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察见那妇女留着齐肩的短发,鬓边发丝花白,别着两根发卡,一脸憔悴焦虑,愁容不展的模样,便知道其家中必有烦心之事。
黄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没看出什么异样,堆起笑脸,凑到跟前说道:“婶儿,我们是沙沙湾的村民,打这儿过路,口里渴了,能不能跟你们家讨点水喝?”
那妇女勉强扯了个笑脸,回道:“哦,这么个事啊,那你们等着,我给你们打水去,不过家里没烧开水,只有冷水成吗?”
“都可以,谢谢婶儿!”林察嘴甜道。
女人转身进了屋,没多一会儿就拿着一只盛了半瓢水的葫芦水瓢走了出来。
她家的水都是打的山里的山泉水,清凉爽口带着一丝清甜,几口灌下去,暑气全消。
“谢谢!”林察咕噜噜喝了几大口,然后递给黄呈。
“婶儿,我看你一筹莫展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不介意的话能我说说嘛!”林察问道。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跟你们说有什么用呢,我家的事谁来都没办法!”她叹气摇头,又看黄呈一口气将水喝完,便道,“小兄弟还喝不?要不够我再去给你打些来。”
“嗯嗯嗯!”黄呈赶忙点头,咽下最后一口水,将水瓢递还给她,笑得可甜了,“够了够了,谢谢婶儿!”
林察原本看出那女人邪气入门,应有妖邪缠身,本想帮她一把,但既然人家不肯说,她也不便强迫,喝完水正准备继续上路,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两人顾不得许多,赶紧推开院门进去看看。
一进房中,只见那房梁上悬着一条麻绳,年轻女孩的身体吊在绳上一晃一晃,脚下是踢翻的凳子。那女人吓得哭倒在地不能动弹。
林察和黄呈赶紧上前抱住女孩的身体从绳上解下来,狠命的掐她人中,做心脏复苏,十多分钟后,才终于从鼻下探得几缕气息。
“婶儿,快起来吧,人还没死,总算是救过来了。”林察将那女人扶起来坐好。
“呜呜呜呜…”那大婶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一个劲儿的扑在女儿身上哭。
林察和黄呈只能站在一边,等她平静情绪。
她趁机观察了一下屋里的情况,简陋寒酸,屋顶漏光,屋里除了那张床和掉漆严重的柜子外,没有一件可以称之为家具的东西,不过这个年代大家都穷,大多数人家里跟这儿一样,并没什么不同。
唯一扎眼的是床上堆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破碎布料,可以勉强看出衣服的模样,不是什么粗布烂衫,而是商场里卖的那些小洋裙的样式,那些衣服一件至少十几块,床榻下还有好几双新式皮鞋,怎么看都不是这样的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嗯!”床榻上的女孩悠悠转醒,轻轻唤了一声妈。
“醒了!”她妈擦擦脸上的泪痕,一脸疼惜:“我的傻闺女,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呀,天大的事,咱们慢慢想办法,总不至于走上这绝路啊!”
“妈,哪儿还有什么办法呢?你还不如放我去了,一了百了,死了倒干净。”女孩绝望的闭上眼睛,泪珠从脸庞上滑下。
“婶儿,你们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能跟我说说吗?常话说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就多一条主意,说不定我真能帮上忙。”林察诚挚的说道。
“妈,他们是谁?”女孩奇怪的问道。
“我叫林察,他是黄呈,我们路过这里,口渴了就跟你们家讨点水喝,没想到就遇到这件事了。”林察赶紧说道。
“这可多亏了人家,要不是他们,你早就没命了。”她妈说着,突然就要向两人跪下。
“婶儿,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林察和黄呈赶紧将人扶住。
“你们救了我女儿一命,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就请两位恩人受我一拜。”
“你可别这么说,什么恩人不恩人啊,谁遇到这种事都会上前帮忙的。”林察道,“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们,不如给我们讲讲,这里到底什么情况。”
女人站起身,抹干眼泪,缓缓讲述起前因后果来:“我叫张桂芳,这是我女儿杨柳…”
杨柳默默背过身,一言不发。
“按理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你们既然是柳儿的恩人,那就没什么好顾忌了……我看我们还是出去说吧。”看到女儿痛苦的身影,张桂芳默默给她盖好被子,转头说道。
来到堂屋,她领着二人坐下,从碗柜里端出来一筲箕梨子,黄色的果子个大浑圆,清甜多汁。
“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就这几个果子,你们不要客气啊,随便吃,我先去做几个菜。”
“婶儿,你也别忙活了,先坐下吧,我们不饿,还是说正事要紧。”林察说道,拉开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
张桂芳长叹一口气,紧缩眉头:“哎,这说起来话就长了,真要说出来,你们可能也不信,我们一家子搬到这几十年了,一直以来都平安无事,生活虽然清苦但也安乐。年初有媒子过来提亲,对方是肖家村的一户人家,家境还算殷实,公婆也都是老实人,那小伙子也是个能干踏实的,两个小儿女见了面也都十分满意,我们两家约定好,等盖了新房就结婚。可哪成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怎么了?”
“本来家里高高兴兴的筹备着婚礼的嫁妆,她爸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这些日子天天起早贪黑到外揽活做零工,就为了多挣几个钱,攒一份好嫁妆,有一次路上碰到泥石流还差点丧了命,我也在外面给人家带孩子挣点钱,眼看嫁妆备的差不多了,可一个月前,就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
说到这里,张桂芳神色开始有些不自然起来,说话吞吞吐吐。
“你倒是说呀!”林察和黄呈有些急切。
“那天夜里,有人突然往咱家院子里扔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是女孩子穿的衣服,当时我们就奇怪,纳了闷了,到处看了看,瞧了瞧,也没见着个人影,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能将东西收好。本来以为不过是一件偶然事件,可谁知道接下来半个多月,每天都有东西扔进来,都是一些城里人才穿得起的时髦的洋装、洋裙,还有鞋子什么的,什么尺寸都有。
这事情透着蹊跷,那些东西我们也不敢乱动,只能捡好收在一边;大概十多天前,这事突然就没了,我们本来以为总算是消停了,虽然奇怪,但是也没见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没放在心上。
可是前天我亲家和女婿上门商量盖房子的事情。他们前脚刚走,到晚上事情突然就起了波澜,只记得当时妖风四起,黑压压一片看不清楚东西,就听见黑暗中有人在说话。”
“说什么?”
“他说什么山大王要娶我们家女儿,我们聘礼都收下了,要是敢背信弃义,就让我们家破人亡。”
“什么山大王这么厉害,这世道还有什么土匪不成,当年剿匪的时候难道没剿干净?”黄呈奇道。
“哪里是什么山大王啊!”张桂芳突然激动起来,“那分明是妖怪,当时孩子他爸拿着油灯壮着胆子出去瞧了瞧,就看见五六个半人高的黄鼠狼穿着人的衣服学着人的模样站在院子外头,嘴里不停鼓动,眼睛里发出吓人的幽光……总之啊,他们就不是个人,那些妖怪说他们家大王这两天就要来娶亲过门,让我们做好准备。
我们一家子愁的没办法,想找人帮忙吧,可是说出天来都没人相信,都说我们一家魔怔了,在说胡话。她爸想去庙宇请个和尚法师什么的来收妖,可是现在的庙宇里面,别说和尚了,连个扫地的都没有,也不知听谁说有个什么木匠会驱魔降妖,就赶紧请人去了。”
“木匠那些功法不过是皮毛之术而已,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倒可以帮你。”林察听完她的话,冷静的说道。
“你?”张桂芳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对,我!”林察一脸诚恳笃定。
“这不行不行,那些可是妖怪,你一个姑娘家……”
“婶儿,你别看我们家林察这样文秀,驱魔除妖什么的她可厉害了。”黄呈眼底燃起一抹骄傲的神色。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杨柳嫁给妖怪不成,你也看到了,她是宁愿死也不肯的,你就让我试试吧,行与不行总比你们坐以待毙的好吧。”林察镇定道。
天色已经暗下,张桂芳家离村庄远,没有拉电线过来,只能点上煤油灯照明,杨柳从屋里出来,秀气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脸木然。
“那谁,你别担心啊,有我家林察在,不会让你嫁给妖怪的,你可别再想不开啊!”黄呈胡乱安慰道。
杨柳抬眼看了看跟她差不多大小的林察,心中有些凄凉,就这么一个小姑娘能顶什么用呢。
“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她已经看开了,就算要死也要拉一个妖怪当垫背的,要死大家一起死算求。
张桂芳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两盘青菜和一碟香肠。
“来来来,吃饭了,柳儿,你去端把饭端进来。”
林察和黄呈赶紧起来帮忙,接过盘子。
“不用不用,你们好好坐着就行了,家里也没什么好菜,你们将就着吃啊!”张桂芳招呼着。
“婶儿,看你说的,这有荤有素的还不好啊!”林察笑道,帮着摆放碗筷,“对了,叔不是还没回来吗?不等等他?”
“嗨,谁知道他啥时候回来呢!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管他。”
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
“孩儿她妈,快出来迎迎,我把钟师傅请来了。”男人一脸喜气的进来。剃着大寸头,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十分壮实。
他后头跟着进来一个小个子男人,身体干瘦,皮肤黝黑人,穿着件白褂子,肩上背着一个木箱。
“他们是?”男人一进来就看见家里多出来两个陌生人,感到十分奇怪。
“这是林察,这是黄呈,他们是柳儿的救命恩人……”
张桂芳将刚才的事情一说,她男人立刻泪眼盈眶地走上前来,拉着两人的手不住道谢。
“对了,人家林察还说要帮我们捉妖呢!”
“就这个小丫头片子,竟敢说出这种大话来,不知道有什么能耐这么厉害?”那钟师傅一听这话,两眼一瞥,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句。
“那敢问这位钟大师,你是捉了几个妖呢,还是拿了几个怪?”黄呈听到他言语如此无礼,当即不满的顶了回去。
“我家祖传三代木匠,尽得鲁班真传,安家宁宅,魇镇驱鬼,无所不能,你会什么。”那姓钟的坐在凳子上抖着腿冷声道。
“哦,我什么都不会呀,不过我知道你腿上有疾,而且不光是你,你家往上数三代,都身患残疾对不对?”林察微微一笑。
“你!”
钟木匠神色一凛,他腿上确实有残疾,只不过因为长期的锻炼,走起路来跟常人无异,从外表上还真看不出来,就算坐着的时候忍不住抖腿,但一般人也想不到腿疾上去吧,更何况连他祖上三代的事都知道,心下不禁有些警觉起来,暗道这小妮子倒有两下本事。
“不过既然我们都是为了帮助杨柳而来,也犯不着这么较劲是不是,我们齐心合力一起对付妖怪不是更好?”林察诚挚说道。
“谁要跟你一起合力,这么个小怪我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了,好叫你们看看我钟万胜的本事。”
“钟师傅,我觉得人家林察说的对,人多力量大嘛!”杨柳她爸杨强说道,虽然他也不觉得林察会有什么本事。
“你以为我钟万胜是什么人,你既然要请她帮忙,那可以呀,我走就行了,你让这小妮子帮你收妖去吧!”钟万胜冷哼了一声,作势就要走。
“别呀,这……”杨强赶忙将人拦下。
“钟师傅你别生气呀,我不插手,让您先来行吧!”林察笑嘻嘻说道,“你道行高深,只要一出手肯定就能立刻搞定,根本就没我的事。”
钟万胜觉得她服了软,这才重新坐下,脸上闪过得意的神色。
“好了,好了,这时候不早了,大家就坐下吃饭吧,我买了两斤猪头肉回来下酒,孩儿她妈,你去拿个碗来摆上,大家一起喝上几盅。”杨强笑道。
“爸!”
屋外突然传来杨柳的尖叫声,几人慌慌忙忙赶出去一看,只见杨柳跌坐在地,唇色发白,手指着篱笆外不停颤抖。
林察循走方向望过去,那篱笆院门上,不知何时冒出两盏灯笼,几双绿森森的幽幽的盯着他们,那瘦长畸形的脑袋分明不是人类的模样,嘴里不停鼓动着,两颊的胡须一颤一颤,的确有几分像黄鼠狼。
“嘻嘻嘻,新娘子,花轿子,花轿子抬着新娘子,抬着花轿到哪儿去,送到大王的新房里……”
空气中传来阴沉沉的笑声,似人非人,时高时低,或尖锐或低沉,入得耳中十分难受。
“呔,什么妖魔鬼怪,竟敢到人间来撒野,看你钟爷爷不收了你,生煎油炸,让你们这些孽畜不能超生。”
林察还没动作,那钟万胜先跳了出来,吐了口唾沫,大声骂道。
“新娘子入洞房,入洞房新娘子……”
那群小妖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仍自顾自说着话。
“啊~滚,都给我滚,滚开…”杨柳尖叫着,抄起旁边能拿到的一切东西,就往外边砸去。
林察和她妈赶紧把人安抚住,搀进屋中休息。
“嘿,你们这群小怪,知道你爷爷祖上是谁吗?告诉你们吧,我祖上往上数三十二代出过鬼王钟馗,七十二代出过神仙钟汉离,天上地下,咱们老钟家可都占着人呢!”钟万胜朗声道。
“啪!”
一颗涩果破空而来,生生砸在他的身上,力道极大,砸得他生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噼里啪啦”无数果子已经向他袭来。
“哎哟喂,快走快走,进屋躲躲。”黄呈身上也被砸到,他背过身护在林察前面,把人赶进去。
“欺人太甚!”钟木匠怒道,“老杨,给我备上香案,我要开坛做法,收了这群小妖怪,让他们知道我老钟家的手段。”
杨强赶紧把桌子上的饭菜碗筷收到一边,找了个抹布,将桌面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
钟万胜打了一盆清水,脱了褂子,拿帕子将身上擦了三遍,然后打开木箱,从里面请出鲁班神位、香炉、香烛,神符、朱砂、桃木剑和三柱香。
他将房门打开,摆好香案,略微定了定神,斟上清酒三杯,将纸钱把在手中,往空中一撒,口念起坛咒。而后双眼一睁,提起朱笔,在神符上画起符咒,口中念道:【天地玄中,万无本根,广修意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处,惟道独尊……五气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文,急急如律令。号令】
抄起桃木剑刺穿神符,放在烛火上引燃,随着一阵乱舞,神符在天空中化为灰烬。
众人凝神屏息,等待神迹降临,然而十分钟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无。
“羞羞羞,不要脸,王八冒充大老虎……”
刺耳的讥笑声传来,钟万胜的脸胀得通红:“小怪别猖狂。”
他脚下一跺,再来一咒:【起眼看青天,传度师尊在面前,一收青衣和尚,二收赤衣端公,三收黄衣道人,四收百艺三师,……三魂丧命,七魂决命,押入万丈井中,火速受死,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号令】
随着号令,香烛上的火焰猛涨,火舌一般蹿向庭外,随即而来一声惨叫,小妖们身上燃着火焰,惊慌失措,四散逃窜。
钟万胜看小妖们的狼狈样子正一脸得意,忽然妖风四起,乌云遮月。一阵怪风将那火焰逆刮回原路,反而引到钟万胜身上。
“啊~”
钟木匠惨叫,不停拍打着身上的火苗,只觉得胸膛上的厚密的胸毛都燃了起来,传来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林察赶忙端起他之前洗完的那盆脏水,一股脑泼过去。
“哗啦啦!”
身上的火焰熄灭,钟木匠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小小的木匠,也敢来坏我的好事,再敢多管闲事,小心你的身家性命。”低沉的声音犹如洪钟,在空气中久久回荡,却不见这魔怪的身影,。“姓杨的,准备好嫁妆,明天我就过来娶你女儿。”
杨强和张桂芳吓得脸色发白,不敢说话,杨柳更是呆若木鸡。
也不知过了多久,烟消云散,月光重回地面。
“钟师傅,你可无论如何要帮助我们啊!”
杨强苦苦挽留着意欲离开的钟万胜,一脸哀求。
钟万胜扒开他的手,叹气道:“老杨,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看到了,都怪我学艺不精,实在不是那妖怪的对手,虽然你女儿嫁给妖怪着实可怜,但力所不及我也没办法。”说完头也不回的消失于夜黑夜之中。
“唉!”杨强痛苦的抱着头,蹲在地上。张桂芳也跪在他身边,夫妻俩执手凝噎、老泪纵横。
“叔,婶儿,你们先别急呀,我有办法对付他!”
林察赶紧上前劝慰道:“刚才我之所以没出手,就是不想暴露踪迹,明天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你、你真的有办法?”夫妻俩惊讶道,泪眼汪汪的看着她,脸上终于燃起希望。
林察点点头,一脸坚定。
和杨家人说了会话,林察和黄呈就告辞离开,约定好明日再来。本来杨家人害怕妖怪过会再回来,说什么都想让他们在这儿过夜。
但是家里黄石田还等着呢,害怕他担心,所以林察她们还是执意回家,不过临走前给他们留了一道符,让他们安心。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回家的路上,黄呈好奇的问她。
“你先别问了,总之明天就知道了。”林察卖了个关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