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弩攻击下,突厥兵简直有如纸糊一样。
弩车所发的铁矢杀不了五千人,但已震撼了千军!
不亲眼目睹,永远难以想像那种强弩的威力。经李靖一双巧手改良的弩车,击城城毁,击在人群中,所发挥的威力简直可说是惨绝人寰。
冲入西梁军营的突厥骑兵已陷入阿鼻地狱。他们面对的灾难有如天雷地火,天崩的裂,萧布衣出手,有如天威。
天威难测。
天威不可夺。
马鞭、长矛、铁盾武器在这种击城城毁的弩车前,显得如此的脆弱不堪。突厥兵终于知道,原来这世上最犀利的兵刃绝非他们手上的马刀长矛。
隆科萨和颉利设想的不错。车弩的确有弱点,可针对上矢速度慢的特点来击之。可这一轮弩箭打下来,摧朽拉枯般的打倒的不但是突厥骑兵,还打倒了他们的信心。
此时此刻,有哪个突厥兵敢上?
无人!
众乱不休之际,西梁军从四面八方涌到,开始剿灭那亡魂皆冒的突厥的骑兵。长枪、大刀、挠钩、阔斧充分结合了彼此的长处,毫不留情的攫取着对手的性命。
在漫天的巨石下,突厥兵根本无法上前支援。何况目睹车弩的威力,饶是骁勇彪悍,也是冷汗直流。他们可以勇敢的对虎豹豺狼,但却不敢去面对那冷冰冰、杀伤巨大的车弩。
西梁军用巨石拦路,车弩重创突厥兵后,突厥兵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西梁兵对自己人进行血腥的屠戮。人越来越少,血越流越浓。投石机终于停止了抛投。“咚咚”几声最后的巨响,最后落地的几块大石翻滚几下,滚到了突厥兵的脚下。突厥兵忍不住的后退,这时候,营寨中有个千夫长仍在血战。
孤零零、凄凉而又悲壮的血战!一场注定要死的血战!
围着他的最少有数百西梁兵。他左冲右突,但如何能冲的出西梁兵的合围。这合围之术,专对高手勇士,只要深陷其中,任凭他如何骁勇彪悍,亦是难以自拔。
突厥兵都识得那个千夫长,他叫纥豹。纥豹真的比豹子还要勇猛,但无论他如何勇猛,终究还是如笼中困兽,回转的空间越来越窄。马儿浴血,举步维艰。马儿是纥豹的一双腿,他不想弃马,再说他就算弃马又如何能凭两条腿逃出生天?西梁军也无意杀掉战马。因为空间狭隘,将纥豹逼在马上,更有利于出击。
长枪遽探。十数杆长枪从不同角度刺去。纥豹已无能抵抗,惊天的一声吼,手中的长矛格飞了两杆长枪,可其余的长枪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周身各处。
军营中有了那么一僵凝……
马儿无声的倒下,已耗尽了最后的一分气力。十数杆长矛空中架住了纥豹,有如最后的祭奠。
长枪抽回,半空鲜血喷洒,纥豹落在地上,有如倒空的米袋软软地倒下去。
血流如河,从西梁军营漫出来。顺着战场蠕蠕而动,蛇一样的蜿蜒。
这次惨烈的交锋终于到了尾声。
如果算上昨天毙命的邛的瑟,西梁军两天之内,已杀了六个千夫长,剿灭了近六千的突厥兵。而西梁军营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冷,还是那么的静,除了尸体、死马、鲜血外,西梁军营没有改变什么。
夏日的风,奔放而又热情,但吹到突厥兵的身上,刻骨的冷。
这才算是突厥兵和西梁军进行的真正第一次的交锋。隆科萨人还镇定,但一颗心揪起来。突厥兵已失去了原先的傲慢和威风,眼中闪过惊怖之色。
他们瞧不起中原人,因为强者为王,自古如此。
西梁军采用的方式,他们从未见过,但不能不承认,这种方式的血腥暴力,丝毫不差于他们。原来中原的手段也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原来中原人攻击的犀利,丝毫不弱于突厥骑兵。
这一战,已让突厥的自高自大的心理产生了困惑,他们怀疑,虽出动了二十万的兵马,但这场大战,绝非如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尉迟恭沉静依旧,凝望着突厥兵的反应,但心中激荡。
虽然不过杀了数千突厥兵,但对他来说,绝对是痛快淋漓的一场大战。他自出道以来,虽经百战,比这轰轰烈烈的也有。但这一仗扬眉吐气,立威突厥,无疑让他消沉的意气重新爆发。
萧布衣倒是荣辱不惊,静静的望着突厥兵的反应,算着他们就此退走,还是不知死活的继续进攻。若论骑兵对攻,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可眼下西梁军如对瓦岗军一样,坚守不出,再加上弩车相助,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突厥兵只凭草原那一套,在中原如何行的通?
隆科萨已没有再作战的勇气,突厥兵亦没有进攻的激情。
烈日起,隆科萨进退两难。这时候西方又是马蹄急骤,尘烟高起,有游骑禀告,可汗驾到。
隆科萨心中一惊,满面羞愧。颉利一见,已知结果,不由脸色阴沉。可听到突厥兵竟然一口气折损了五千多人之多,颉利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本来以为出兵三万,吓也吓退对手,没想到敌手还和钉子一样,不挪半寸,自己的兵马却已损失惨重。
骨础禄见到血流成河的场面,也是心中一惊。
面对个黄蛇岭,太原胸口的一根刺,突厥兵二十万大军,竟然束手无策。
颉利可汗问道:“隆科萨,你确定萧布衣就在黄蛇岭?”
隆科萨犹豫片刻,摇头道:“不能确定。”
“那你认为黄蛇岭中,有多少西梁精兵?”颉利又问。
隆科萨想了半天,“不太知晓。”
颉利怒极反笑,“黄蛇岭蜿蜒数十里,你知道是否有其余的道路进攻?”
隆科萨脸色发苦,“没有去探。”
颉利脸色一扳,心中愤怒。见损兵折将,他早有怒火,见隆科萨一问三不知,已要借机发作。骨础禄见状,慌忙道:“可汗,西梁军狡猾多端,我等初次接触,小败何足一道?前段时间萧布衣还在,这刻到底在否还在黄蛇岭,没人得知。依我见,只要可汗出马要和萧布衣对话,他若还在,断不肯折损士气,必定出来,如此一来,岂不可确定萧布衣就在黄蛇岭。他若在此,我等可重兵围困,杀了个萧布衣,抵上取下东都城。他若在此,我等可断其后路,兵逼井陉,让他无处可逃。再说唐军多半知道黄蛇岭小路,到时候迂回攻打,不怕擒他不下。”
李大亮眼前一亮道:“黄蛇岭蔓延数十里,这里的百姓多半有知道小径入山,西梁军营眼下虽是风雨不透,但难保其余地方没有漏洞。”
颉利点头,策马而出,离西梁军数箭之地而止,实在也怕西梁军的弩车。命数百突厥兵齐声喊道:“西梁王,可汗约你出来一叙,”突厥兵齐声一喝,远远传出去,西梁军营静寂无声。
尉迟恭听闻,道:“颉利找你,不怀好意。”
萧布出笑意,“大兵压境,肯定不是想和我讲和了。”
“他或许……只想确你是否在黄蛇岭。”尉迟恭道:“他损兵折将,到现在连你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制定对策?”
萧布衣道:“若如此,我更要出去和他一见。”
尉迟恭问:“西梁王,你以身犯险,吸引突厥重兵,可若是真的被围困,岂不骑虎难下?”
萧布衣抬头望天,良久才道:“有时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吸引住突厥的重兵,拖疲突厥人,拖垮唐军本来就是我们的目的。尉迟将军,我们绝非孤军作战,我们需要做是……坚持,”
他口气坚定,不容置疑,尉迟恭望他良久,只说了一个字,“好。”
萧布衣策马到了营外,远远道:“颉利,不知你求见本王,有何话讲?”他话语淡然从,可声动千军。
颉利听萧布衣中气足,有如天神般,心中凛然。萧布衣中计出来,让他心中暗喜。目的已达,还要说两句撑撑场面,喝道:“萧布衣,想中原大局已定,你逆天行事,妄自出兵,终会天怒人怨。”
萧布衣笑道:“中原大局稳定,你又何必出兵?”
颉利一滞,狡辩道:“我是听你大动干戈,致民不聊生,这才出兵南下,为救中原人于水火。”
萧布衣淡淡道:“颉利,人在做、天在看,狡辩何益?突厥屡乱中原,百姓痛恨,你可掩突厥人之口,但如何能掩住苍天之眼?李渊引狼入室,天下不容,本王顺应民意,平定中原,大势所趋,已无人能挡,我只奉劝你一句。”略作停顿,喝道:“颉利,现在滚出中原,可保性命,若再兴兵,本王就算追你到天涯海角,也不会饶你的性命。”
萧布衣断然一喝,三军皆闻,颉利已勃然大怒。
尉迟恭听到,暗想颉利就算想回,听到这话,肯定也不会回转。萧布衣此举不言而喻,激怒颉利,拖疲突厥大军,等到其军心涣散,再给与他雷霆一击。
“萧布衣,你莫要猖狂……”颉利怒喝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我所率三十万大军,要杀你有何难事?你莫要落在我手。”
萧布衣仰天长笑道:“三十万大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当年瓦岗百万大军又能如何,在本王面前还不是烟消云散?多说无益,本王就在这等着你攻打,看看你的三十万大军有何本事,三十万,哈哈,三十万。”
萧布衣大笑回转营寨,颉利怒火攻心,喝道:“隆科萨,攻!”
隆科萨在颉利愤怒之时,不敢相劝,只能硬着头皮指挥,一时间烽烟再起,黄蛇岭前,再起波澜。
◇◇◇◇◇
太原郡鏖战之际,李玄霸终于过了黄河,到了柏壁。李玄霸这次并非暗中行事,而是怀揣圣旨,堂堂正以卫王的身份来到了河东。
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可为了这一天,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心酸的汗水。
李玄霸过龙门,见巨浪迭起、怒涛翻滚的时候,不知为何,眼中泛起了迷惘之意。龙门峡谷间,天上地上,水气蒙蒙,喧嚣之声,有如千军万马的英魂在此间鏖战,他只觉自己也化身为一缕英魂,激荡在这龙门峡之间。
他已死了多年。
不要说旁人不适应他复活的身份,就算他自己,有时候亦是感觉如梦如幻。庄周化蝶,非蝶非我,那他呢,是梦是幻?
不知多少星夜里,不知多少风雨中,每次他想到那为他落泪的那双星眸,都是忍不住心口抽搐。
这世上,他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可真正记着他的不过只有三个人。
一人已死,一人将死,一人生不如死。
可他为这三人做了什么,什么都没。
他自负才智,却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去想,为何他身边的人只有痛苦和遗憾,难道他真的从头开始就错了?
所以当黄河飞雾浸透他周身的时候,也浸湿了他的双眸。
转身而行,离开那奔腾怒啸的龙门,李玄霸更显孤单。他选择是过龙门,去柏壁,找在绛县驻扎的吕绍宗大将军。
太原烽烟四起,河东也早就绷紧了身上的那根弦。河东驻扎唐军精兵十数万,而且关中还有增援的迹象。
眼下战局有四。一蓝关、一河北,另外两处就在上党和太原。
虽不信李靖能长驱直入,径取关中。
可李靖虚虚实实,竟有兵绕过蓝关,出没在子午谷、斜谷的迹象。此消息传到西京之时,百官悚然,要害之地,李渊毕竟不敢大意。所以李靖在蓝关一口气拖住五王的大军,太子李建成亦是压阵。上党仍是僵持不下,河北战局有如鸡肋,太原胜负关系到河东,但眼下的河东,虽囤重兵,却是最为清净之地。
吕绍宗见到李玄霸的时候,表情怪异不言而喻。无论是谁,见一个死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不适应。
李玄霸恢复了平静,问道:“吕将军,眼下太原如何?”
吕绍宗犹豫道:“据说颉利可汗引兵二十余万已到太原,西梁军已下榆次,正和突厥兵在黄蛇岭激战。”
“据说?”李玄霸扬了下眉头,有了那么点不满。
吕绍宗敏锐的捕捉到这丝不满,却不惊慌,苦笑道:“突厥兵飞扬跋扈,当时传来的消息是突厥已出兵,可具体情况如何,谁都是不知晓。”
李玄霸道:“河东已屯兵十数万,为何不增援太原?”
“永康王并没有下令。”
李玄霸皱眉问,“永康王难道不知道太原的危机吗?”
“太原有突厥兵二十余万,怎么来说,都算不上危险。”见李玄霸不悦,吕绍宗解释道:“卫王也应该知道,我不过是将军,而河东的行军总管是永康王,一切军事方面的调度,都是他来统管。卫王虽有圣上的旨意,可圣上好像说是……卫王这次是河东行军副总管?”
吕绍宗恭敬中带着不敬,李玄霸望了他良久,“这么说,我这个副总管,连吩咐你的权力都没有?”
吕绍宗慌忙:“末将岂敢。可领军总得有领军的规矩,河东总管最大,圣上待末将恩重如山,我总要鞠躬尽瘁才对。”
李玄霸不动声色,点头道:“好,你很好。”
吕绍宗陪笑道:“卫王赞许,末将不敢当。”
李玄霸缓缓站起,“我现在就去上找永康王,听听他的主意,若他肯出兵,再来找你不迟。”
吕绍宗如释重负道:“卫王知晓领兵的规矩,末将感激不尽。”
李玄霸不再多说,径直出府上马,向东而去。
吕绍宗的亲信道:“将军,卫王怎么说也是圣上之子,你这样应对,只怕圣上见怪。”
吕绍宗见李玄霸消失不见,这才冷哼一声,“太子、秦王都是坐镇一方,自设幕府,调兵任意。如今圣上只给卫王个副总管的官阶,那用意显而易见了,更何况……”望了亲信一眼,吕绍宗打个哈哈,“我应对无错,一切事情,自然有永康王应对。”
李玄霸自然听不到些,上马后,,一路向东,看起来潦倒落寞。
可眼中却燃着熊熊怒火,握住马缰的手都有些发白。
一个吕绍宗当然不值得他愤怒若他出手,十个也一块杀了,可吕绍宗背后蕴藏的深意,他心知肚明。
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去上党见李神通。
本来自从他死后,局面一直在他掌控之中,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竭尽全力,再也无法挽回大局。但这条路他既然走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日夜兼程,李玄霸出绛郡、到临汾,穿小路,翻山越岭到了上党,
上党郡亦是战火弥漫。
裴行俨、史大奈兵出长平关,逼近天井关,李神通避而不战,裴行俨也不攻城,亦是等待时机。可从长平关到天井关一路,已是杀机重重。
李玄霸不走大路,弃马翻山而过,从山岭径直来到天井关前。
有兵士通禀,李神通亲自出来迎接。见到李玄霸后,哈哈大笑道:“玄霸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李玄霸心中微有暖意,微笑道:“原来叔父都知道了,”
李神通拉住李玄霸的手,和他并肩入城,叹道:“圣上已对我说明前因后果,我这才知你的用心良苦。”李神通望着长街,并没有留意到李玄霸脸色有些异样,又道:“若非玄霸当年诈死埋名,我这身老骨头,不见得能活到今天呀。李家能有今日的辉煌,玄霸你是功不可没。”
李玄霸唏嘘道:“得叔父一言,我这些年来的辛苦,值得了。”
李神通又是一阵笑,带李玄霸入了府邸,屏退左右,奉上清茶,这才问道:“玄霸,圣上说任你为河东行军副总管,可是真的?”
李玄霸拿出圣旨,递给李神通。
李神通恭敬的接过圣旨,扫了眼放下,感叹道:“其实以你的才能,这河东交你指挥才对。”
李玄霸道:“叔父客气了,我何德何能,敢在叔父之上呢?”
李神通一笑道:“玄霸,听圣上说,你身为副总管,负责坚守河东一事,不知为何离开绛郡,到我这里呢?”
李玄霸道:“萧布衣兵发山西一事,叔父想必知道了。”
“这个……当然知晓,那又如何?”
“我想请叔父出兵一支衣往太原,共击萧布衣。”李玄霸肃然道。
李神通满是错愕,“兵出太原?这个……为什么?突厥兵如今已在太原,足有二十万之众,我看他们两虎相争,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李玄霸摇头道:“叔父此言谬矣。”
李神通不解道:“玄霸有何高见?”
李玄霸道:“依玄霸所见,突厥兵虽胜在势大,但若论阵仗,难奈何萧布衣。我等若不出兵,只怕突厥兵日久生厌,更思家乡,如当年雁门关前。突厥若退,太原必失,之后河东首当其中。既然如此,我等当和突厥兵联手,一鼓作气击败萧布衣,这才是正道。”
李神通脸色微变,“玄霸说的也有些道理。”
李玄霸见李神通称许,精神一振道:“若要出兵当要趁早,因为若再过月余,难免阴雨连绵。当年圣上出兵南下,兵困霍邑,我等绝不能重蹈覆辙。叔父若是同意,我当领精兵两万出征,痛击萧布衣,争取太原的主动。”
李神通露出为难之色道:“这个,只怕不行。”见李玄霸脸色微沉,李神通苦笑道:“玄霸,我倒是同意你的看法。叔父老了,其实早就想卸下这身盔甲,但圣上器重,当知恩图报,眼下天井关吃紧,河东之兵随时准备支援上党,又要防黄河对岸的动静。这时抽掉人马,若是失了上党,那河东可是全面吃紧,我怎么能担当起这罪责?不过你说的也大有道理,这样吧,我马上修书一封给圣上,将你今日所言转达,请圣上定夺,你意下如何?”
李神通还是热诚依旧,脸上堆笑,李玄霸扭过头去,望向厅外的蓝天白云,淡淡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