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布衣就算不说,谁都看出来,李玄霸已支撑不下去。
李玄霸已力尽。
他拼尽全力,本来有一丝逃走的希望,可萧布衣蓦的出现,一刀一拳一弩后,击溃了他最后逃走的信心。
李玄霸胸口处的鲜血涌出来,不停的咳,每咳一口,嘴角都是有血溢出,触目惊心。
虽终于制住了大敌,众人却无丝毫喜悦之意,西梁军亦是损失不小。不算伊始被斩的亲卫,围攻李玄霸的五人中,除裴行俨、殷宇山还算完好外,蓝澜被斩,阚棱奄奄一息,张济重伤不起,若非萧布衣突然出现,李玄霸极可能再次冲出重围。这个人虽可恨,但他们佩服他的武功。
听到萧布衣的话,李玄霸强自一笑,不理萧布衣手中的刀,只是望着裴行俨道:“信。”
“我知道,我定会给你送到。”裴行俨挺身而出,虽知道这一答应,极可能后患无穷,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不用了,把信烧了吧。”李玄霸叹口气:“送到又如何?死了就死了,何必再自寻烦恼?”
萧布衣冷笑道:“李玄霸,你若早明白这点,何必搅的天下不宁?”
李玄霸缓缓道:“可惜……我没有能死在公平争斗之下。”
萧布衣道:“这句话天下人说得,唯独你说不得。你暗中兴风作浪,何尝又给别人公平的机会?你从伊始就开始蒙骗我,蒙骗天下之人,蒙骗你师父昆仑,蒙骗道中之人,甚至对你一往情深的裴茗翠也要骗。我只问你一句,这天底下你有不骗的人吗?”李玄霸听到裴茗翠三个字的时候,眼中有种疲惫和歉仄,萧布衣冷然道:“试问你这样的人,也要讲求公平?”
李玄霸沉默良久,缓缓道:“或许,你是对的。”他又咳血,还能微笑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你赢了,你说的就是对的。”他沉默下来,似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萧布衣想起初见李玄霸之时,更是恍如隔日。
李玄霸看起来已支撑不了多久,随便谁上去一刀,都能将他置于死地,可竟没有人请缨杀他。正在这时,卢老三过来道:“启禀西梁王,裴茗翠裴小姐求见。”
萧布衣微愕,皱了下眉头,李玄霸听到裴茗翠三个字的时候,眼眸亮了下,转瞬黯淡起来。
沉默良久,萧布衣道:“请她过来吧。”见卢老三有些犹豫,萧布衣问,“还有何事?”
卢老三道:“不止裴茗翠一人,裴小姐身边有影子、那个武功高强的车夫还有……思楠小姐。”
“思楠来了?”萧布衣唯有错愕,不知她怎么会找到这里,点头道:“让她们一起来吧。”
卢老三退下,萧布暗想,裴茗翠早不来,晚不来,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她想要如何?
萧布衣已知道,裴茗翠终于被救出,可获救的当天她就带着斛律世雄和影子离开了草原。这段日子裴茗翠一直被困,斛律世雄和影子还有影子盟的人也竭尽心力,和宇文破、廖巧手等人齐心协力的开山。可宇文芳当年耗尽人力建造的密室绝非等闲,是以虽有众人努力,也到这时候才成行。若没有廖巧手提议尽快输送食物和水进去,只怕裴茗翠早就饿死在里面。
萧布衣没想到裴茗翠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就像他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围剿了李玄霸。
萧布衣在击败翼城的唐军后,命西梁军穷追猛打,一路追击李世民部,见李建成还是固守不出,萧布衣马上决定先和长平的西梁军夹击沁水,打通长平和河东之路,然后分割上党、翼城和柏壁三地,只要击溃沁水的唐军,长平大军就可以向绛郡输送人马,为取河东郡、攻柏壁做最后的准备。
攻打沁水是知机应时,也是长平那准备已久的计划。
裴行俨、史大奈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听到萧布衣传令,马上配合行动。史大奈主攻,裴行俨却带精兵绕路而行,到了沁水西。苗海潮追李世民的时候战死,萧衣命棱张济等人带亲卫先行,配合裴行俨的行动,等到绛郡的援军到来后,然后和史大奈合击沁水的唐军。
今晚罗士信所见的唐营烽火,不过是史大奈在试探唐军的反应。
众人沁水西方山中合后,萧布衣和卢老三带部分亲卫亲探沁水营寨,可回头见西方烟花示警,知道山中有变,可不知道到底何事,是以急急赶回。等到赶到地点,这才无心插柳,裴严俨他们竟然困住了李玄霸。裴行俨无意见李玄霸冲他们的地域,吩咐人手扼守地势,自己和张济、阚棱等人围攻李玄霸。没想到李玄霸武功高绝,若非萧布衣及时赶回,一举击溃李玄霸,只怕真让他逃出生天。
望着生平最难缠的对手,萧布衣已动了杀机。可听到身后几声咳,萧布衣转身望过去,见到裴茗翠正望着李玄霸。
见到裴茗翠凄然的目光,萧布衣心头一沉,知道她对李玄霸还是有情意。
这种情意早入骨髓,流于双眼,萧布衣见状,倒是后悔让裴茗翠来见。他知道裴茗翠很恨李玄霸,一直都要逼他出来。他同情裴茗翠,所以给她个机会。他还不知道裴茗翠已原谅了李玄霸,可见到裴茗翠凄婉目光的那一刻,他立即知道自己做错了。
那一望,有如千古凝眸。萧布衣在二人之间,觉得有些多余,话也不说,移开了脚步。他一动,裴茗翠反倒望了过来,轻咳几声道:“西梁王,我不请自来,请恕罪。”
“裴小姐劳心劳力,为天下苍生,何来罪责呢?”萧布衣道。
裴茗翠听萧布衣有言外之意,叹气道:“我想求西梁王一件事。”她以前一直称萧布衣为萧兄,少以西梁王称,萧布衣听到并不直接应允,只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想和李玄霸说几句话。”裴茗翠轻声道。
萧布衣皱了下眉,“他虽重伤,但不见得没有出手之力。”
李玄霸怆然道:“原来你一直不杀我,是怕我有诈了。”
萧布衣道:“你错了,我不杀你,并非怕你反击,不过是想看你慢慢的死。”他的口气阴冷,众人听了都是心头一颤,知道萧布衣已动杀机,绝对不会放过李玄霸。
裴茗翠道:“生死有命,我就算被他杀了,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会抱怨旁人。”
萧布衣叹口气,摆摆手,不再多言。
裴茗翠施礼后转身,缓缓的来到李玄霸的身前坐了下来。动作舒缓,似乎心境淡然,可她坐在一地鲜血上,又显凄凉惨侧。
萧布衣向思楠望过去,见她并未面,正望着自己,问道:“思楠,令堂可好?”
思楠低声道:“还好。”她垂下头去,五指稍微有些颤抖,萧布衣见她不再多说什么,微感奇怪,揣摩着她的用意。
裴茗翠缓缓的伸出手去,为李玄霸整理下额头的乱发,想要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可一夜苦战,李玄霸浑身上下有如血洗,轻轻擦拭,只能给他苍白的脸上,更增狰狞。
李玄霸竟然笑了,并非强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谢谢。”
“有时候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想清朗,反倒搅的和一锅粥一样。”裴茗翠道:“就像我想擦去你脸上的血,结果反倒更是失败。”
“听起来,很有道理。”李玄霸感喟道:“知人易,知已难,说人易,已行难,局外……易,局内难……”
见到裴茗翠眼泪滴落,李玄霸住口不说,颤抖的伸手想要抹去她眼角的泪。可见自己手上血迹斑斑,满是旁人和自己的血,终于还是挺在半空,眼角有泪。
李玄霸少流泪,他宁愿流血。
裴茗翠伸手抓住他的血手,轻轻的放在自己脸颊上,泣然道:“我曾劝你莫要回转,可是,你为什么不听呢?”
李玄霸道:“我这种人,素来都是属驴子,性格倔强。或许你不劝我,我反倒不会回转了。”他觉得好笑,想要笑,又是一阵咳,胸口还有鲜血溢出,但已不再如泉。或许……他已没有多少鲜血可流淌,
裴茗翠道:“你谈论分析圣上时见识精辟,可你和他何尝不是一样?”
李玄霸眼中露出茫然,虚弱道:“是呀,他志大才疏,空负大志,我……真的也一样。”
“我还想说几句话,不知道你会不会听?”裴茗翠问道。
“你说,我就听。”李玄霸笑道。
“从前有个女子,也和你性格一样的倔强。”裴茗翠缓缓道:“她为了复国,不惜一手段,从这点来看,你和她很相似。那女子虽说没什么武功,但美貌无双,聪颖非常,所以天底下多少英雄豪杰都被她吸引,以图她的青睐。”
李玄霸道:“她……她其实也不想如此。”
“她虽不想如此,可她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呢?”裴茗翠缓缓道:“那时候天下初定,各种势力均是蠢蠢欲动。太平道为祸数百年,亦是不甘就此沉沦。那女子也算是极有手段,先后认识了天涯、萧大鹏和李八百三人。天涯是楼观道宗主,萧大鹏是昆仑的弟子,而李八百却是李家道的家主,这三人哪个其实都是顶天立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可这三人,都被那女子的美貌打动,愿和她一起。”
萧布衣皱了下眉头,望向远山,思楠悄然的望过来,眼中似有不舍,又似决然。
李玄霸道:“后来……后来如何了呢?”他受创如此,竟然还能坚持下去,众人见了,不知心中是何滋味。罗士信一直伏在远处,悄然而望,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还是留在那里。他身后有兵士悄然离开,罗士信也不理会。
裴茗翠道:“那女子心性高傲,只想选个最好的男子。天涯在三人中能力最高,但天涯崇尚大道,觉得皇朝周而复始,不过是愚昧无知的循环,所以对那女子光复北周的念头不以为然,反倒建议那女子跟他印证大道。那女子和天涯道不同,于是不再理会天涯转投萧大鹏。要知道萧大鹏是昆仑弟子,昆仑收萧大鹏为弟子,本来是想让他继承道统,约束太平道,那女子认为萧大鹏能掌控太平道,她光复北周无疑有很大的帮助。不过天涯见那女子弃他而去,心中不满,暗中挑拨,终于让萧大鹏被束诺言也不反叛。那女子本来已和萧大鹏生下一子,可知道萧大鹏心意已决,终于还是离他而去。”
李玄霸道:“这种男人真的无趣,优柔寡断,我不喜欢。”
裴茗翠又道:“可那女子其实最喜欢的还是萧大鹏,随后的日子中,还是和萧大鹏藕断丝连。逃难途中,又得萧大鹏帮手,所以又和他珠胎暗结,怀有一子。萧大鹏一直想那女子放弃复国的念头,又为自己的儿子着想,所以一直以为那女子回意,心中窃喜。”
李玄霸眼中露出痛苦之意,说道:“你这些……不过是猜测,”
裴茗翠道:“猜测也好,真相也罢,你答应过我,要听我说下去。”
李玄霸终于道:“好,你说。”
裴茗翠道:“那女子这次怀了萧大鹏的儿子,突然对他冷若冰霜。萧大鹏满是不解,那女子就绝情说,孩子根本是李八百的儿子,和萧大鹏无关。她和李八百交往,眼下是有夫之妇,让萧大鹏离的越远越好。萧大鹏虽是心中疑惑,但终究还是受不了斥责,愤然离去。那女子后来躲在了李渊的府邸,找到了表亲窦氏,和她说明了一切。窦氏女中豪杰,答应照顾那孩子一生,那女子最终因为积劳成疾,终于不等那孩子成人,就已过世。可她早就给孩子筹备了一切,取得了人书留给孩子。这里倒要说一句李八百,李八百对那女子真算死心塌的,一往情深。当年那女子多半答应了他,复国之后就会嫁给他,所以李八百才会为她拉拢势力,甚至不惜用武力胁迫一些人投靠,比如说当年的陈国势力……”
扭头向思楠望去,裴茗翠缓缓道:“当年他们劫持了那双胞胎姊妹,本意是想要挟陈国余众归附,共反大隋。可昆仑赶到,又起了一番波折,这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思楠轻咬红唇,仍是一言不发。
萧布衣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裴茗翠凄然一笑,望向李玄霸道:“玄霸,我猜的可对?”
李玄霸缓缓道:“茗翠,你真的很聪明,可是……你又太聪明了,以后,你糊涂些,可能会好些。”
“我就这性子,无论什么谜团,都喜欢深究到底,”裴茗翠道:“不过,我可以听你的话,以后糊涂些,你说好吗?”她蓦的落泪,如秋叶露珠,李玄霸眼中亦是盈泪,嘎声道:“好,你答应过我,不能不算。”
裴茗翠任由泪水滴落,轻声问,“那昆仑和李八百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否告诉我?”她握住李玄霸的手,不肯放手,双眸再不肯从李玄霸身上离开一分。
李玄霸道:“李八百的确对我娘亲不错,他算是我的师父,更算是我娘亲的知己。为了我娘,他四处奔波,后来落在昆仑之手,被迫去走天梯。不过他临死之前,斥责昆仑无为,说若真的公平,当告诉我事实真相,一切由我抉择。李八百死后,昆仑来救我。我一直骗你……说病未好,其实……虽还有病,但还能活……”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后来你也应该知道,娘亲对我的影响太深,我骗了你,也骗得昆仑的信任,得掌太平令,再加上人书,已暗中了解了太平道的力量。本来……我对昆仑说要约束道徒,他没想到看我自幼长大,还看不穿我如此阴险。”
“你不是阴险,你是有苦衷。”裴茗翠潸然泪下,泣声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些?”她再也按捺不住,扑到李玄霸的身上,失声痛哭。
斛律世雄心中叹息,已不能说什么对错。萧布衣还是脸色如铁,冷漠非常。影子突然站出来道:“西梁王……”
“何事?”萧布衣问道。
“当初张须陀要杀你,我千里迢迢曾去给你通风报信,虽没有挽回大局,但那是裴小姐的意思……”影子哽咽道。
萧布衣道:“那又如何?”
影子道:“裴小姐对你……真很关心,我……希望……”
“裴小姐对我不薄,我若有机会,肯定要偿还。”萧布衣截道:“但一人有罪,就一定赎,我不管旁人如何界定,但我是萧布衣,我有自己的规则,你可明白?”
影子退后两步,已不能言。
“你也知道自己是萧布衣吗?”思楠突然大声道。
萧布衣望过去,见思楠走到身前,咄咄逼人,也不退后,说道:“我当然知道。”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萧布衣,就应该知道,裴小姐方才所言的深意。”思楠径直道。
“我不知道。”萧布衣沉声道。
思楠凝望萧布衣的双眸,一字字道:“裴小姐不是想讲往事,更无须和李玄霸验证往日之事,她只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李玄霸本是你兄弟,亲生兄弟。”
萧布衣双眉一扬,不等说什么,思楠又道:“萧大鹏就是无法解决这件事情,这才隐退百济,他上次出兵辽东,吸引辽东的兵力,助徐世绩大破辽东城,其实有个愿望。”见萧布衣不问,思楠只好道:“他希望你们不用骨肉相残。”
“他为什么不亲自和我来说?”
“他不知道怎么说。”
“所以你主动请缨做个说客?”萧布衣锐利问道。
思楠沉默无言,见萧布衣面沉似水,劝说的信心已有了动摇。
萧布衣问道:“你可以放下以往的恩怨?”
“不错,我可以放的下。”思楠道:“当年我家的事情,虽和李八百、宇文箐有关,但和李玄霸没有关系,我不会怪他。”
“你放的下,但是我放不下,我不是你。”萧布衣一字字道:“你是不是还想说,萧大鹏为了我的天下一统,宁可不帮李玄霸,反倒暗中助我?所以你希望我能放过李玄霸?”
思楠本来就有些犹豫,这会已有惘然,点头道:“不错,我希望你能放过李玄霸。当年显仁宫中,裴小姐就救过你,后来裴小姐让梦蝶给你通风报信,也算对你极好。你能到今日的位置,可说也是和她的暗中相助不可分割。萧大鹏也希望你能尽释前嫌,放过李玄霸,李玄霸已经受了重伤。”
“但是他没有死。”萧布衣毫不犹豫道。
“难道这些人的恩情,都不能让你放弃以往的恩怨?”思楠大声问。
萧布衣道:“恩是恩,怨是怨,岂可混为一谈?裴小姐、萧大鹏对我的恩情,我会还。可李玄霸我不能放。”
“为什么?因为他暗算过你?”思楠问。
萧布衣双眉一扬,“若只是因为如此,我还可以既往不咎。可你知道天下为何会乱,秦将军为何会死?苗海潮是被谁所杀?阚棱、张济又因何身负重伤?蓝澜被斩,这一地狼藉都是出自谁手?不说这些近前的事情,单说以往张须陀将军被围身死,罗士信叛逃,你杀了同胞姐妹,你敢说没有李玄霸的因素?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受他欺骗,这些人的恩怨,谁来偿还?”
思楠为之语噎。
萧布衣最后几句话说的极厉,远处的罗士信听到,不由心头狂震,回忆往事,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这天下大乱,烽烟四起,西梁军士前仆后继,可知道有多少是因为李玄霸的缘故?李玄霸之罪,死十次都不多,你竟然让我放过他?我若放了他,以后有何面目去对那些死去的亡魂,活着的妇孺?”萧布衣言语铿锵,双眸怒睁,“李玄霸一生,只为个光复北周搅的民不聊生,但秦将军临死,还是念及天下苍生,可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的已送命,试问天道何在?李玄霸不认我这个兄弟,因为我这个萧布衣早不是萧布衣。我不认李玄霸,因为他根本不配和我扯上关系。我是谁不重要,可我总知道善有善报,天道循环。天不惩,我来判!今日李玄霸必死,无人能拦!”
思楠脸色潮红,突然道:“我可以拦你。”
“你凭什么?”萧布衣冷然道。
“我救过你,你也说过可答应我一件事情。”思楠急道。
萧布衣微愕,转瞬:“你要我做的事情,就是不杀李玄霸?”
“不错,我就请你要杀了李玄霸,你一诺千金,不能不算。”思楠说道。清风残火,山谷空幽,思楠话音落地,四周一片静寂。
李玄霸只是望着裴茗翠,裴茗翠也在望着李玄霸,二人四目交投,平静非常。身旁的思楠虽是言辞灼灼,和他们有关,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听进。
萧布衣听思楠提出承诺来,双眸中寒光一闪,良久后清晰的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思楠叱道:“萧布衣,你是个大丈夫,你真的要言而无信?”
萧布衣道:“我答应你做的事情,一定要不违道义。眼下此事天人共愤,我不能答应。”他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思楠一咬牙,霍然拔剑,剑指萧布衣。
“呛”的一声响,宝剑如虹美人如玉,可宝剑美人浑身上下已有了杀气,众亲卫上前已拦在萧布衣身前,萧布衣一摆手,命众人退下。
“萧布衣,你不守诺言,莫怪我手。”思楠轻咬贝齿,狠狠说道。
萧布衣不望宝剑,只望着思楠的双眸,一字字道:“不但裴小姐、萧大鹏对我有恩,你也助过我,你若出手,我就让你三剑,可三剑刺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思楠手若磐石,可剑尖被火光一耀,已瑟瑟抖动。见萧布衣决绝,思楠颤声问道:“三剑过后,真的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她如玉般的一张脸被火光映照,也是明暗不定,这时候听到一清晰的声音从萧布衣口中传来。
“不错!”
思楠出剑,剑气如虹,手腕一震,剑化点寒光,如天空流星飞逝,倏然归一,劲刺萧布衣的胸口。
萧布衣没有稍动。
那剑已沾衣,蓦的“啪”的一声响,中途而断。
思楠震断长剑,叫道:“好,萧布衣,你我从此后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她身子一晃,消失在黑暗之中,可两颗水滴垂落,入了尘埃。萧布衣望见思楠远去,脸色木然,不知过了多久,这才缓缓望向李玄霸,一字字道:“李玄霸,今日任凭谁来,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裴茗翠垂泪,无语。李玄霸吸了口气,振作了精神,笑道:“我何须旁人来救。”
“你觉得凭你之力,还可逃出这里?”萧布衣道。
李玄霸道:“萧布衣,我败了,逃又逃到哪里?活着何用呢?李玄霸败了,结局就是死,思楠重恩,所以为我求情,她要还萧大鹏的恩情,或许……她知道我肯定要死了,她不想你背负手足相残的名声,她……是为你好。”
萧布衣皱眉,不想李玄霸这时说出这种话来,“可思楠却不知道,命中注定,你……我只能活一个。胜者为王,败者必亡。你胜了……绝不会容忍我在身旁,当然……我若胜了,当以铲除你为第一要义,这本来就是入局的规则。”自嘲的笑笑,李玄霸望向裴茗翠道:“天底下最关心我的是我娘亲,最了解我的就是茗翠,所以她不会开口为我求情。萧布衣……你虽必杀我,可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让裴茗翠和我说上这久,我方才不拒绝思楠的好意,只因为……我想再见茗翠片刻。可她既然肯为你原谅我,我既然知道思楠的苦……到如今,总要说出来。”
他面色本苍白,满是血迹,但这刻却是有些红润,仿佛又变回到东都雪落那飘逸不羁的李玄霸。那时候的李玄霸,见解犀利,睿智非常。裴茗翠紧握李玄霸的手,已泣不能言。李玄霸道:“我一生纵横,算计无数,若真有冤冤相报,早该死了。方才要杀出重围,不过是想见茗翠一面,可既然见到了她,为何还要走?”
裴茗翠悲难自难抑,欲语无言,李玄霸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强忍痛楚,微笑道:“茗翠,记得答应我的事,以后糊涂些……”
“我答应你。”裴茗翠哽咽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还有什么心愿。”
李玄霸望向苍穹,终有有了分涩然,“路到尽头,无可回头,若有心愿……我真希望今生没有和你相识,不用你为我受这无尽的苦。茗翠……知道说了没用,可是我还要和你说一句……”
“你要说什么?”裴茗翠悲声问道。
“我对不住你。”李玄霸泪下,手臂一震,已将裴茗翠送开,伸手一抓,握紧长刀,回手一戳,单刀已送入了自己的心口。
裴茗翠本待上前,见状僵住,只是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玄霸。”
◇◇◇◇◇
罗士信静悄悄的离开。
在李玄霸自尽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种心情不可遏止,他要去见窦红线。他历经浮沉,到了如今,从未象今日一般想要上岸。唐军已不见,二十名唐军不等李玄霸死,已悄然离去。罗士信出了山,见唐营的方向还是杀声阵阵,这本是他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何,今日听到,心中有了厌恶之情。
一匹马儿孤独的奔来,不知马主是否早就死去。罗士信飞身上马,绕路而行,连夜疾驰,赶赴渤海。
红线在渤海。
他见李玄霸已死,心中震颤,他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内疚,他知道自己对不住红线。无论窦红线现在如何,他都要见红线一面,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日头升起落下,再升再落,罗士昼夜疾驰,不眠不休,这一次终于赶到了海边。
黄昏日落,海蓝如天,海边只见浪花朵朵,洁白无瑕。
红线正落寞而归,本来持剑的,已多了劳作的茧子,本来征伐的心,如今却在记挂着飞将军。
落日余晖,撒的青山碧水上,满是金灿灿的光。望见黄昏日落,红线怅然若失,她记得儿时的时候,就开始一天天的等待,等待那心目中的飞将军。
世道乱、世道平,飞将军去了来、来了又去,如流星飞逝般短暂,可她等了念、念了盼,却如千年般的那么漫长。
日暮黄昏,行人疲惫,思往事,惜流芳,夕阳西下,最断人肠。红线已落泪,泪水如沧海明珠般晶莹剔透。在她垂首之时,遽然间马蹄声起,一人从那落日的尽头冲来,带着那斜阳西下的孤寂,带着那古道西风的疲惫,来到了窦红线的身前。
勒马披霞,那人身躯伟岸,脸上的两道刀疤虽是狰狞,但虎目含泪。
红线心要停,心狂跳,落霞灿烂,映照着她那憔悴的脸,轻呼了一声,“士信!”已扑到那人怀中。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她的飞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