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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节 阴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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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黑闼和窦建德有相似,又有不同,他比窦建德少了分抑郁,多了分豪情。

他被推到今日的地位,是不的已而为之,但他明明日可能去送死,亦是豪情千万。

听弟弟说及“生能尽欢,死亦无憾”之时,他已被勾起昔日的豪情壮志、饮马悲歌,他那一刻,甚至有些惭愧,惭愧自己有时候,想的还不如弟弟。

人终有一死,只要死的问心无愧,已无憾事。他刘黑闼从山东战到江淮,从江淮又到了河北,这一生不得志,但做事堂堂正正,今日为知己而死、为战意而死、为兄弟而死,那不该有憾。

罗士信本来脸沉如水,听到刘十善所言,竟也脸放光彩。

望着弟弟双眸中的光辉,刘黑闼释然,微笑道:“我只怕齐丘抵抗不住强过沱水的李唐兵,抵不住李孝基手下的大将盛彦师和史万宝!”

“我去!”刘十善道,

“你有信心击败他们?”刘黑闼问道,

盛彦师本是李孝基手下第一大将,作战经验丰富,李孝基派他强渡水,和刘黑闼对抗,可说是极为倚重,而史万宝号称长安大侠,在刘黑闼心目中,那也是勇猛过人,不容小窥。

刘十善听大哥询问,头道:“没有信心击败他们……但我有信心全力以赴!”

刘黑闼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这时候也无须多言,拍拍弟弟的肩头道:“好,我修书一封命你为齐将军的副手,尽力抵抗唐军。”坐下提笔,书信一蹴而就,又命亲信带刘十善前往齐丘部,等弟弟要掀开帐帘的时候,刘黑闼突然道:“十善!”

刘十善止步,并不吭声,更不回转,

刘黑闼眼含泪水,却还能沉声道:“你其实……不愧爹娘的厚望了,”

刘十善一字字道:“你也不愧是我的好大哥!”他说完后,头也不回头,冲出了帐外再不见踪影。

他不想回头,也不必回头,男儿话已说完,何必婆婆妈妈,这也是他大哥教他所言。

刘黑闼见弟弟离去,目光这才落在罗士信身上,“我听说你死了。”

“眼见的不见的是真,何况是听说。”罗士信回道:“我路上遇到的你弟弟……”

“不用说了。”刘黑闼缓缓道:“这时候不来的人,我不会责怪,这时候来的人,何须解释?”

他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铿锵有力,罗士信热血上涌,许久的沉闷亦是一扫而空,低声道:“你还信我?”

刘黑闼望向罗士信的双眸一字字道:“我信你的双眸,我只知道,问心有愧的人,这时候望向我刘黑闼,不会如此坦荡!”

罗士信咬紧牙关,良久才迸出两个字,“多谢!”

刘黑闼笑起来,“这两个字,应该是我说才对。”

他掀开帘帐和罗士信并肩走出营寨。

天阴有雨,雨若牛毛。

牛毛细雨撒在脸上,冷中带着柔情,刘黑闼望营中灯火感慨道:“我们没粮了,还有人,我们在争夺天下中失去了傲气,但还有傲骨。说实话,方才我还在埋怨,他们将我推到前面,承担着……我扛不起的重量,我很累……”

罗士信有些敬佩的望着刘黑闼,“但是你还在承担,因为你有义,有义有信的人,通常活着都累。”

刘黑闼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你看似无信无义,但活的比谁都痛苦。我就知道,你心中有难解的结,若是无耻之辈,放开一切的坏,如何会有今天的罗士信呢?”

罗士信鼻梁酸楚,抬头仰望苍穹,任凭雨丝落在脸上,感受那片清冷。

“但我现在已经想开了。十善说的不错。”刘黑闼微笑道:“草活一秋,人活一世。平平淡淡,轰轰烈烈都是死。他们都期待我出头,我不能让他们失望。累也是一种快乐,尽欢就要尽性。刘黑闼现在就想带着这些汉子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阀门,我们这些泥腿子,亦是可杀不可辱!轻视我们,要付出血的代价!”

他像是对罗士信说,像是自言语。

罗士信扭头望着远方的阴沉,突然道:“下雨了。”

“下了有段时间了,”刘黑闼哑然失笑,不明白罗士信为何突然冒出这句废话。

“河水涨了很多。”罗士信又道。

“可要想过河,还很容易,老天似乎也长眼,方便我们和唐军过河。”刘黑闼道。

罗士信皱眉道:“盛彦师他们驻扎的是沱水的上游。”

“你到底想说什么?”刘黑闼问。

罗士信诚恳道:“刘将军,你下营的地点本来不错,可眼下秋雨连绵,地势又低,对手若是蓄水而淹,只怕我军大败。”

刘黑闼道:“不会!”

“你为何如此肯定?”罗士信不解道:“他们这些门阀看似清高,可为了取胜,端是不择手段,各种方法无不用极。”

刘黑闼道:“非我信,而是我已派出探子,盛彦师驻扎大营的地方到我们这里,并没有蓄水的举动,”

“再远一些的的方,可曾探过?”罗士信问。

刘黑闼笑起来,“如果在那里蓄水,岂不是将他们的大营也算计在内?其实秋雨连绵,我本来准备移营了,可见他们强渡沱水下寨,反倒打消了这个念头,其实我们虽是哀兵,但可说没什么希望,他们总不至于为了胜我等,将自己的万余兵士,也算计在内吧?”

罗士信道:“话虽如此,可要提防他们虚虚实实。”

“你放心,盛彦师他们若移营,我当知晓,”刘黑闼道。

罗士信这才舒了口气。可眼中,总有着浓浓的忧意!

◇◇◇◇◇

深夜,沱水对岸的李孝基亦是没安歇,他喜饮酒,可最近这段时间,可说是滴酒未沾。

他的压力实在很大。

秦王有命,让他明日,一定要击败刘黑闼!这个命令,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眼下的李孝基,愁眉不展,眼中的忧意丝毫不弱于罗士信,他望着桌案上的一封书信,良久无言。

忧愁是这封书信带给他的。

独孤怀恩就在他的身边,亦是沉吟无言,甚至呼吸都是细细,只怕惹恼了李孝基,因为他知道,李孝基接到了个左右为难的命令!

命令简单,但是他们这样心肠,都是不忍照做,可他们没有资格不照做!

长叹一声李孝道:“怀恩,我若是这么做了,只怕一辈子在唐军中,都抬不起头来。”

独孤怀恩小心翼翼道:“可箭在弦上不的不发,这是秦王的主意,也可能是圣上的意思,我们若不照做,以后回转关中,恐怕是个罪名。永安王,平阳公主已因我们救援不力而死,圣上震怒,虽既往不咎,可伤心那是众所周知,如果我们这次再不按照秦王的意思,圣上两罪并罚,只怕你我……”

独孤怀恩忧心忡忡不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很明了。

大伙出来,除了混饭吃,也就是了开国立下不世的基业,可仗打完了开始算账,不但无功反倒有错,那谁都不愿。

见李孝基不语,独孤怀恩又劝道:“蓄水淹敌的计策早早定下,鹿山处潜入的兵士,也早早的开始准备蓄水毁坝,秦王为了防刘黑闼知晓,特意让你派兵强渡沱水下寨,这些计策早就定下,改不了了。”

“可若是毁坝放水,那不是将盛彦师、史万宝还有万余兵士也淹在里面?”李孝基问。

独孤怀恩道:“若非如此,怎么能骗的过老奸巨猾的刘黑闼?只怕雨一下,他就会防备我们,移营高处,我们分段蓄水,可控水量,秦王早在狐狸淀埋伏,但计算水量,到那里应该水势已缓,他在那里出兵,收拾残部,借助大水,可一战功成!”

“功劳是他的,可这罪过都是……”李孝基欲言又止,他毕竟是李家宗室的人,虽然独孤怀恩也是皇亲,但如斯议论传到李世民耳中,还是不妥。

独孤怀恩苦笑道:“永安王,埋怨无用,还是想想明天的战略更好,下官有一计,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快说!”李孝基不耐道。

独孤怀恩道:“秦王因忧不能马上击溃河北军,这才想出水淹的计策,这策略虽不错,但把自己的兵士也算计在内,的确有违天和,其实河北军已无几日粮草,只要再捱几日,他们无粮,定可崩溃。”

“你说这些何用?”李孝基烦躁。

独孤怀恩慌忙道:“河北军一败再败,已难言勇,他们粮尽,当求决战,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放话去,说明日决战,他们若退兵十里,我们当可渡水决战,可他们若退,我等可让盛彦师趁势追击,然后我等过河相助,可败河北军,若能击溃河北军,就无需毁放水,这样我等既可以败河北军,又能完成秦王的命令,岂不两全其美?”

李孝基沉吟良久,“只怕河北军不会上当,”

“泥腿子性格耿直,好义少诈,”独孤怀恩分析道:“他们要求决战,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孝基缓缓点头,“那不妨立即去下战书,迟则生变。”

独孤怀恩领命,传令下去,向河北军搦战,李孝基等了数个时辰,刘黑闼那面回信一封,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好,明晨决一死战!”

李孝基舒了口气,再次传令,等盛彦师也知道消息后,近乎天明,李孝基又道:“大陆泽那面可有消息?”

独孤怀恩道:“听略阳公消息,萧布衣一夜七攻白沟,攻势凶猛。”

李孝基冷哼一声,“一夜七攻,那多半言过其实!不过萧布衣攻打白沟,李道宗就算是完成了任务,这个萧布衣,都传的和神一样,想必言过其实。对了,萧布衣可有进军信都,攻打我等的迹象?”

“不曾。”独孤怀恩摇头道:“这种行军不比其他,他若大军来攻,我等不可能不知情。”

李孝基舒了口气,“只怕他在我攻打刘黑闼之时,击我腹背,只要他不来捣乱,我等大计当应无碍!”

独孤怀恩笑道:“永安王给略阳公七日的期限,恐怕就算略阳公都不知道,其实只要再多一日就可,”

李孝基终于露出点笑容。“无论做人做事,目标都要取高些,这才能取得不俗的成就,我若让道宗只坚持三日,只怕他还坚持不了一天,可给他定下了七日的目标,他最不济也能坚持三日,这就是用人之法,”

独孤怀恩陪笑道:“永安王果然非同凡响,这一战若胜,圣上座下,你的功劳当排前列。”他这马屁的其实不差,可却勾起了李孝基的心事,沉默良久这才道:“有什么功劳,只求能平安回转关中,不得罪秦就好,”

李孝基方才的得意消失不见,满脸抑郁。独孤怀恩见他的脸色肃然,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了不详之意!

◇◇◇◇◇

清晨,雨仍未停,对作战双方而言,都算不了什么!

天蒙蒙,白沟、沱水两地本来互不相干,却几乎同时的开战!这两地虽不相关,可两处战役却可说是勾心斗角,纠结不已。

李唐竭力想牵制西梁军,以求解决河北军后,全力一战。西梁军看起来却是想要先击败白沟的李道宗,给与李唐当头一棒。

但真正的意图,除了双方的将领,少有人知晓。

兵士的任务就是执行将领的命令,哪怕是去送死。

盛彦师和史万宝并不知道李孝基、李世民真正的意图,所以在接到河北军退却消息的时候,马上率兵出击。兵不厌诈,两军交战,还要守诺的只能说是死不足惜!河北军这时候退出场地,败了只能怪他们蠢,没有任何人会怜惜。

盛、史二人很多事情不知道,但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场仗一定要赢,因为秦王已下了死令!这一仗事关重大,很多人都悬着脑袋做事!

盛彦师身为李孝基的手下大将,当知道李孝基忧心忡忡,此行是为永安王分忧。史万宝号称长安大侠,可说是事无成行!当初被李靖痛扁,后来又害死了李道玄,之后又没有抓住刘文静,可说是颜面尽丧,好在李世民还对他有点义,将他安插到李孝基的身边当个将领,史万宝为了不辜负李世民的信任,这次却是领兵当了先锋。

二人毫无例外的都想抓住这次机会,博取王公之位,可却不知道,有时候,机会和陷阱没什么两样!这个机会在将领的谋略下,就是个死亡陷阱!

沱水南岸的李唐军迅即出兵,李孝基稍做犹豫后,还是决定渡水,先图一战!因为这种连自己人都算计进去的策略,可能会被兵士唾骂,后世鄙夷。要知道,疆场上,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杀死敌手,都可以解释为不得已而为之,唯独这种连自己人都算计的策略,那是让兵士难以忍受!若是兵士知道自己随时都会被将领出卖,以后又有哪个会再去卖命?

沙场中,战况瞬息百变,李孝基已有了犹豫,他就有了漏洞。李唐军渡过沱水的那一刻,已有了犹豫,独孤怀恩也只暗自皱眉,已知道有些不妙。

齐丘、刘十善听从号令,领兵稍退,可见到盛、史二人出兵之际,几乎毫不犹豫的带兵回迎了上去。

二人都在等这一刻,也知道李唐军不会信守诺言,所以他们将计就计,引兵一退,再率队两路迎击。

河北军或许人少,或许已穷途末路,但河北军还剩一口气!

这口气,哀怨十足,宛若一把利剑,深深的切入李唐军的阵营!盛彦师、史万宝虽猛,可对气势如虹、全不要命的河北军,亦是心中惊凛,全力指挥手下兵士抵抗。这时候的轻视早就不见,他们才知道河北军能雄霸一方,绝非无因。盛彦师现在只求顶住对的猛攻,然后为李孝基求得渡河的机会。

但李孝基还在犹豫是否出重兵!

在李孝基犹豫的时候,刘黑闼、罗士信毫不迟疑的返兵厮杀,寻求决战。

渡河未济,击其中流!

刘、罗二人身经百战,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亦不会效仿妇人之仁。所以让出交战的场地也不过是计谋!在得知李唐军渡沱水之际,刘黑闼已命兵士迎了上去。

李唐军在水中军阵不整,冲击力极大的削弱,刘黑闼部早就憋足了一口气,如下山猛虎。刘黑闼坐镇中军,罗士信请为先锋,率领着河北军的最后一支骑兵。河北军从正面抗李唐军渡河,竟然将才渡过沱水的兵力硬生生的扼杀在岸上,逼退回河中。

河流如血,可转瞬被冲刷不见。

雨下若泪,点点滴滴的落在激昂的热血之上。

这一仗,一开始就已惨烈无比,血腥漫天。

李唐军虽是不差,地利一失,竟然被河北军逼的连连败退。

罗士信见唐军不稳,立即出击!他目光极准、领军犀利,抓住战机就会毫不犹豫的冲过去,这一冲不要说水中的李唐军,就算是对岸的李唐军都是抵不住。

唐军水中连连后退,退回岸上,冲散了唐军岸边的的阵型,罗士信借败军之势再一冲击,唐军退!

退,却没有败!

这时候的李唐军,终于展现出极好的素质,他们就算退,也能维持阵型不散。他们一退再退三退之后,阵型反倒齐整起来。罗士信已率部冲过沱水,杀入了唐军的地域,这时候鼓声大作,李唐军两翼出动骑兵,已向罗士信部冲过去。

罗士信已深陷重围

刘黑闼毫不犹豫的派兵渡水,攻击李唐军的两翼,二人一内一外,展开对李唐军的冲击,李孝基见状,又喜又忧。喜的是,决战虽在这面的阵营,一样是他期待的结果。忧愁的是,这样的话,断然不能发出掘堤的命令,不然岂不把自己也淹在其中?违背了秦王的意思,不知是福是祸!

◇◇◇◇◇

沱水两侧反复冲杀的时候,李孝基犹豫不决。

更加犹豫不决的却是沱水上游筑坝的千余唐军,这些唐军就是李孝基早早从博陵派出的兵士,行踪极为隐蔽,河北军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兵士,

这些兵士肩负着极为重要的任务,就是早早的筑坝蓄水,然后趁两军鏖战的时候,毁坝掘堤,水淹河北军!

这些人都是直接听命于李孝基,而今天的任务,就是要掘堤。

可在沱水下游鏖战的还有唐军,这让他们也面面相觑,一时间心中惴惴。

李孝基分三段筑坝,最后一路筑坝的兵士均是沉默无言,他们身后已是让人心悸的大水,一望无垠。河水涨得极高,看来就算不掘堤,都已经要溢出河道。

若是要连这里都要掘堤,后果让这些唐军不敢想像。他们保持缄默,命令一到,他们还是会不顾后果的掘堤,因为不服从军令,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只希望,今日不需在此掘堤。

众人静候李孝基的命令,有人无聊之下,突然目光一凝,发现了十数个乡下汉装束的人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那个唐军几乎直了眼睛。

要知道千余的兵士中,每一段坝堤都是有二百人守候等着掘堤毁,顺序也是先下游、中游再到上游。

若是等到这段也要放水的话,那下游李唐、河北军下营的地方,可说是一片汪洋,死伤惨重。北方的兵士,会水的并不多,如果大水汪洋没顶,几乎可说是必死无疑。其实就算是会水,在种激流冲击下,存活的机会也极少。

李孝基极为重视这里,是以在周边还埋伏了很多暗卡,闲杂人等一近这里,格杀勿论!可这十数个泥腿子,怎么会突破了许多暗卡,优哉游哉的来到这里?这简直不可想象!

守坝的其余李唐军也发现了异状,纷纷站起向这面望来,有几人已迎上来,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泥腿子中有一人看似敦厚,脸色略显阴沉,听到李唐军喝问,微笑道:“我们是秦王的人。”

“哪个秦王?”喝问的兵士一怔,他不是不知道秦王,而是不相信秦王能认识这些人,见其余的十数人他视若无物,竟然向坝堤上走去,大叫道:“回来!”

那些人并不止步,为首那人低声:“我有秦王的手谕,你看!”他伸出手来,兵士一怔,倒不敢罪。定睛一看,那人手上突然多了把短刀,而且一刀就砍在了唐兵的脸上,刹那间,鲜血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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