景,大老爷不想治他们的罪……”
说到这里,小捕快眉毛一挑:“有法不依,不能为民做主,要父母官何用!”
宋阳摇头:“也不全是像你说的样子,真要治罪不难,可他们要报复,第一个会找上谁?将来最倒霉的那个,还是刘二傻吧。周老爷没治罪,只是要他们赔了些医药银两了事。挨了打,但赔了银子,事情也算说得过去、可以了结了。但那个捕快气不过,等三个外乡人离开后,他带了几个同僚,黑布蒙面跑了几十里,追上去把那三个人也痛打了一顿……”说到这里,宋阳自己乐了:“你说,这是捕快应该做的事么?这件事知情人不多,我偏巧是一个。事后那个捕快自己说,他追出去打人不单是为二傻报仇,更不是为了惩恶扬善,他是见不得自家的街坊被外人打。”
小捕快听得又好气又心痒,凑到宋阳跟前:“这个捕快有趣得很,他到底是谁?”语气之中不难听出“此人可以拿来做搭档”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