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赤军四百步卒绕过本栖湖,出现在骏河国的朝雾高原附近。
领兵的侍大将,乃是日野向的与力大谷左近,自称为大谷吉继的后人。左近毕生未能与羽州的天水勘兵卫高继相遇,因此他的出身虽然从来没有人相信,却也从来没有被人揭穿过。在赤军家中,似此攀依高门的无根浪人还有许多,就差没有自称丰臣秀赖的遗孤了。
八王子村的近藤长康也在阵中,担任左近的贴身护卫。
左近一路南下,向富士离宫推进,沿途捣毁十多个哨卡,杀死幕兵近百人。消息很快传到骏府的家光将军耳中,将军大惊失色,立召平山大学前来商议。
“主上放心,骏府城固若金汤,凭区区四百人,根本无法撼动。”平山藤广安慰将军。
“可是……这是探路的前哨……后面一定还有赤军和真田的大军。他们想要我的命,说不定会亲自领兵前来的。”
藤广反复解释,赤军如果真的南下,以其一贯的行军速度,不会让四百人打前哨,悠哉游哉地进兵。可是将军绝不相信,催促藤广立刻出兵抵御。藤广无奈,只好命令勘定组头鹰野伊三次领步骑八百人前往拦截。
“敌人如果后退,千万不要追赶!”藤广反复叮咛鹰野。
双方在千头砦附近的大井川东岸遭遇。赤军稍一接触,向后便退。鹰野挥军欲追,部下吉川右兵卫拼命谏阻,结果被鹰野剥夺了职务,派去千头砦联络友军。六月廿八日,幕军追赶到井川湖附近,遭到早就埋伏在此的赤军侍大将白羽征一所部三百人的夹击,损失惨重,鹰野伊三次重伤被俘。
赤军再度前进,三十日包围了千头砦。砦中只有老弱残兵二百余名,吉川右兵卫苦苦支撑,境况极惨。
七月二日,真田军三百足轻,虚打旌旗无数,出现在本栖湖附近。
将军闻报,惊得面色发青,立刻就要整理行装,往东遁逃。恰在此时,会津的使者到了。
会津松平氏派来的使者,乃是原小室家臣真田幸羽。去年四月,将军逃离江户,幸羽受藩主之命,带六十名藩士前往护送,结果在甲州小佛垰遭遇赤军的埋伏,他拚死力战,仅以身免,不敢回藩,北投会津。小一郎看他武艺超群,非常赏识,很快提拔为侍大将。此次所以派他前来骏府,一则他对东海的道路比较熟悉,可以保证安全抵达,二则也是因其曾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去年在八王子的时候,你射过一只野雉给我做午餐……”
幸羽激动得热泪盈眶:“如此小事,将军大人竟然还记在心上,在下实在……那次未能保护好将军大人,在下实在惭愧无地……”
“松平大人要你带什么口讯呢?他几时可以进入关东,消灭村上义隆?”将军打断了幸羽的话,急急忙忙问道。
“敝上要在下禀报将军大人,他不日即将南下关东,消灭逆贼,恭迎将军大人回到江户。因此,请将军千万不要离开骏府。大人您一旦西去,赤军必将南下攻击骏府,则东海道道路遮断,再想回去关东,千难万难……”
平山藤广在一边连连点头:“松平大人说得对啊。”当然在此时,就连小一郎和前田四郎兵卫也没有料到,短短两个月后,薄田兼教就会攻克江户城……
上杉信弘在得到会津军准备南下的消息后,一方面在板谷垰附近搭建城砦,派侍大将坪内左马把守,警惕松平正信的动向,一方面亲自统率大军七千三百,离开米泽城,东走笹谷垰,准备攻击仙台藩。
出兵前,幼子龙王丸碰翻了祭神、祈祷胜利的酒杯。
时年四十四岁的信弘曾有三子,长子松寿四岁夭折,次子新太郎刚刚元服就坠马重伤不治,龙王丸是他中年以后得到的第三个儿子,年仅四岁,非常受宠爱。龙王丸的母亲大山夫人,在生下他的时候难产而亡,因此,龙王丸一直是交给乳母和信弘的唯一女儿里美公主抚养的。
龙王丸碰翻了酒杯,乳母吓得面无人色。里美则一边责怪弟弟,一边赶紧念经禳灾。信弘见儿子瘪嘴要哭,赶紧好生抚慰,并对女儿说:“酒杯是被碰翻的,这是很偶然的事情。如果是自己无缘无故地翻倒,才是上天垂警,不吉利呢。”
但是不久以后,信弘的鞋带自己断掉了,爱马“黑云”突然发狂乱奔,在围墙上碰断了前蹄。文珠堂的智空和尚一力劝阻出兵,可是信弘却并不在意:“鞋带出门断掉才是不吉,在屋里断掉,很吉利。黑云在我还没有打算骑它的时候发狂,是上天暗示我此次出征不要带它去——我的马还很多,有什么关系?”
七月十一日,大军从米泽开拔。
仙台藩也早在笹谷垰附近要地,筑有笹谷砦,以大将鬼庭民部守卫。此砦筑在雁户山上,居高临下,异常坚固,民部所统领的八百多兵,又都是米泽的精锐。上杉信弘四面围攻近十日,竟然收效甚微。
七月廿三日晨,传来了伊达援军到来的消息——“主将是伊达肥后,共有铁砲六百梃,骑兵一千人,步卒六千左右。”
“笹谷久攻不下,我军已经疲惫,请求立刻撤退,暂避敌军锋芒。”家老直江景介入帐进谏。
信弘咬着指甲不语。就这样撤退,实在不符合他的脾性。“不如暂退,”天水勘兵卫高继献计道,“将敌人引诱到笹谷垰以西,再寻找战机如何?”
“伊达肥后用兵谨慎,他不会轻易追击的,”直江持反对意见,“咱们能够做的,只有布设疑兵,使本军可以安然撤退。”
“用兵谨慎吗?”信弘突然想到了什么,笑起来了,“直江,你也挺谨慎的,假如你是伊达肥后……”
果然,上杉军才一后退,伊达肥后守政实立刻勒住了战马:“提防有诈,不要急于追赶——曲渊,你领一军在左;朝比奈,你领一军在右,三军呈欹角之势,缓缓在后尾随,等到了笹谷,和鬼庭民部会师即止。”
伊达军放慢了行军速度,上杉军却又不后退了。双方在雁户山下小战了一场,上杉军丢盔弃甲,再度后退,肥后依旧不慌不忙地在后尾随:“笹谷砦中粮草尚丰,着什么急。”
堪堪走到离笹谷砦只有两里多地,上杉军翻身杀回。肥后立刻扎下本阵,仔细抵御。上杉军在连续两轮冲锋,颇有损失后,也扎下阵来,双方开始了对峙。
对峙局面形成后的第三天午饭时候,伊达肥后登高而望,突然发现上杉阵中旌旗虽多,炊烟却少。“这是断后的疑兵,咱们进攻吧!”大将曲渊赖三摧促主将,可是肥后只是摇头:“一定有诡计,小心为好。”
正在此时,探马来报:“在名取川上游发现上杉兵马无数,正往今宿方向移动!”“原来是这样!”曲渊濑三恍然大悟,“敌人在这里布设疑兵,主力却绕到了我们后面。今宿是咱们回仙台的必经之路,这太危险了,必须立刻回头!”
“消息确实吗?”肥后还在怀疑。探马禀报:“是上杉信弘的本阵!”“何以为证?”“毗字旗、乱龙旗……小的亲眼见到了上杉信弘!”
不多时,第二拨探马也到了,据说也在名取川上游的敌阵中看到了上杉信弘本人。肥后这才点头相信,但是并不立刻下达后退的命令。他凝视地图半晌,一拍桌子:“进攻!击退正面之敌,然后全军也向名取川上游前进——咱们也去卡断上杉的后路!”
正面的上杉军,凭借优良地势,抵抗得非常顽强。本来肥后预计到申时就可以结束战斗的,然而一直拖到天黑,对面打起无数火把,依旧顽抗不休,伊达军损失惨重。
“不对!”肥后猛然醒悟,“如果正面不是上杉的主力,在我如此猛烈进攻下,为什么有空闲多打火把,继续扮演疑兵角色?!”
“背面敌军已经接近今宿!”探马一趟趟地前来禀报,肥后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朝比奈,你立刻率领八百骑兵,击退今宿方向的敌人。曲濑,速速传令全军,不要再进攻了,稳住阵角,回归本阵!”
可是这时候,上杉军及时地发动了反突击,攻击了整整一个下午,已经非常疲惫的伊达军,根本无力从战阵中抽身出来。“报,平冈军已经支持不住了,敌军突击猛烈,根本无法后撤!”“快让八桥部前往增援!”“报,竹田军在后退过程中损失惨重,北面阵地已被敌人打开一个缺口!”“没有办法,让石黑把本阵侍卫的半数投入填补!”“报,安田大人请求增援!”“请他战死!本阵没有剩余兵力啦!”“报,背后敌军已到今宿砦下,正与朝比奈大人激战……”“民部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杀出笹谷砦夹击敌军?!”
上杉信弘端坐本阵,目光炯炯。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伊达肥后差一点突破了他的两道防线,他没有动,鬼庭民部杀出笹谷砦,斩了他的爱将越智高周,他也没有动。一直到夜间戌时,他得到了来自今宿的消息——
“激战才罢,各自安营休息,约定明晨再战。”
“是吗?平造干得不坏……也就是说,敌人没有畅通的退路了。命令各军,严密防守,扔掉火把——以后的进攻,是我自己的事情!”
说着,他站了起来。在他身后,是四百名精锐的骑兵,一律四尺二寸的长刀,紧盯着信弘的每一个动作。他们也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了,每个人的血都在沸腾,在渴望翻滚和飞溅。
侍童解开了“乱龙旗”。
上杉军停止了反击,缓出一口气来的伊达军纷纷狼狈后退,庆幸自己终于在这黑夜中激烈的混战中抽出身来。虽然肥后到处派去使番,收束队伍,撤退的阵列还是混乱得不象样子。
敌阵的火把一个个熄灭——“他们也累了,想睡个好觉吧。”伊达军正在议论纷纷,突然一片光明在敌阵中央出现,而在光明中央,他们看了到那样恐惧的事物——一面白底狂草的龙字旗,缓缓扬了起来。
“上杉信弘!”狂乱的叫声中,着金色饭纲天狗前立桃形兜的一员天神般威猛的将领,和四百精神饱满的骑兵,从坡上冲了下来。长刀挥处,鲜血如雾般飞撒。此时此地,仅仅四百骑,却似有四千骑一般的威力,劈开人浪,直指伊达本阵。
“我要肥后的首级!”信弘大叫着,一马当先杀入本阵。然而等待他的,是伊达肥后的尸体,和担任介错的侍卫中坊二郎三郎。
“大人的头,不能给你!”二郎三郎高举着血迹斑驳的太刀,向信弘扑了过来。信弘长刀一挥,把他斩成两断。然后他收起刀,双掌合什,向肥后的尸体深深一鞠:“是位伟大的武士。辛苦了。”
第二日,鬼庭民部以笹谷砦来降。朝比奈昌男收束败兵,杀开一条血路离开今宿。上杉信弘火速进兵,与假扮自己的江户川平造会合,攻克今宿砦。
“此次出兵,乃是为了打通前往仙台的道路。如今不但完成了目标,还歼灭伊达军的主力,”信弘对大家说,“上天已经很保佑我了,为人岂可不知餍足?何况士兵们都也都疲惫不堪,拿下前面的前川小砦,咱们就退兵吧——勘兵卫,还得派使臣去岩沼,要求田村忠利脱离伊达的统治,与咱们结盟。”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村上义隆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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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幸羽殿,隔了这么久才有机会让你再度出场。此回得到出场机会的朋友还真是不少啊,包括大谷左近、白羽征一、吉川右兵卫和江户川平造。
今次大战,因为工作繁忙,头脑昏沉的缘故,还是没有写好。本来这是打算作为上杉信弘的最后一次风光啦——看来这也是信弘的命啊、羯磨啊……阿弥陀佛,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