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娥将丝绸被面铺摊在床上,将上面的褶皱一一抚平,把林察叫到跟前来,将上面的图案挨个儿认给她看,眼底带着眷恋和欣慰:“这是凤穿牡丹,这是双龙戏珠,这是鸳鸯双飞……都是吉祥如意的纹样,纯手工刺绣的,一针一线可都是细致活儿。”
“妈,今天都累了一天了,您就先歇着吧,这些事慢慢来,总归是来得及的。”
林察把她妈拉在旁边坐下,站在身后给她揉捏肩膀。
“我哪能不心急嘛!掰手指头数数也就十天了,家里的两个樟木箱子,我都给你准备好,现在就差一个梳妆柜了。本来已经找了谭木匠给做一个,可这几天都忙着收谷子的事,也不知道他做好没做好,能不能赶上。”陈素娥有些担心的说道。
“赶不上就算了呗,反正以后啊,还要起新房子呢,到时候一起添置就行了。”林察毫不在意的说道,并没有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那可不一样,这嫁妆可是一个媳妇的脸面,出嫁时要没这些东西,外人看着也要说闲话的,咱们家虽然说不上富裕,但该有的东西也不能少啊!”
“行,都听您的!”林察无奈道,手上加大了力度,按摩的陈素娥直呼舒坦。
第二天上工,村民们照例天不亮就起床,趁着太阳还没上山,多搂几蔸稻子,多打几把稻谷。
黄呈戴着一顶草帽,手里提着水壶过家来等她,明察发现他一副精打采、怏怏不乐的样子十分奇怪,很少看他这样。
“昨晚不是看电视去了吗?电视剧不好看了。”
“才不是呢,电视剧倒是好看,里面的打斗场景可刺激了……”黄呈说着说着就跟她比划起来,讲的眉飞色舞,栩栩如生,忽而又垂下肩来,憋着嘴巴说道:“就是二宝叔他家小子,看着有些不大乐意,趾高气昂的模样,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那你今晚还去看不?”
“才不去呢!不看就不看,有什么大不了的,才不想受那窝囊气。”黄呈嘟着嘴巴说道,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念念不舍,毕竟电视剧可是真的好看。
“人家自己家买的电视机,就是藏家里自己一个人看,那也是人家的自由、权利。我们村里现在就他家一台电视机,一到晚上全堵人家家里去看电视去了,不给看吧,说人家小气,给看吧乌泱泱一群人,又吵又闹,人走后院子里一片狼藉、留下一大堆垃圾,你要是设身处地的想想,你心里多半也是有些不舒服。”林察说道。
黄呈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昨晚上去看电视,是有不少人啃着西瓜,磕着瓜子,还有给小孩把尿拉粑粑的,要是换做他家,他也觉得烦人。
“你要真这么喜欢看电视,要不结婚用的缝纫机、自行车、收录机什么的都不买了,就买台电视机吧!”林察提议道。
“真的!”黄呈惊呼。
“煮的。”黄呈他爹突然从后边插过来。“这些都是体面,一样都不能少,不就是电视机么,爹给你买一台。”
“叔,真用不着这么浪费,就说那缝纫机吧,你看我这么样是会用的吗?买了也是搁着占地儿!而且有了电视机以后收音机也没多大用处了。”
“丫头,我知道你是好女孩子,可婚姻大事可马虎不得,你叔我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我黄石田的儿子结婚那就得是村里的头一份,你放心,叔给黄呈备下的老婆本殷实着呢,不差这些。”黄队长拍胸脯说道。
“可是我们有电视机票吗?”黄呈担心道,昨天上陈二宝家看电视,听他说现在电视机是供不应求,连电视机票都精贵着呢,多少城里人有钱都弄不到。
“我之前在黑市上换粮票的时候,看见不少人倒腾电视机票的,可以上那儿去看看。”黄队长吧嗒着烟嘴说道。“过两天咱上公社交公粮的时候,顺道就进趟城里,把该买的物件都买回来。”
“叔,你手里拿着什么?”林察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捏着厚厚一沓纸张之类的东西。
黄队长把东西递给她,“这是我托人从公社买回来的喜帖单子,我们家是外头过来的,三代单传,没什么亲戚好请的,看你们家那边有什么亲戚就给写上,至于咱队里的呢,招呼一声就行了,就用不着写请帖了。”
“知道了。”林察接过喜帖交给她妈收好,等晚上回来再弄。
生产队里的稻谷地第三天就割完了,剩下的几天时间就用来晾晒,一摊谷子要在太阳底下晒上三四天,直晒的咬破谷子尖儿,得用手指推谷壳能够轻易将米粒和谷壳脱离,里面米粒又硬又脆才算晒好。
说时容易做出来难。晒稻谷前要把到地坝洒水除灰清扫干净,将收割回来的稻谷子用竹耙子均匀摊开在坝子的各个角落,厚薄要均匀。
等上一两个小时后,再把谷子翻个面,干热的朝下,阴湿的朝上,同时要把混杂在谷子里的断茎杂草给耙出来扔到一边,这样反复多次,直到晒好为止。
如果碰到艳阳高照、红火厉日的好天气,一般一两天就能晒好;但是夏日酷暑难耐,天气好的时候能有三十七、八度,没有体会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在晒谷子的时候,浑身发红发痒的感觉,手上的谷耙还不能停歇,身上的衣裳都能湿透。
要是天公不作美,天气阴沉甚至下雨的话,就可能拖上四五天。晒谷子最怕遇到阴雨天,因为淋雨之后的谷子要是不及时晒干,很容易就会生根发芽,那么丰收的喜悦也就会被这雨水冲洗干净。
所以每当天际变了颜色,乌云密布,狂风卷扬的时候,就会看到村民们慌里慌张的跑向晒谷子的地坝,忙手忙脚的拿扫把把谷子扫进畚箕,装入箩筐挑回家里,等风停云散之后再拿出来晒。
等晒完了稻子,还要用手摇风车全部给过筛一遍,把灰尘和瘪稻、草、芒给扇出去,然后再晒上一天才能装袋入仓。
打完这几天打谷子,累的人人几乎都脱了一层皮,但还剩下最后一道关卡,就算咬碎牙也要拼着老命做完,那就是到粮站交公粮。
这一季400多亩稻田打了近20万多斤谷子出来。按每亩地交80斤公粮来算,一共要交3万多斤。交给国家的粮食必须是最好的一批上等粮,要干蹦蹦的,不掺杂质的才能过关。剩下的粮食留足队里的2万斤后就可以按人头分到各个社员家里。
每逢交粮的日子,都像在打仗一样,时间紧、人又多,粮站都是人挤人,在大太阳底下排着望不见头的长队,很是煎熬。所以很多生产队都是头一天晚上趁着太阳下山就把粮食送过去,在外头守一宿。
他们沙沙湾生产队也是一样,惯常会提前一夜过去占位子。村子里的架子车,牛车,驴车,拖拉机,总之各种带轮子的全部都一起排着队码着粮食运往公社的粮站。
林察他们推着的是一辆架子车,黄呈把麻绳紧紧贴在膀子上,在前面拉,林察在后面帮着推,随着车轱辘“吱吱”作响,车轮向前滚动起来,不过林察觉得根本没使上什么劲,光靠黄呈自己就走的很轻松。
“要不你去帮我爸吧!”黄呈说道。
黄队长也拉着一辆平板车走在他们前头,虽然他是生产队的队长,但是没有什么特殊权力,一样要跟着社员一起干活;俗话说,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生产队长更多的起的是一种带头模范作用。
因为之前吃了林察给的盛阳丹,黄队长现在的身体强劲的跟壮年小伙差不多。加上几十年都过来了,这条路来来往往不知道运了多少趟粮食,早就驾轻就熟;他反而担心自己的儿子没经验,掌握不好平衡,在路上翻车了就不好了,就让她返回去帮黄呈。
一路歇歇停停,走了个把小时,等他们到粮站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很多正在排队等候的队伍,都是跑来夜排占位的。
石函子生产队的人跑在了他们前头,沙沙村生产大队长(村长)赵虎声和支书王虎城也都等在那里维持秩序、招呼自家生产队的队员。
现在时间还早,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只要粮食送到收购站门口,就不需要这么多人守在这儿交粮了。黄队长留下了二十几个年轻小伙儿,在这守着过夜,其余的人都可以回家去。
黄呈身为队长的儿子,又年轻力壮的,自然是要留下来帮忙,便让林察先回去,等他们交完粮回去再跟她进城买家具。
林察跟着众人回家,半路上又遇到了安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一脸忧容的站在那边,风吹动它的秀发,楚楚可怜。
她先是一愣,差点以为是那妖物又过来寻衅,又见她对自己熟视无睹,并没有异常反应,才确定这是本人。
作为曾经的读者,林察对安忆和莫清风有一股天然的亲近感,便堆着笑脸上前跟人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