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村通往外界的道路,已经完全被封锁了,可以放心大胆地进入,却不允许哪怕一只苍蝇飞出。
阿岚绕了好几个圈子,心里急得火烧一样。他已经探查明白了信州山贼袭取谷村的过程,相信这些人布置如此惊人的圈套,是要专等将军亲自来钻。阿岚对幕府并没有好感,然而他却不能不为八王子千人队的前途而担心。
天色渐暗,他实在忍不住了,找准一个防卫不那么严密的哨卡,小心翼翼蹩了过去。
“什么人?不许过去!”哨卡上三名哨兵,警惕性都很高,一见有人走近,先把长枪平端了起来。
“在下是游方僧人,”阿岚慢慢靠近,“借问一下路。”
话音方落,一看双方的距离不到一丈远,他突然一横木棍,大步跃了过去,接着棍端一扫——这个哨卡设在座木桥上——立刻有一名哨兵大叫着,翻过桥栏,跌到河里去了。
阿岚一条破魔棍展开,剩下两个哨兵拦挡不住,连连后退。一看已经将敌人逼下了木桥,阿岚不欲恋战,虚晃一招,斜刺里蹿了出去。
那两名哨兵大呼小叫的,不知道哪里又闪出来七八名步卒,一起挺枪追来。阿岚在南高野修行多年,惯走山路,不到一顿饭时间,已经把他们远远抛在后面了。可是他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再跑一阵,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天色已经全黑,突然前面火把无数。阿岚正欲躲避,早被来人看见:“什么人?!报上名来!”
阿岚想要逃跑,可是实在已经跑不动了,只好闪在路边:“在下是南高野修行僧人。”
火把渐近,阿岚偷偷抬眼看去,只见是百余名足轻,卫护着一位青年公子。再看那公子衣领上的家徽,阿岚“啊”的一声跪下:“请问,这位大人莫非是松代藩真田家派来的吗?”
“这位就是……”一名护卫想要报名,却被那青年公子拦住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岚咬咬牙,决定说实话赌上一把:“在下是八王子千人队的探子,正欲回村去禀报重大军情——大人您是前来保护将军大人的吗?”
“八王子千人队吗?你来晚了,”青年公子苦笑一声,“半个时辰以前,将军已在小佛垰遇伏,八王子千人队大概也全军覆没了。”
“什么?!”阿岚大惊。
“我是松代城主真田昭错,”青年公子盯着他,“你把探到的军情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就还报你将军遇伏的详细过程,如何?”
松代城池坚固,防卫严密。
真田昭错才一进城,家臣来报:“大殿昨日晚间已经来到城中了。”
“是吗,父亲?”昭错沉吟一会儿,然后不疾不徐地换了衣服,来到本丸参见父亲真田长昌。
长昌才四十出头,身材短小,相貌精悍,一见昭错,先问:“将军怎么样啦?”
昭错详细禀报了赤军奇袭谷村和伏击将军的经过。长昌低着头想了想:“天下局势,又要改变了……今晨得报,川中岛一带旗幡无数,情况不明,你立刻带兵前往探查!”
“是。”
真田昭错头戴六文钱前立的红色桃形兜,身披朱漆涂绀丝素褂威具足,外罩白色甲州流阵羽织,亲率骑兵五十,于当日午后来到川中岛地区。
登高远望,只见海津馆旧址附近旗幡招展,足有数千兵马、民伕,烟尘杂沓,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他策马下山,想再走近一点,却被家臣拦住了:“殿下,还不知道是哪里的队伍,再前进太危险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队伍?哈,我可心里有数。”正说话间,突然身旁山头上涌现出数十骑人马。一人高喊道:“松代的真田大人吗?赤军在此重建海津馆,请勿靠近!”
“赤军?哈哈哈哈,”昭错大笑,“走遍六十四国,未曾听闻有如此姓氏!”
“赤军今日扬旗,很快此名将威震七道六十四国。大人且退,很快你就等到了。”
“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天目山片手千人斩’土屋昌恒公之孙,土屋太郎信方便是。”
昭错依旧“哈哈”笑着,心里却翻来覆去地转念头。
四月二十四日,将军逃离江户;二十六日,上杉军扫清东郊的残兵,攻到城下,同时,也得到了将军已经不在城中的消息。
“将军既然不在城中,取下江户就没有意义了,反而会使我家成为众矢之的。”村上义隆在快马禀报上杉信弘得到允准后,主动撤兵回归千叶,开始部署攻略上下二总。
南方的形势一派大好,上杉在北方却接连吃了两个败仗。先是山内晴丰以五百精锐夜袭,解了坂户之围;其后信弘麾下先锋斋藤良通等三百骑在熊野山麓被伊达政实全歼,良通仅以身免。
“殿下还一心想先取下越后全境吗?”天水勘兵卫苦谏信弘,终于得到了与堀家和伊达家暂时议和罢兵的保证。信弘回归米泽,休养士兵,寻机再动。
东国战火暂时平息,西国的幕府联军却受到致命打击。五月初,四国两强藩——土佐山内和德岛蜂须贺——各自召集辅佐势力,在斋滩打了一场水战。毛利光辉派大将杉隆泰率战船十艘往援山内,而老中本多夏吉也命福山池田藩出战船十二艘帮助蜂须贺。
大战在即,蜂须贺当主熊一之婿、宇和岛伊达慎刚突然称病而退,山内等倒幕军趁机进攻,佐幕方大败,熊一身中数箭,落荒而走,暂时不敢再恃强出头了。
没有了四国护幕军的掣肘,毛利光辉立刻整兵五千,亲自来解广岛之围。恰逢此时,将军逃出江户的消息传到山阳,诸侯联军士气低糜,一溃千里。
毛利军乘胜收复津和野,交还给龟井隆庆。隆庆跪在光辉面前痛哭流泣,发誓世为毛利家的屏藩。毛利军继续东进,拿下岩国,广岛藩主浅野夕梅自尽,遂扶持其侄浅野监物长赖为藩主,其实政务都掌握在主张倒幕的重臣诸角定方、椎名诚亮和毛利家臣赤光胤等人手中。
五月下旬,将军德川家光经历千辛万苦,终于逃进了骏府城。
骏府城代平山大学藤广,老谋深算,亦颇知兵。早在变乱发生之初,他就奏准将军,招募了新兵一千三百人,又命附近的小岛藩松平(泷肋)康正、田中藩松平(樱井)忠晴、横须贺藩井上成就、挂川藩朝仓宣整、久能藩北条实氏等各自选派精兵,帮助防守骏府。等到将军终于逃来时,骏府城防坚固,已有兵四千八百、马六百匹、砲五百梃,以及足够一年使用的储备粮草。可谓金池汤城,难攻不落。
“当前所可以调用的大藩共有五家,”平山藤广为将军谋划,“纪伊五十万石、冈崎六十万石、福井四十五万石,这都是本家亲藩,是不会从贼的。外样则有前田百万石、伊达五十万石,将军大人必须好好笼络住了……”
将军立刻下诏,封加贺金泽藩前田嘉也为越前守,并翻出室町时候的旧名称,加为北陆探题,全权负责北陆平叛事务。接着,封陆奥仙台藩伊达政虎为美浓守,加为奥州探题,全权负责东北平叛事务。
前田嘉也接到诏书大喜,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扩军备战了。
“上杉既已撤兵,而且距离太远,我军暂时不宜出兵越后,让伊达去对付他好了,”嘉也问负责军事的家老前田康良,“那么第一个目标应该是谁?”
“沼田的真田长昌!”
“哦?真田是将军的姻亲呀……”
“正因为是将军的姻亲,上杉长途奔袭越后,而他竟然不救,观望成败,其心叵测。真田的封地,包括上野沼田城三万石和信浓松代城十万石。据在下调查,长昌已将半数以上的兵力调往上州,松代城兵力不足。殿下可以以北陆探题的名义,命令越中和越前的诸亲藩、谱代合兵一处,拿下松代;然后降伏长沼、须坂等信州外样大名,平定信州的山贼;最后与甲府德川相纲合兵一处,收复江户。则殿下的功劳,为天下第一。”
“嗯,”嘉也点头,“很好——可是不要急,我要再练三个月兵,入秋以后再动兵也不迟。”
宽永八年的夏天,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七月初,才一入秋,真田长昌率领两百骑兵、一千足轻,再度进入信州松代城。
“松代城中共有骑兵两百、足轻六百、铁砲兵一百。”真田昭错跪地禀报。
“赤军的动向呢?”
“海津馆完工在即。因为分兵攻略长沼与须坂,城中现在兵不满千。”
“嗯,”长昌点头,“召集四乡乡士,整兵两千,趁此机会奇袭海津!”
昭错吃了一惊:“这样城中守兵不满三百,万一上田仙石、松本水野来袭,如何是好?!”
“糊涂!上田、松本都是幕府谱代,我们为将军剿灭信州山贼,他们岂能趁火打劫?!——左右不过是些四阿屋山里的猴子,躲在山里咱们奈何不得,于今下了平地,有何可惧?尽快拿下海津,上田等想有异动也未必来得及。”
昭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经过对小佛垰伏击战的仔细调查和分析,他早明白不能用“山贼”两个字来评价战斗力颇强,又分合有方的赤军了。
“有一个传说……”昭错凑近父亲,轻声地禀报。
“胡说!”长昌差点跳了起来,“这是蛊惑人心的谣言!幸村早在四天王寺战死——何况就算他还活着,他已经是真田家……不,是天下的叛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有何可怕?!”
昭错不敢再劝,只暗中咬了咬牙。
七月十八日,打着六文钱旗号的真田军,秘密开向海津馆,在八幡原扎下大营。
长昌到各营巡视了一圈,回到本阵的时候,却看到儿子和几位家臣正陪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说话。
长昌在折凳上坐下来,随口问道:“这位是……”
“在下,”年轻人微笑着欠身行礼,“是赤军家臣日野向。”
“什么?!”长昌大惊站起,突然看到众臣一起跪下磕头。
“父亲,”昭错好象要哭,“当今天下变乱,幕府多行不义,已经失去了人心。您要是还跟着幕府走,恐怕真田家会灭亡无续啊!”
“逆子!放肆!”长昌想要拔刀,却被老臣海野只三郎按住了,“你,你要干什么?!”
“殿下,”海野等赶紧磕头,“请殿下回松代静养贵体,让公子暂摄真田家督之位!”
长昌惊得双目圆睁:“你们想造反吗?!”昭错流着泪磕头:“孩儿岂敢造反。但为了真田家的存续,请父亲收回攻打海津的命令,与赤军结盟,响应倒幕的天下大势。”
重臣山源一郎撩开阵幕:“殿下,天心如此,人心也如此,不可以违背啊!”阵幕外,诸军跪拜,看源一郎一挥手,立刻齐声高呼:“请殿下暂将家督之位让予公子!”
长昌颓然坐倒:“你、你们……”
当夜,真田长昌剖腹而死。临死前,他向着匆匆赶来的儿子惨然一笑,伸出右手去——食中两指间夹着红色丝线串着的六枚铜钱:“有这六文钱……冥河买渡……可是你、你……真田家一定会亡的,你得不到这六文钱啊……”
他大叫一声:“快!”介错含泪挥刀,帮他结束了生命。
昭错哭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抹净眼泪,穿甲上马:“向南。目标——上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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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先收束了前面阿岚的遭遇,然后让前田嘉也大人杀入乱世,最后大笔墨描写真田昭错殿。昭错殿据说赶巧成为本城第四千位访客,就聊以此作为奖励吧。
已经有无数同好要求加入小说了,在下实在有点头大。还有哪几位没有出场的,拜托再来信提醒一下,或者在评定间留言也可。但是各位,凡名字古怪、履历中有疑点(比如吉川明静兄说要出仕夏田家——夏田是谁?在哪里?),或者只寄过一回申请,根本缘悭一面的,在下是不会动笔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