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战就战,勿用多言。
萧布衣最后说的八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骨础禄愣在哪里,饶是自负计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太久没有听到过这种回答,咋一听萧布衣的回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见到萧布衣缓缓抬起头的时候,骨础禄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坚决的人。在草原,他身为颉利最信任的人,在中原,就连皇帝都要他面前矮半个身子,这养成他狂傲自大的心理,今日,他发现萧布衣比他还要狂,比他还要傲。
狂傲要有实力,骨础禄想到这里,又回想起进营时的那种沉寂,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人,已起了畏惧之意。
他准备好的腹稿全然没用,他所谓的坐山观虎斗计谋也根本用不到眼前这人的身上,他以为中原人全部都是卑躬屈膝,可那人坐着,看起来比他站着还要高大。
萧布衣身没有护卫,可他坐在营中,已如坐拥千军万马。
只有心中没底之人,才会让兵士前呼后拥,真正拥有实力的人,已不需要这些排场衬托。
“你……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骨础禄出了几个字道,
萧布衣微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和一条狼,或者是一条自以为是的狼在说话。颉利和你多半想看看我和李渊自相残杀,然后渔翁得利,是以才会让你前来我?”见到骨础禄嘴角抽搐下,萧布衣道:“今天我说的话,你要记清楚,一字字的向颉利去说。中原江山,不容你等染指,颉利若是听本王之言回转突厥做他的可汗,还能多活几年,若是执意要参与进来,我只怕他难以活着回去。”萧布衣微笑着出这些话,可萧杀之意沛然而出。
骨础禄打了个颤,发现自己对此人无能为力,他的狂傲是建立在对手卑微的基础上,但对手比他还要狂傲,对突厥一无所求,他还有什么狂傲的资本?
骨础禄看出形势不对,可并非所有人都有他的眼力,特勒热克听萧布衣侮辱可汗,一声嘶吼忍不住扑了过去。
可汗在他心目中和神一样不容亵渎,萧布衣又是他的杀兄仇人,在公在私,他都难以忍耐。
他知道这是西梁军,可萧布衣只有一人,只要扼杀了萧布衣,他这冒险就值得。
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擒贼擒王?就算杀不了萧布衣,只要擒住了萧布衣,要冲出去也不是问题,他要这个不可一世的西梁王看看,真正的勇士是何样子?
他离萧布衣只有丈许的距离。
萧布衣未动,双眸冷冷的望着扑来的特勒热克,骨础禄已大叫道:“住手。”
特勒热克没有住手,他已经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陡然间一股疾风从旁吹来,紧接着一人已站到特勒热克的身前,特勒热克一才发现竟然是领他们进营的张济。
张济一直立在帐篷入口处,让人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他离萧布衣比特勒热克要远,可特勒热克一动,他就到了特勒热克的面前。
特勒热克出手一伸手就抓住了张济的胸口然,狰狞笑容中,就要把张济摔出去。
他这一招百无一失,甚至曾经将一头牛活活的摔死,他不信张济能挡住他的一双手。
张济没有挡,没有躲,他身后就西梁王,更不能退,
他只是抬了下手,袖口已钻出一条黑线,缠到了特勒热克的脖子之上,黑线一发就收,带出特勒热克脖上的一抹红线。
特勒热克眼珠子都快迸出,双手已抓住了张济的衣襟,可已无力为继。他脖子上的红线极为细微,本来肉眼难见,可转瞬的功夫,已越扩越粗,伴随一惊天的吼,特勒热克的脖子软软的向后折去,鲜血就要喷涌而出。
原来张济一出手,就活生生的勒断了特勒热克的脖子!
特勒热克死,鲜血将喷未喷之际,张济出刀,一刀划破特勒热克的衣襟,掀开特勒热克的衣,将他的头颅包住,
张济的动作做的干净利索,在鲜血脏了营帐前,已用衣襟裹住,冷冷的望着骨础禄道:“冒犯西梁王,死!”
骨础禄血还热,心已冷!
他只觉得张济目光如刀锋一样,从他脖子处刮过,让他脖子上已泛起了一颗颗的冷疙瘩,他这些年来,头一回感觉离死亡如此之近。
“杀你,其实比杀一条狗容易,可我何必杀你?”萧布衣摆摆手道:“走吧,莫要让我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
骨础禄脸色铁青,一颗心却“砰砰”大跳,知道萧布衣绝非大话。在这里,他的生命根本没有任何保障。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帐,十数个手下还是乖乖的等在外边,相对这里的千军万马,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众人见他只有一人出来,眼中都出不解之意,可见到骨础禄的狼狈不堪,又没有谁敢询问。
骨础禄一挥手,众人上马出了军营,等离军营颇远,已不虞有忧的时候,骨础禄这才重重的唾了口,放肆骂道:“萧布衣,你等着,你让我好看,我让你难看。”
众人纷纷问帐内的事情,骨础禄如何肯把这丢脸的事情说出,说特勒热克急于报仇,在营帐内对萧布衣出手,可营帐中数十侍卫,特勒热克如何能敌,终于还是毙命帐中,众人听了,都骂萧布衣的卑鄙无耻,讨好骨础禄。骨础禄没什么洋洋自得,相反,想到萧布衣的一双深邃的眼眸,还有张济的狠辣,不由心中惴惴,只想着若是回转,如何和颉利说及今日之事。
骨础禄才走,尉迟恭已进入了营帐,萧布衣拍拍边的席子道:“尉迟兄请坐。”骨础禄二人来,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尉迟恭当然待遇不同。尉迟恭不客气,却也没有坐到萧布衣的身边,而是径直坐到萧布衣身前的地上。大营简陋非常,尉迟恭丝毫不放在心上,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沉声道:“西梁王,不敢担当这个称呼,你不如叫我尉迟就可。”
萧布衣叹口气,半晌才道:“尉迟将军,现在战况如何了?”不经意的转换的称呼,让萧布衣想起当初和尉迟敬德同吃大饼的情形,清晰……而又遥远。
“西梁王真的准备颉利决裂?”尉迟恭问道,
萧布衣哂然一笑,“现在不是我要和他决裂,而是他想要要挟我。”将骨础禄的事情说了一遍,尉迟恭道:“突厥也不蠢,不希望再有个杨坚出现,所以希望均衡东都、西京的力量,若能如当年北周、北齐之情形,他们当是更加喜欢。如此看来,颉利不但有始毕的野心,还更有头脑。”
萧布衣点点头,“说的不错。所以我们绝不用和他们客气。尉迟将军,你觉得我们这一战,胜算如何?”
尉迟恭沉声道:“在突厥一段时间,发现他们仍是为利而来,无利而走的情况,当年他们月余打不下雁门,就是明证。如今草原可汗更迭频繁,人心不稳,颉利此刻急于出兵,却是想将去年的雪灾所造成的损失嫁祸给中原。”
萧布衣微笑道:“得道多助,看起来就算老天都帮我。颉利想要回损失,只怕不能如愿,”
“去年雪灾突厥失惨重,急于南侵弥补。但他们是掠财,而非真正的想要一统天下,据我所知,颉利可能雄心壮志,但突厥人却少有这种远志,更多的抱着捞一笔就走的念头,所以只要我们如当年雁门一样,能抗的住他们凶猛的一击后,只怕坚持下去,损失的不是我们,而是李唐。”
萧布衣笑的像个老狐狸,“李渊指望突厥,我们也可以利用突厥,事情只要换个角度来看,说不定对我们也有利。”
尉迟恭笑道:“西梁王从井陉出兵,一路打到太原东,沿途七县尽数落在你手,坚壁清野,让唐军颗粒无收,又在蒙山、燕岩以及现在的黄蛇岭下寨,深沟高垒,弃城不理。眼下广储粮食,就是想要和他们依据地势持久抗衡。我们粮储充足,突厥兵不事生产,若是南下,只怕所有的粮食都要唐军提供。”
萧布衣笑道:“正如此,突厥兵虽是人多势众,可人越多,吃的越多,我就让他们吃穷唐军,然后的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到时候再击突厥,尽取山西。”
“西梁王明在山西,暗击突厥,再借突厥,拖垮唐军,此计大妙。”尉迟恭钦佩道。
萧布衣大摇其头,“若真的以为是我的计谋,那可大错特错,此计明里执行是我,可出此计之人却不是我。”
尉迟恭眼前一亮,“是李将军?”
萧布衣点头,“李将军出了个大概的计策,世绩、魏征、如晦等人详细研究,这才制订明攻山西,拖突厥兵下水的策略。突厥兵不打,我们就重攻太原,突厥兵若攻,我们就弃城依山抵抗。粮草充足,只要抗住突厥兵的攻打,就能拖住他们步伐,突厥人久不获利,必定急躁,颉利虽强,可也不见的比始毕强到哪里,他不见得能约束住手下,突厥兵必定转向李唐索要财物供给。李唐一方面要应付我们的攻击,另外还要被突厥兵所拖累,必定国力疲惫,到时候我们击突厥取关中,均是水到渠成之事。”
尉迟恭赞叹道:“李将军大才,不但领军犀利,分析形势也是直指要害,西梁王只要按计实施,何愁天下不定?”他回想当年刘武周得太原后,所施之政甚至还不如李渊,也怨不得民心不稳,不由感慨万千。
萧布衣道:“计谋虽不错,可要以几万人抗对手数十万的骑兵,谈何容易。突厥已到,若真的南下,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
“再如何艰难,总雁门要强,更何况……我们非孤立无援,”尉迟恭眼中闪动睿智的光芒,
萧布衣一笑,“尉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有你和我携手并肩,突厥兵就算四十万又能如何?”
二人埋首展开地图,指指点点,商议攻防之策。突厥兵胜在马力,若不能发挥骑兵的优势,无疑自废武功,他们依山抵抗,实在不行可撤到山内,多加陷阱埋伏,以蒺藜鹿角阻敌,用弩箭强弓射杀手,所有一切,早在筹划,如今不过是在细节方面讨论。
成败在于细节,不经意的一个细节或许就能挽救几人的命,甚至可以改变大局,
正商讨中,有兵士到,急声道:“启禀西梁王,河北有紧急军情,”
萧布衣双眉一扬,接过军文看了眼,脸色微变。
尉迟恭知道有事发生,问道:“不知河北发生了何事?”
萧布衣皱眉道:“河北没有事情发生,但最新消息,辽东王高建武却不甘寂寞,出兵数万到了怀远,也要抢一杯羹喝,李世民已让出一条路来,看来要和高建武联手攻击河北。”
尉迟恭一拳砸在桌之上,“李渊联系突厥也就罢了,难道真的为了江山还要和辽东扯瓜葛?”
萧布衣冷哼道:“他越是如此,只意味他心中无底。他联合突厥辽东搅乱中原,看似一时得利,但长此以往,百姓必定厌恶,到时候损失远比所获要大。”
“只凭秦将军、程将军和舒展威等人是否能抗的住辽东军加上唐军呢?”尉迟恭不由有些担忧。
萧布衣道:“不用担心辽东狼子野心,其实亦和突厥一样,早就有心南下,不过实力不济而已,我们早就准备了对策,只要深沟高垒,避而不战,耗也耗死他们。河北的我军有强大的后援,我只怕最后扛不住的是他们,而非我等。再说……唐军太原若败,危急河东,幽州的唐军必定心乱,到时候秦将军就有机可乘。”
尉迟恭见萧布衣说的沉稳中带有张扬,内心钦佩此人居高不傲,虽打下诺大的疆土,却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萧布衣说完策略后想,萧大鹏一直在百济抵抗辽东,这次高建武出兵,萧大鹏会不会有什么举措?萧大鹏能用百济牵制辽东最好,就算不能,东都也有应对辽东之法。李渊饮鸩止渴,已现败象,只要自己稳扎稳打,不出差错,应无大碍。
一想到辽东,萧布衣不由想到了思楠,那个不一般隽秀的女子,那个身世凄惨却还执着寻找答案的女子,那个无数夜晚,陪伴在他身边,让他无限温馨的女子。
他承认,他在感情上很是被动,更多的是随遇而安。蒙陈雪、裴蓓若非坎坎坷坷,终和他不离不弃,也不会和他结成良缘,娶了袁巧兮,更多是因为渗透了结盟的因素,眼下就算是姻缘都染上了功利色彩。别人不说,他也知道自己变了很多,他变的冷酷,变的决绝,变的为了大业不择手段。
改变,不经意之间,他已分不清他改变了历史,是历史改变了他。
这些,其实已无关要。
他虽改变了很多,但不知何时,那个沉默的吃白饭的女子,已默默的让他牵挂,他虽从来不说,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头望去,望不见那一泓秋水般的双眸,就会若有所失。
风起,初夏的风,卷走了春意暖暖的缠绵,带来有些炙热的感情,萧布衣听着风声,突然想着,思楠,也在想念自己吗?她,一切可好?
◇◇◇◇◇
辽东已出兵!
这个消息迅疾传遍了河北、东都和关中。听到这消息的人,反应各异,李世民听个消息的时候,喜忧参半。
欣喜的是,辽东出兵,当然增强了唐军的实力,或许能改变河北的战局也说不定,可忧愁的是,前门虎,后门来狼,东人绝非易与之辈,
李世民现在有苦难言。
萧布衣实在太了解他,先用铁骑兵挫其锐气,然后用秦叔宝死死的抗住了李世民,消磨他的雄心壮志。
秦叔宝实在太稳,稳如泰山。秦叔宝带兵,在易水、巨马河一线和李世民交手,几经拉锯,互有胜负,唐军终究还不能南下,甚至不能回转太原。
兵士常年在外不能回转,士气大削,都是归乡之心,李世民看在眼中,急在心头,却是束手无策。
这一天的知辽东出兵的消息后,与众将商议和高建武联手之事,良久没有结果,不由心烦意乱,等众将离开,独留房玄龄在营帐,问计道:“房先生你觉眼下我们有何策扭转河北的面?”
房玄龄一直都是谋略过人,从容自若,这时候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道:“秦王,眼下形势极为不妙。”
李世民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不,但……总得想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房玄龄道:“眼下我军十万困守幽州,被西梁军断了回转之路,长此以往,只怕军心涣散。这幽州虽下,已成鸡肋,眼下除非能全占河北,兵危河南,才能说威胁到萧布衣,逼他退守东都,可秦王觉得,此事可能吗?”
李世民缓缓摇头,“西梁军换兵得法,总以生力军作战,再加上秦叔宝、程咬金均是能征善战之辈,要破他们,并不容易。”
房玄龄道:“秦王这时还有清醒头脑,实为不易,我们既然暂时不能在河北大胜,威胁萧布衣的河南的心腹要害之地,那决定这天下之争就不在于我们。”
李世民皱了下眉头,“那在于哪里?”
“应在河东。”房玄龄道:“圣上若效仿当年对付刘武周之法坚壁清野,坚守河东,不急于和萧布衣一决胜负,当可维持两分天下的局面,徐徐图之,尚能挽回颓势,可只怕……”
“只怕什么?”
“属下不敢讲。”
李世民四下看了眼,“玄龄,你我到现在,难道还需说话遮遮掩掩?我信你!”
房玄龄犹豫再三才道,“只怕圣上求助突厥,空耗国力。突厥人贪婪成性,难以满足,兵虽多,但难以约束,这给整个河东战局带来太多不可控制的因素。若是倾国力而战,只怕……只关中难保。”
李世民愁眉紧锁,这时候见有兵士入帐道:“启禀秦王,长孙无忌求见。”李世民心中微动,道:“房先生,我一定将你所言好好斟酌,启禀父皇,若有问题,我来承担,你回去休息吧。”等房玄龄走后,李世民将长孙无忌召到帐中,迫不及待的问道:“无忌,事情是真的吗?”
长孙无忌满脸忧色,点头道:“圣上已命卫王出征河东,此事千真万确。”
“这么说,玄霸真的没有死?”李世民失神的坐下来。
长孙无忌苦笑道:“他领军过黄河,当然没有死。”
李世民喃喃道:“那他为何……不来见我?甚至在郎山传出消息的时候,也不到幽州找我,我和他,毕竟是兄弟呀。”
“或许当初卫王另有目的,或许因为他很忙。”长孙无忌低声道。
“你撒谎,你明明道不是这样。”李世民霍然站起,情绪激动,“他把战局搞到河东,若能击败萧布衣,就可以骑在我头上,是不是?”
长孙无忌吃了一惊,慌忙道:“秦王,眼下大局为重。”
李世民激动过后,也觉的不妥,转瞬摇头道:“不会,绝对不会,玄霸不是这样的人,他对我极好,他是我兄弟,他不会想要压过我。”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绪激动,只能好言安慰,李世民疲惫道:“无忌,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长孙无忌告退,回转营帐休息,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有兵士过来禀告,说长孙恒安来找。长孙无忌大为诧异,也有些焦烂额,长孙恒安一直都和叔父长孙顺德在草原,他来找自己什么事?
心中陡然有了不祥之意。长孙无忌迎兄长回转,见他愁容满面,问道:“二哥,怎么了?”
长孙恒安缓缓坐下来,沉痛道:“叔父在赤塔失踪,到现在……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