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建成、秦王世民、博陵李仲坚和幽州罗艺这四路大军的挤压下,刘武周势力已经日薄西山。这个时候,把谁派上战场都是一种恩典。打了胜仗,跟着前面的人加官进爵。若是打败了,呸,这种情况怎可能再吃败仗?还不如买块豆腐自己撞死在上面!
程名振被突如其来的好运砸了个莫名其妙。他不清楚朝廷在将自己闲置了这么长时间后,怎么突然又开始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但这不妨他心情愉悦地接受命令。将上党郡北部和太原郡南部交界处的防务安排好了后,他立刻麾下兵马,押着朝廷给前方的粮草,准备出征。
久不闻角鼓之声,杜鹃也憋得心痒。找了一套华丽结实的鱼鳞细甲,套在身上就准备跟丈夫一道前行。程名振见状,赶紧把她扯回家中,低声商量道:“这可不行,原来咱们在洺水时,怎么闹都能由着你。但眼下咱们既然成了唐军,我就不能再带头违反军令。很多双眼睛看着呢,即便上边不怪罪,弟兄们心里难免也有想法?”
“什么军令。大唐军令中有不准女将领兵这条么?若是有的话,当年平阳公主的娘子军怎么算?”杜鹃用力拍了丈夫的手一下,低声反驳。
“那时当然与此时不同。”程名振笑了笑,低声跟妻子解释,“那时李家刚刚起兵,没有任何规矩,怎么折腾都不会引起太多非议。如今已经是武德三年了,所有的律令都已经完善。你以女儿之身跟我一道出征,不是正好跟言官当靶子么?别胡闹了,老老实实在家中等我回来!”
杜鹃想了一会儿,觉得丈夫的话有道理。跺了跺脚,鼓着嘴抱怨道:“这叫什么事儿。没本事给皇上出谋划策,天天盯着女人做狗屁文章!不去就不去好了,我带着几个亲兵出门打猎,总不犯天条吧!”
“打猎也尽量小心些!”程名振看看四下无人,将妻子的身体揽到怀里,轻轻紧了紧,“家中的事情,还需要你多管管。我娘毕竟年纪大了……”
“就跟我不管似的!”杜鹃挣扎了一下,然后用手指在丈夫胸口画起了小圈儿,“你放心去吧。打仗的时候,冲得不要太靠前。我本来也没指望着你能封国公。咱们……”
“嗯!”程名振笑了笑,低下头去。
杜鹃抬起头,朱唇婉转相应。温存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低声告诫道:“还有,太子和秦王两边,能不跟着掺和就别跟着掺和吧。”
“我知道,我跟二毛两个已经想好了脱身之策!”程名振点头答应。又将手臂紧了紧,松开,转身出门。
杜鹃紧追了几步跟出门外,像个寻常人家的妻子一样追着丈夫走了几步,给对方扯平了锦袍外的褶皱,端正衣冠,然后默默让开了道路。
住在附近的洺州营核心将领陆续从自家宅院里走出来,告别妻儿,汇成一群,缓缓向城外大校场移动。女人们互相打着招呼,汇聚成另外一群,跟在男人的队伍之后缓缓相送。接近两年的太平日子过下来,她们脸上的风霜之色尽去,一个个出落得唇红齿白,娇艳愈滴。只有那始终挂在脸上,直到大军消失在天际间也没有丝毫改变的笑容,令人清楚地分辨出,她们这一伙不是寻常脂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野花,绽放时总是越发绚丽。
迤逦来到汾阳前线,程明振先押了一批粮食去秦王大营。李世民也没弄清楚到底为什么,父亲突然对一个只有五千多兵马的洺州总管青眼有加,但是出于礼贤下士的习惯,还是主动迎出了门外。
双方将军粮交割完毕,李世民上前一步,拉住程名振的手,笑着说道:“久闻将军大名,一直无缘一聚。今日既然来了,何不就带弟兄入我营内安歇。待改天开战,你我并辔驰骋,岂不快哉?”
“秦王厚爱,末将感激不尽!”早在来前线之前,程名振对秦王可能做出的举动已经有所准备,拱了拱手,笑着回应,“只是还有一半儿的军粮,是末将必须亲自押往太子殿下那边的。若是秦王殿下不嫌末将武艺低微,改天从太子处归来,愿为马前一卒!”
“万岁调我等来前线,没有明确归哪位殿下统属。如果秦王看得起我兄弟,何不向京师请一道圣旨,将我等拨于秦王麾下?”王二毛拱了拱手,笑着给程名振帮腔。
这些年来他日日练武不缀,身子骨出落得极为健壮。李世民看到他第一眼,心里立刻起了招揽之意,笑了笑,低声道:“这位莫非就是曾经领五百壮士血战卫文升五千铁骑的王蔷将军?果然生得威武。决战也就在这一两日内了,写奏折向朝廷请示,肯定来不及。不如二位将军先把粮草给太子兄送过去,如果他的营垒中没有地方可以安排弟兄们,二位将军再转回我这里来!如何?”
这个提议,倒很替人着想。程名振没有理由拒绝,笑了笑,拱手致谢。兄弟二人转身出营,走得老远了,还看见秦王策马站在营门口,冲着大伙频频挥手。
“回去吧!”一直跟在秦王身边的长孙无忌见洺州营将士已经消失于天地之间,低下头,以很小的声音建议,“此二人未必能为殿下所用。无需多费心思!”
“嗯!”秦王李世民笑着回应,“据说当年太子兄也曾经试图将二人招揽于麾下,结果却未能如愿!不过,伍天锡、雄阔海等人,也堪称当世豪杰!”
“据罗士信所言,伍天锡喝醉后曾经跟他说过,程名振的武艺,其实不在伍天锡之下!”一直护卫在李世民身边的是他的心腹爱将秦琼,听秦王跟长孙无忌点评军中豪杰,忍不住低声插了一句。
“那可是着实难得!”长孙无忌笑着感慨,“有勇有谋,文武双全。若是在两军阵前与叔宝兄相遇,不知他能走上几招?”
“倒退十年,他不如我。再过二十年,我肯定不如他!”秦琼笑了笑,摇头做答。他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早就过了争强好胜的年龄。因此长孙无忌的话里边虽然带着浓浓的挑拨之意,听起来也如微风过耳。
自从将秦琼收归帐下,李世民就出入将其带在身侧。他之所以敢于两军阵前身先士卒、斩将夺旗,有一大半原因是由于相信秦琼的身手绝对能保护好自己。此刻见秦琼对程名振的身手很是推崇,心里的爱才之心愈热,想了想,笑着说道,“论及在武学上的造诣,普天之下,恐怕也没几人出于叔宝兄之右。程名振能得叔宝兄开口一赞,也算奇才了。他身边的王将军如何?当年在瓦岗寨,叔宝兄可曾点拨过他?”
“当时他阅历尚浅,武艺还没定型。依末将观察,他的武艺应该是战场上自己悟出来的,没经过名师指点。所长之处,唯在一个勇字!”秦琼想了想,斟酌着说道。
“一将拼命,千军避易!”李世民笑着感慨,“以李密的眼光,当年居然不想方设法将其留下,也真奇怪!”
“李密曾经以金银、美女、珠宝试探过王将军的态度。”提起往事,秦叔宝也很是感慨,“但王将军却说,他出身贫贱,所求不过是活得像个人样而已。李密闻听此言,只好悻悻作罢!”
“活得像个人样?”李世民放声大笑,“世间还以此为志者!有意思,孤越来越觉得这对兄弟有意思了。天下英才何其多也。纵然不能招之为腹心,亦可邀以为友!把酒谈兵,不亦快哉!”
“殿下有如此心胸,乃我等武将之福!”秦琼躬了下身,非常诚恳地说道。
“记得有人跟我说过,一个人的心胸有多大,外边的天地就有多大!”李世民站直身躯,受了秦琼此拜。“孤当年不是很懂,如今,却越琢磨越有滋味。走,回营。咱们商量商量,在战场上给他们腾出个施展身手的去处来!”
长孙无忌轻轻点头,跟在李世民身后返回中军。一颗心却在不停地算计着,如何才能如愿将程、王两人收归自家主公麾下。还没等他谋划周全,派出去暗中盯梢的士卒回来汇报道,洺州营从太子处送粮归来了,没接受秦王殿下的美意,却单独立了一个营盘,去了汾阳城东北的牛头山。
“东北,那不是一片丘陵地么?莫非太子给他面授了机宜”长孙无忌楞了一下,皱着眉头猜想。“可驻兵在牛头山能起到什么效果。距离主战场那么远,两军交战时插不上手。而刘武周即便向北溃败,也不一定非走那条路不可……”
朝廷的命令里,并没有明确指出程名振归谁调遣。因此其单独立一个营寨,也不算犯错。对着舆图筹划了好一阵儿,这位秦王府第一谋士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好老辣的眼光,若是他的计谋得逞,刘武周恐怕连退回马邑的机会都没了。也罢,我去跟殿下说一声,送他个顺水人情,成全他的建功立业的心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