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田城里的真田昭错正在头疼,派往本栖湖附近的兵马已经增加到了八百余,对外号称三千,本来想吓唬将军离开骏府西逃的,可惜那个低能儿这回倒是很沉得住气,一步也不肯挪动。
上月月中,吉川右兵卫在得到平山大学的允准以后,领残部百余人撤出千头砦。赤军攻克千头,却不能守,一把火将砦子烧成白地,然后灰溜溜撤了回来。“东西两路齐进,将军定然遁逃”,赤军的这一战略,自己当初也是万分赞同的,因此对于现在的局势,也不敢有丝毫埋怨姿态——可他实际在心里,不知道把赤军长胜骂过了几千几万遍。
尤其,甲信作为内陆国的最大弊端,现在逐渐暴露中……
正在这个时候,家臣楠木政文求见。
政文是战神楠公的第十二世孙,长得黑胖,虽然还不到三旬,乍看却似已年届四十。此人马术、枪术都在中人以下,所以因其血缘,反而经常被人嘲笑。对此,他的回答是:“先祖唯一传给我的能力,是忠诚和智谋,作为武士,这不已经足够了吗?”
政文进来的时候,满面春风:“殿下,在下上次推荐的那个土屋昌利已经到了。”
“是吗?”昭错大喜,“运来了食盐吗?”
甲信是内陆国,本身不产食盐。当初武田信玄向骏河今川氏开战,结果被今川、北条联合起来卡断了海盐供应,差点就此一厥不振。目前的赤军氏和真田氏,也正面临着同样的危机。
政文回答:“头批运来了七百石食盐,足够四个月到半年领内的消费了。”
“好,太好了,”昭错回答,“就按事先谈好的价钱支付,另外再额外赏赐他三十枚金币——叫他尽快再运第二批过来。”
“这个,”政文面有难色,“在下有一言相谏,请殿下恕罪。请殿下不要再随便赏赐金币了,领内的几座金山,资源很快就要枯竭了……”
昭错的脸色阴晴不定:“是啊,是我疏忽了……其实在武田信玄的晚年,甲信的金矿就已经基本挖尽,这数十年来虽然又发现了几处,可是资源有限……好吧,干脆用粮食支付食盐的费用,让他到东海去卖粮买盐,再给他一次交易赚钱的机会。”
“这个……是,”政文又问,“咱们的食盐暂时够用了,下一批是不是让土屋直接送到海津馆去?”
“愚蠢!”昭错一拍扇子,“赤军氏需要食盐,让他再向咱们买,没道理自己送上门去。楠木,你要记清楚了,咱们和赤军是盟友关系,不是从属关系!”
土屋昌利本乃信州武士出身,与楠木政文是同乡好友。这个人看上去呆呆的,做生意可再精明不过。“什么?”他听了政文转达真田昭错的旨意,愤怒了:“这八百石食盐我是冒了多大风险,绕过重重哨卡,抄小路运过来的,现在要我带着等价的六千石粮食再走回去,不是要我的命吗?”
楠木“嘿嘿”地笑:“你可以把粮食贩到甲州,卖掉换钱呀……”
“赤军拓宽了甲信之间的道路,粮贩、马贩往来络绎不绝,在这两地转运,能得几分利润?!”
“喂,你现在满口都是商人的言辞呀,”楠木正色道,“想想你武士的身份!为了大义所在,就是赔本也要干哪!”
“什么大义?”利昌“呵呵”冷笑,“杀死父亲的真田大人,山贼出身的赤军大人,有什么大义可讲?武士?哈哈,武士的脑筋太僵化了,我来告诉你商人的脑筋吧——只有有利可图的事情,才值得付出精力甚至生命;而只要你最后得到了这利益,不义才能够变成大义。”
政文摇头不答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办法,现在我们的黄金和铜钱都不够用,富余的只有大米。说到商人的脑筋,这样吧,你下次贩食盐到海津馆去,我可以给你写封介绍信……”
“我送到上田,你们再往海津送不是一样嘛。”
“总之……你还是直接送到海津去的好。你等等,我去写介绍信……”
“我明白了,”昌利大笑,“原来真田大人也想趁机削弱赤军的力量呀……嗯,也对,本来所谓的盟约,只有在撕毁前才有效,而且迟早要把它撕毁的,为了长久考虑,还是留一手好。”
“喂,昌利!……即使为了长久考虑,真田氏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拆赤军的墙角。”
“知道,知道,我知道的。好吧,不用你写介绍信,拿着你的介绍信去见赤军大人,我本身就没有价值了。明白了,我会往海津送盐的。”土屋昌利在心中拨开了算盘,“嘻嘻”笑着,拒绝了楠木政文的好意。
八月底,赤军和真田的联军六千人,从本栖湖附近进入骏河,不再西向骚扰骏府,反而东去富士高原,并且要求小田原藩稻叶光通借路。
消息传到江户,大老西乡修理大夫宽佑大吃一惊:“莫非贼子想来夺取江户?!”他立刻命令老中大久保正邻等加固座间、绫濑、藤泽三座城砦,构筑防线,作为江户城的外围阵地。
因为当时,几乎没有人料到赤军会和薄田暗通款曲。江户城自麻生次郎长国府台大败,和将军逃离以后,城守兵不足六千人,这一来又分出了三分之一去。九月四日,薄田兼教尽搜领内兵员,包括生实砦村上太郎虎吉义弘的部属,奇袭江户城。包括上杉本部六百名武士,所征服的关东各诸侯军一千七百,还有农民军四千余,总兵力达到六千四百。
前锋是原千叶藩士鸟尾熊太。熊太非常熟悉江户附近的地理状况,兼教在得到城防地图以后,就是派他混进城去探查核对的。
临行前仔细检讨了进攻方略。
“直接本丸和天守的北桔梗门已经堵死,现今攻击路线只剩下三条,东北的桔梗门,东南的竹桥御门,和西边的大手门。进攻大手门的话,要先从北路绕过半个江户,如此失去了奇袭的意义,因此不予考虑。东南的竹桥御门乃是江户正门,进入后,易受到来自二丸和三丸的前后夹击,因此也不考虑。剩下的只有桔梗门了……”
兼教对诸将说:“就地利来说,此路最佳,尤其可以直插二丸,并隔断北丸与全城的联系。但是幕府番士的驻地多在桔梗门、二丸和本丸中间,这点比较麻烦……”
最后商定的方略是,鸟尾熊太率主力进攻竹桥御门,吸引敌人前来应战,而村上义弘则以一千精锐,趁夜偷袭桔梗门,争取在天亮前隔断本丸与全城的联系。
老中大久保正邻,在事先已经得到了有关薄田进兵的消息。
“敌军总兵力有多少?”
“大概在六七千人吧。”
“唔,”西乡大老点头,“城守旗本四千,只要用心防守,凭籍江户坚城,应该没有问题。”
“我担心的是……”大久保皱着眉头,“竹桥御门附近的物资……如果敌人火攻的话,有点麻烦。”
江户城的首建者,是太田道灌,可是在神君家康移镇关八州的时候,它已经衰败成一个小渔村了。神君耗尽后半生的精力,也不过打下新幕府居城的基础而已。虽然这是天下少有的坚城,但部分工程,一直到家光将军即位以后,仍在继续,尚未完工。等家光将军逃出江户,这些工程也大多停顿了下来。
因此,在竹桥御门附近,堆有大量竹木物资。按照神君传下来的规矩,现场布置了很多防火设施——但这只能阻止意外失火和乱波纵火而已,如果敌人根本就用火攻,可是相当危险了。
听了大久保的忧虑,西乡大老继续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派人速速把物资搬到别处去。”
可是薄田军来势太快,就在当天,九月七日的黄昏,突然在隅田川沿岸出现了无数人马,直向竹桥御门而来。西乡大老立刻命令大久保正邻前往指挥防御。
这时候,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敌人点燃了火把,摆出夜战的架势。从江户城天守阁向东南望去,只见无数亮点汇聚成了海洋,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西乡大老和身边的幕臣们全都大惊失色:“少说也有两万大兵!薄田兼教何来如此惊人的军势?”
“大人,”有人提醒,“薄田本部五六千,明智也有五六千,如果上杉再增援兵,或者赤军已经绕过防线前来支援薄田的话……”
“那么说来,所谓明智不同意攻打江户,正南下上总的消息,全是敌人故意散步的谎言喽?!”
“恐怕……正是如此。”
其实,出现在竹桥御门附近的,不过是鸟尾熊太的五千人。每名士兵按照预先的吩咐,双手各持一支火把,背上捆有竹架,也插着四支火把,呼啸而来,乍看确是声势骇人。士兵们跑到竹桥御门附近,都用力把六支火把向城掷出,然后退回再重新领取,反复数遍。
霎那间,竹桥御门下已经是火海一片,火势越来越大,逐渐向内延烧,点着了还没来得及全部运走的竹木物资。虽然后面就是带曲轮,曲轮两边是平川濠和大手壕,水源充足,可惜人手有限,抵抗得非常吃力。
战斗持续到午夜,西乡大老已经将各处守把的兵马陆续调往竹桥御门前线,大久保正邻麾下增加到了两千六百多人。正邻虽然明知不妥,可是在冲天的火势面前,就这两千多人都感觉不够运用,何况,他又实在无法解释敌人的兵力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强大。
刚过午夜,村上义弘率领一千精锐,悄悄摸到桔梗门附近,很快就偷下了富士间橹。等西乡大老得到消息的时候,桔梗门已经危急万分了。
竹桥御门一线,增兵容易撤兵难,西乡大老只好从别处抽调兵马,拆东墙补西墙。
这时候,守备北丸的是小姓组番头曾我扫部助之纲所部不足三百人,奉命疾奔而来,正好看到好友江户町奉行板仓雅乐头胜丰立于桔梗门侧,横刀剖腹。胜丰看之纲来到,惨然一笑:“已经来不及啦……”
刀光闪过,胜丰向前栽倒。几乎同时,上杉竹雀旗已经冲入城内。曾我之纲大叫着投入战斗,所部旗本人人骁勇拼死,均大呼:“为将军大人而战!”其悍勇之状,连村上义弘都感心惊。
可是形势已经无法逆转了,上杉军很快吃掉了这支抵抗部队,杀向本丸。曾我之纲陷阵而死。
得到桔梗门失守消息的大久保正邻,被迫立刻向本丸撤退。鸟尾熊太挥军冒火突入,占领了三丸。上杉军南北夹击,大久保损失惨重,只好折向二丸,坚守不出。
天近黎明的时候,上杉军主力三千余人围住了江户城本丸,其余的分别进驻三丸、北丸,并控制大手门,呈三面夹击之势,使二丸内的残兵千余不敢出头。本丸内此时只有不到五百人,可是墙坚橹高,幕军居高临下放箭,又有十数门大炮不住轰鸣,打得墙外的上杉军抬不起头来。
“城战的话,守方最有利的不是壕沟或者城墙,”薄田兼教召来鸟尾熊太,“而是足以控制任何一条通路的各个曲轮。因此,我才需要南北夹击,奇袭江户,尽快将敌本丸与各城防部队切断开来。好比敌有坚兜护头,利刃在手,那我就一刀挥断他的脖子!”
“殿下所言有理,可是……”
“还不明白吗?我是说,攻击江户城,仅仅攻破城门或者爬上城墙,是没有用的。可是现在攻击敌之本丸不同,只要敲开一个缺口,咱们就必胜无疑!”
“是啊,如果没有那数十门大炮的话……”
“大炮吗?”兼教哈哈大笑,“我有比大炮更有威力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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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当然要感谢木下秀吉寄来了江户城的地图,其次是土屋昌利,我们两个人在商量攻城方略的时候,意见惊人地一致,并且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火”字。第三是驰骋,关于“背上捆有竹架,也插着四支火把”云云,是他先提出来的,据说确有所本,而且下一回攻击江户城本丸的计略,也直接来源于他。
真的在写这章的时候,感觉到了群策群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