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会津的三千援兵进入了羽前。主将是保科正孝的独子小一郎正信,副将是山内晴丰之弟,号称东国忠勇第一、武艺第四的隼人佑晴贤。
出兵前,晴贤就收到了晴丰的来信,信中说堀氏也热切希望他能够出仕越后。晴贤犹豫许久,才去找小一郎。小一郎沉吟片刻,握住晴贤的手:“再帮我一次,好吗?”
“是。”晴贤点头应允。
会津军进入出羽境内,按晴贤的建议分兵两路,由晴贤统率所有骑兵和精锐五百步卒,攻击上杉不得不回救的成岛城,而由小一郎率剩余的两千步卒,直趋安久津,试解松平广亮之围。
十七岁的小一郎初次出阵,踌躇满志。行军虽然紧张,他却总能抽出片刻的时间来赏玩山水,赋成和歌,准备将来编成一本《羽战吟集》,送给在江户的老师雪望斋。
当日行进了不到三十里,忽然哨探来报,发现敌军。
“多少人马?大将是谁?”小一郎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漫山遍野都是敌军,足有四五千人,旗上写的是‘柿崎丹后’。”
一听是“白天狗”柿崎长部统带的大军,诸将无不变色。中老保科正盛连忙建议:“派快马把山内召回来吧。”
“为什么要去叫山内?”小一郎问,“我们一定打不过柿崎吗?”
“兵力悬殊,而且对手是柿崎长部啊!”
“柿崎长部又怎样?我是堂堂保科小一郎正信!”小一郎一挺胸脯,“先就存了必败之心,没等山内回来,我们已经覆没了。”
他环顾众将:“山内去取成岛,这是解围的唯一办法,兵贵神速,绝不能叫他回来。怎么样,诸位,愿意把性命交给我正信吗?”
众将还好说什么呢?
柿崎长部的四千八百大军正是来迎击会津和结城等藩援兵的。
才到栗子山口,突然一阵密集的铁砲打来,上杉军前进之势一挫。长部立即命令暂停并整列,准备组织有效的攻势。
谁想山坡上的敌军在放过一轮砲后,竟然冲下来了。“螳臂当车!”长部冷笑一声,一马当先向阵前冲去,准备一举歼灭敌人。
会津金色葵纹和九曜纹的靠旗,零乱地向山谷里撤退下去。长部身先士卒,三尺三寸的大刀舞动如风,连斩数敌。行至谷口,他却突然勒住了战马。
“停!”大刀高举,“此谷口窄腹宽,防备敌军有伏。”
“敌军兵力不足我军的一半,战斗力弱,大将又是个孩子,”几员副将在一边笑道,“会有什么埋伏?”
“山内晴贤,名将也,”长部摇头,“岂可轻视——半六,你带五百人往内哨探,追杀五里不见埋伏,飞马回报。”
“是!”一支队伍杀入谷中。
“平八,”长部继续分派,“你带千人跟进,不必厮杀,只要保护半六,明白吗?”
“是!”第二路兵马飞驰而去。
长部还刀入鞘,低头想了想。“甚兵卫,”他又抬起头来,“带几十骑四面勘察一下……”
话音未落,突然阵后一阵大乱,砲声响起。长部驳过马头:“狡猾的东西,果不出我所料——甚兵卫,带一千人,交给你了。”
“是!”第三支部队领命而去。
“山内晴贤,”长部面露微笑,“果然厉害,只是未必瞒得过我……”
突然,远远的一阵叫喊声传来:“在下,是会津的保科小一郎正信,哪位是柿崎大人啊,单独较量一下,好吗——”
长部微微点头:“好啊,保科殿下,武士的对决,是不会被拒绝的——”一边高喊着,一边拔出长刀,催马向前阵冲去。
无论敌我方的兵卒,都纷纷让路。“保科殿下,在下已到,”长部高喊,“你在哪里?”
“在这里。”突然硝烟中一骑冲出,那是一员着本小札之丸胴,披天蓝色阵羽织的年轻将领——然而,他的手中并无刀枪,代之是一梃乌黑的南蛮铁砲。“保科正信在此……”年轻人唇边露出得意的一笑,然后眯起左眼,扣动扳机——
“嘭——”鼎鼎大名的东北勇将,柿崎丹后守长部,象高山般倾倒了下来。
上杉军撤围而退了。不是因为山内晴贤的围魏救赵战术,而是因为大将柿崎长部的死讯,和狼狈奔回的三千多败兵。
山内晴贤闻讯,急忙从成岛城下折回,在与上杉军打了几场小小的接触战以后,来到了联军本阵。
他一见到小一郎就“噗嗵”跪下:“请忘了在下行前所说的话吧——在下,山内隼人佑晴贤,愿意一辈子仕奉殿下,永不变心!”
“胜出侥幸,不足效法,”小一郎深深一躬,“多谢了,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帮助伊豆守大人吧。”
“殿下您……”
“伊豆守大人命令在下即刻返回会津去。”小一郎若无其事地笑笑。
晴贤大惊:“为什么?!”小一郎摇摇头,一声不吭地走开了。晴贤跪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
“伊豆守大人,”他长叹一口气,“也是老脑筋哪。”
次日,小一郎在数十名亲信的保护下,穿过羽前起伏的群山,向南陆奥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依旧不疾不徐地看山、吟诗,似乎丝毫没把松平广亮给他的冷脸放在心上。
走出十数里,忽然路边奔出一骑,马上之人科头软甲,却正是山内隼人佑晴贤。
“隼人,你来送我吗?”
“不,在下是来跟随殿下,回会津去的。”晴贤缓缓把马带到小一郎身边。
“噢,伊豆守大人准许你回藩了?”
“不,在下并未得到准许,在下是自己跑出来的。”
“临阵逃脱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小一郎的面孔板起来了,“违背武士之道,会被天下人唾弃的!你马上给我回去!”
“不,在下只知道,紧随主公,随时准备为主公牺牲一切,才是武士之道,”晴贤笑起来了,“殿下既已违背士道,在下岂敢独善其身。”
“你在嘲笑我?”
“不敢,”晴贤斩钉截铁地回答,“在下一直以为,伊豆守大人是当世豪杰,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一百年前的老脑筋……”
“怎么讲?”
“自从南蛮铁砲传入种子岛,战争的法则就改变了——武士之道也应该随之改变。何况兵法本来就是诡道。战国枭雄斋藤道三、宇喜多直家之所为,岂非有悖于旧的士道?织田信长火烧比叡山,火烧长岛,岂非有悖于旧的士道?如果连这点也不明白,还执着于刀对刀、枪对枪的老战法的话,其脑筋岂非比信长等人还要古老?”
小一郎望望远方,笑起来了:“你知道吗,隼人,打仗会越来越没意思啦。什么力大无比的勇士,什么战神毗沙门天王啦,我只要一铁砲就能干掉他们。”
“所以我还是喜欢文学,喜欢吟诗,”他拍拍晴贤的肩膀,“好,咱们回藩去吧。”
长尾政亲的一百名骑兵,在第二天朝时,追上了小一郎一行人。
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刺客,他们一个个抱着必死的决心,誓要把侮辱武道尊严的小一郎斩为肉浆!
“卑鄙,无耻!”政亲一路咬牙切齿,挚友柿崎长部在号称“单独较量”中,没能死在大刀或长枪下,却被小一郎近距离铁砲轰中面门死去,这使他和每一名米泽藩的武士,人人心怀冲天愤怒。
小一郎倒似乎早料到了有这么一场风波,他冲山内晴贤眨眨眼:“知道我为什么要改换装扮了吧。”
“哪个是会津的保科正信,”对面喊话,“快快出来受死!”
“哪个是?”小一郎撇着嘴,摇摇头,“连这么大名鼎鼎的人物也不认识,看来长尾也很普通嘛。”
“六郎,”他转向亲信侍卫,“照我说的去做。”
会津方开出的条件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他,保科小一郎正信,愿意在阵前剖腹,并将人头送给长尾政亲;只求政亲放过山内晴贤和其他侍卫。
“嗯,”政亲点头,“这还有点武士的气节——不过我要两颗人头,保科的,山内的。”
在一番争执后,会津方终于答应了条件。远远的,身着甲州型阵羽织的两名武士步出阵前,端端正正地坐下,解开衣服……
刀光闪过后,会津两名担任介错的侍卫斩下了将领的首级,用雪白的手帕垫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很好,”政亲下马,点头问道,“哪位是山内大人?”他虽然痛恨小一郎,但人既然已经死了,头也不见得值钱,倒是名将山内晴贤的人头,他一定要亲手献给家主上杉信弘。
“山内晴贤在此!”突然一名敌侍卫奋力把人头向政亲面门掷来。变起意外,政亲仓促间横臂格挡,敌人已趁机拔出了藏在衣内的短刀,一刀,从眉心到小腹,几乎把政亲劈为两半。
一骑快马冲入了惊惶失措的上杉军中:“保科小一郎正信来也!”轰然的铁砲声随即响起。
“太卑鄙啦,”回到会津若松城后,小一郎对晴贤说,“我怕会臭名天下扬哪,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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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主人公之一的松平正信终于出场了(另两个一是在下赤军长胜,一是宇和岛藩主伊达慎刚),劳驾给点掌声鼓励。其实明眼人可以立刻看出,小一郎正信的原形就是织田信长,这完全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如果有朋友喜欢他的话,欢迎来信扮演这一角色(不过妄想小一郎统一天下的人就请免吧,这是信长不是家康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