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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往后我以何种身份与何人了?结何法,宿命里永远有你一席坐榻。

——简媜《梦游书?》

·

苏南觉得自己不?算是小心眼的人。

三?十四岁的男人,没有故事才乏味。

然而那粒砂,揉在陈知遇心里,和血肉连一块儿?。

也揉在自己眼里,眨不?掉,只得适应。她觉得自己离适应还?有段距离,还?是不?能多?想,一想就有种一辈子,搬不?动一座山的无力?感。

陈知遇也感觉到气氛有点冷了?,看一眼苏南,她脸上表情倒是平静的。

拿常理揣度,她不?至于心大到无知无觉——然而有些话,反复说就格外腻味。他不?爱赌天发誓,爱不?爱一个人,到底还?是要落实在行动上。

“可?惜现在剩得很少了?,”苏南笑一笑,“槭城没赶上好?时候,要是撑上几年,放到现在,肯定不?比西塘婺源什么的差。”

她回应落落大方,程宛在心里赞了?一句。

谷信鸿也暗骂自己嘴欠,也不?知道关?于这姑娘的信息还?埋着多?少的雷,自己没耐心挨个排查,浅浅聊了?几句便止,将焦点转回陈知遇身上。

“调研报告我看了?,现在什么数据都?能造假,我也说不?准。做生意有时候就是赌点儿?运气堵点儿?气魄,老陈,你拿决定吧,我跟上。”

“谷老板舢板大,风浪猛点儿?也掀不?翻您这艘航空母舰。”

“别埋汰我,我顶多?一驱逐舰。”

程宛拿筷子尖儿?夹了?根酸笋,“我这儿?有最新风向,听吗?”

谷信鸿赶紧给程宛斟酒,“擎等着您呢,程爷!”

接下来苏南便觉得云山雾罩,每一句都?能知道个意思,连一起就仿佛打?机锋一样——他们不?避着她,可?能也就是知道当面说了?,她也不?一定能听懂?

苏南垂目,端上果汁杯子,很浅地喝了?一口。

果汁冰镇过?,有点儿?凉,杯壁上印上了?两个指纹。

陈知遇凑过?来,“热不?热?菜多?吃点儿?。”

苏南忙点头?。

陈知遇给她夹了?一箸菜,继续听程宛分析。

苏南想起小时候,父亲还?没去世。

母亲跟苏静去了?外婆家,家里没人做饭,父亲下了?班,直接领她去跟工友一道吃饭。热腾腾一锅酸菜鱼,肉沫苕粉,白切猪肝,干煸土豆丝,搪瓷杯子装着几盅酒。他们说着大人的话,有些粗俗俚语,有些妄议时政,她一句也没听懂,只觉得这顿饭很是无聊。

那时候,父亲也跟此刻的陈知遇一样,时不?时给她夹一两筷子菜,分出点儿?心思关?心她吃得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很清楚地感知到一种天地浩渺,己身一芥的无助感,像是被遗弃了?一样。

小时候饿了?哭,哭了?就有奶吃;逢年过?节一圈亲戚围着你,让你唱个歌儿?叫个名?儿?;全家人关?心你的行踪,怕你磕了?碰了?。你有求必有所应,你仿佛被整个世界捧在手心疼爱。

——但其实并非这样,世界,并不?围绕着某一人转。

每个人在每个场合都?有自己的角色,你并非时时刻刻都?能融得进去,甚至成为话题的焦点。

小时候耿耿于怀过?好?一阵,

等想明白了?,接受了?,也就长大了?。

学来学去,左右逢源这一套她还?是不?会。但遇到这种自己插不?上话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有种钝感的无所谓,以及自得其乐。

但这回是见陈知遇的朋友。

不?一样。

心里有点凉,更有点儿?不?知所措的惶惑。

她知道自己乏善可?陈的经历里面,也抠不?出什么,值得他们反复说道——这是她自己的问题。

所以更觉得难受。

一顿饭,不?知道怎么结束的。

陈知遇去叫车,程宛和谷信鸿夫妇在门口等着,苏南去了?趟卫生间。

小院里一条石板路藏在竹叶间,沿路挂着灯笼,光朦朦胧胧的。

苏南从洗手间回来,还?没走近门口,听见程宛几人在讨论她。

谷信鸿:“老陈眼光不?错,这姑娘是块璞玉。”

程宛:“苏南瞧着挺有主见,我倒觉得挺难办的。你们男人上了?这岁数,不?都?偏爱那种柔顺温柔体贴好?哄的小姑娘吗?软玉温香的,是吧?“

谷信鸿:“程爷,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老陈肯定不?喜欢这样的,他不?就喜欢……”

话没说完,剩半截。

晃晃悠悠的,悬在苏南心里。

片刻,程宛才说:“我操哪门子心,我自己还?没个着落——谷老板,我小时候就瞧你最不?顺眼了?,你看着愣头?愣脑的,但怎么每回好?事都?能轮到你头?上?”

“我愣头?愣脑?我那是大智若愚!”

趁着这插科打?诨的当口,苏南赶紧走上前去跟他们汇合。

程宛和谷信鸿夫妇先上了?车,陈知遇和苏南殿后。

刚要走,身后有人声喊了?一声“陈教授”。

陈知遇回头?看一眼,让司机先走,立在原地等那人过?来。

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材有点胖,怕热,拿着纸巾一直擦着额头?上的汗,到陈知遇跟前了?,准备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笑说:“能在这儿?遇上您,真是赶巧了?。”

“黄老板好?久不?见。”

“您什么时候再去西安,我做东给您洗尘——最近刚得一批好?石头?,好?多?人问我要,我都?藏着没给,好?东西就得给识货的人。”

陈知遇神色有点淡,语气仍是礼貌,“实不?相?瞒,最近没怎么费时间在这爱好?上,黄老板要是给我倒是明珠暗投了?。”

男人讪讪笑了?一下。

陈知遇又?说,“下半年要去西部地区讲座,要是途径西安,免不?了?还?得叨扰黄老板。”

男人满脸堆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等寒暄完毕,陈知遇又?拦了?一辆车。

喝了?酒,有点热。车上,陈知遇把衬衫领口解松一些。

看一眼苏南,有点舍不?得现在就把她送走。

“吃饱了?吗?”

苏南点头?。

“一碗豆花饭,还?吃得下吗?”

苏南愣了?一下。

陈知遇手指碰一碰她脸,“顺路,带你去尝尝。”他向司机报了?个地名?。

小小一个店,店门口挂着深蓝色的麻布布帘,推门进去,一股干冽气息,混着冷气吹来。

择一个靠里的位置坐下,陈知遇点了?两碗豆花饭,一杯豆花奶茶。

“以前有学生跟我推荐的,吃过?两回,还?行。有点儿?小时候自家磨的那味道。”

苏南微讶,“您家里还?会自己磨豆花?”

“我太?奶奶小时候家里就是卖豆腐的,那时候还?有个豆腐西施的称号。我太?爷爷有回跟军队经过?豆腐摊子,大家饿了?,各买了?一碗豆花。店里坐不?下,都?站着喝。军靴制服,制式武器,太?奶奶没见过?这阵仗,怕,但又?好?奇。一碗一碗递上豆花的时候,目光不?知往哪儿?看,飘了?几下,就跟我太?爷爷视线对上了?。回去之后,我太?爷爷立马备上东西前去提亲——他那时候在粤系,跟着陈济棠,算是个小军官。太?奶奶父母丝毫没犹豫,直接就答应了?。后来经历了?很多?事,你历史书?上都?读过?。两人几次面临死别,又?逢凶化吉。太?爷爷九零年去世,太?奶奶九八年去世,两人都?是高寿。也算是举案齐眉一辈子。”

陈知遇笑一笑,“太?奶奶在时,时不?时会自己做点儿?豆腐。她嫌现在水硬,做出来的豆腐不?好?吃。”

说话间,东西已经端上来了?。

陈知遇揭了?盖子,往苏南面前的米饭碗里舀了?一勺豆花,又?舀了?一勺店主自制的辣酱,“一起吃,尝尝。”

苏南往嘴里送了?一口,三?种滋味儿?融在一起,格外新鲜,又?格外丰富。她连连点头?。

陈知遇帮她把豆花奶茶也打?开了?,递到手边,“这个冬天喝更好?,热的,也不?太?甜。”

苏南已经分不?出嘴说话了?,冲陈知遇比了?个大拇指。

陈知遇一笑,自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原味的豆花。

“什么也不?加,好?吃吗?”

“你尝尝。”

苏南也照着来了?一勺,豆花原本有一点点涩口的口感,一时蔓延开去,等适应了?,反倒觉得滋味无穷。

“太?奶奶说,豆花就得什么都?不?放才好?吃。和人的一生一样,佐再多?料,到最后也是浮华沥尽。”

苏南沉默品着这话。

“太?爷爷临走前一阵,又?特意让太?奶奶磨了?一回豆花。那时候太?奶奶身体不?好?,是我们小辈的在她的指导之下折腾出来的,味道肯定比不?上太?奶奶自己做的。然而太?爷爷喝得心满意足,拉着太?奶奶手说,怎么喝了?一碗豆花,一生就过?去了??”

怎么才喝了?一碗豆花,一生就过?去了??

心里五味杂陈。

这故事真好?,和这碗豆花一样。

惊鸿一眼容易,白首一生却难。

陈知遇顿了?顿,转了?话锋:“几个朋友在一块儿?,有时候聊起兴了?,难免不?能面面俱到。”

苏南手一顿。

他在向她委婉道歉?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慢,听着也像有了?誓言的味道:

“还?有很多?事,以后都?慢慢带你去。”

苏南不?说话,喉咙发紧,猛点了?一下头?,又?飞快往嘴里送了?一勺豆花饭。

咀嚼得用力?,委屈夹杂一点清甜的滋味,被自己咽了?下去。

壁上澄黄的一盏小灯,映在碗里,晕开的月光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大半夜码字,想念华侨路的豆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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