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贤会场设置在城西,专门建起的高台作献技之用,本来钦差席位被设在不远处一座三层阁台上,可以鸟瞰全场又不受百姓打扰,但任小捕前几天来“视察”时嫌太远看不清,非要把座位搬到高台上去,她是钦差,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不听……
转过天来,公主殿下“身体痊愈”,会同青阳太守和城中大吏登台落座,先由随行太监高声宣唱圣旨,再请太守大人对参赛之人鼓励一番,最后有官吏宣讲规则,一个接一个说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一声铜锣震彻高台,盛会正式开始,“选手”登台向钦差献技。
宋阳距离上台还早得很,一早起来和两个同伴一起,挤在人群里看热闹。
最先几位上台的,无一例外都是武士,这次“选贤”内定不选武士,但诏告天下时并未明言,否则岂不是把国内练武之人统统得罪了,是以仍有大批习武之人赶来,先前和宋阳打架的绸衫公子也在此列。
擂台上刀枪挥舞、拳脚生风,虽然打得热闹,但在宋阳看来并无出色之处,倒是钦差大人看得眉飞色舞,恨不得亲自下场和人家比划几下……直到十余人后,上台的终于不再是武人,而是个衣裙华贵、仪容端庄的美妇。
早在报名时众人就题写了自己特长,美妇上台上,有小吏唱号:“岑叠红,青阳州红衣镇人士,卅一年纪,献技……男、男人。”
“报幕”小吏事先也没留意看过稿子,唱出“男人”两字时,着实踌躇了一下子。而唱号落时,台下也哄的一声,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议论。岑叠红敛衽施礼,拜见台上钦差和众位大人,任小捕好奇得很,挥手道:“免了,你的‘男、男人’是怎么回事?”
岑叠红恭敬回应:“男人就是男人,民女的本领便是这两个字。其他并无特殊之处,民女所擅,一在口、二在手。”
说着,她取出一根事先备好的香蕉,对着众人盈盈一笑,也不剥皮直接把香蕉含入口中,而后双颊轻轻蠕动,显然是舌头忙得很,片刻后香蕉离开嘴巴时,蕉皮已经被剥开四份,露出白嫩果肉。
任小捕哪看得懂这个,惊讶地瞪大眼睛,啧啧称奇:“舌头这么灵活。”
而此时美妇已经把第二根香蕉放入口中,仍是不剥皮,只见她用力一吸,“啵”一声轻响,蕉瓤直接从皮中挤了出来,再次技惊四座。任小捕大乐,正想让她继续演下去,她身后一个亲近女卫看不过眼了,俯身低声提醒:“公主,她演的服侍男人的下流技艺,太、太哪个、不堪入目的东西。”
任小捕这才恍然大悟,脸蛋立刻红成个苹果。
就在岑叠红取出第三根香蕉的时候,太守大人开口怒喝:“把她给我赶下去!”同时给身后亲随打了个眼色,亲随明白太守大人这是要“夜审”岑叠红,点点头转身去了。
岑叠红只知道选贤,入宫面圣,照着她的想法,有机会进京就有机会服侍真正的大人,哪怕帮着大人们调教侍妾也好。可她不晓得南理选贤的目的是去参加燕国“一品”之擂,要真让她去燕国表演她的“男人专长”,南理从皇帝到众臣全都一头撞死去算了。
台下百姓已经有不少人在皱眉怒骂,可更多的是像宋阳这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的,秦锥也大笑不止,心里琢磨着回头打听下红衣镇在哪,等休值闲暇,倒不妨去逛逛。
岑叠红被赶走,又有旁人上台,后面武者不少,但其他技艺也渐渐多了起来,既有歌舞杂耍,也有琴棋书画。
无数人轮番献艺,各有精彩之处,时常会引来震天价似的喝彩,气氛着实热烈,如果当成一场热闹来看着不错,可要是在踏升一步,从“选贤”的高度来看这场盛会,就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练武的不必去想,至于其他人,技艺虽强,但要想代表南理去折服别国,实在还差得太远。一天下来,将近四百人登台,愣是没有一人能够入选过关。
等到了第二天情形更糟,至少前一天里献艺众人大都有些真才实学,可今天登台的这些人,好像提前说好了似的,个个都是信心胀破了天的“奇士”,歌喉破落舞蹈笨拙,偏偏还当自己的演出只应天上有……宋阳在“一千年后”看过选秀,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可南理百姓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全都笑到眼泪迸溅,任小捕也完全忘了职责所在,在公主帷幔后笑到四脚朝天,正经的本事她都不想看了,只盼着“神经病”多些再多些……
第二天足有六百多人先后登台,倒有三分之一都是自不量力的“奇人”,其他的也没有太精彩的表现,仍是未过一人。
但是在这一天里,有一对登台夫妇引起了宋阳的注意,等到“散场”后,宋阳特意找到了两人。
夫妇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夫家姓曲,身体强壮,妻子则是个矮胖女人,两口子都是山乡中的歌者,从嗓音到唱法都是粗犷豪放的风格。但是南理受燕国江南调地影响,从宫廷到民间,乐声都以柔和、旖旎为主,曲氏夫妇的唱法全不入流,难以入选。
见宋阳找来,曲姓汉子略显意外:“小兄弟有什么事情?”
宋阳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又对两人的歌艺恭维了一番,这才转入正题,问他们会不会谱曲。
曲姓汉子回答:“山野调子,哪谈得上谱曲那么正式,有时候是按着词来抓调子,有时候则是心里有了调子,随口去编词儿,总之不成个体统。不过随心随性地编个曲子,倒也是常事。”
宋阳神情一喜:“我这里有一段词,想劳烦曲大叔给配个调子,最好还能请您唱出来,酬劳方面也请您放心……”
曲大叔笑道:“小兄弟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两口子天生就是喜欢唱歌,随口哼个调子,谈什么酬劳。”
宋阳又客气了两句,这几天一直跟在他们的少女萧琪为人乖巧,在说话的时候就找来了纸笔。宋阳写下了歌词,曲大叔接过来轻声咏读: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刚读了两句,曲大叔的神情就变了,回头对自己的妻子吆喝:“老婆子,给我点钱,我要去和小兄弟喝两杯!”
说完,又转目望向宋阳:“这个词……非得喝酒才敢唱!”
仍是将进酒。
尤太医在世最喜欢、死前放声高歌的一阕“将进酒”。
宋阳的想法很简单,山乡歌者唱法豪迈,刚好和应了这一阕好词。他想定下个调子、学会这首歌,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尤太医的埋身之处。
到那时,在坟前,虽然阴阳相隔,宋阳还是要给尤离再唱《将进酒》。
哪能让曲大叔花钱,宋阳拉上他们两口子,又把秦锥、二傻和可怜少女萧琪一起喊上,在城中找了一座小小酒家。
山民嗜酒、秦锥海量、宋阳心事……半斤的小酒坛被一个个放空,到了最后数也数不清,让宋阳略略意外的是一行人中,酒量最好的居然是少女萧琪。
酒酣时候,曲大叔也终于拿起竹筷,敲着空坛放声高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
将进酒,杯莫停。〗
歌声粗狂,不见悲凉只有豪情。
一如尤太医在最后一战时,不见悲凉,只有豪情。
新生之中宋阳第一次喝醉,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