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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章
冯勋朝钟胜涛等人使眼色。
钟胜涛回过神,磕巴道:“阿、阿珏,你手机响了。”
江珏不苟言笑的面孔,毫无波动。
他步伐只停顿0.1秒,再度往门外而去。
得到示意的王乐箭步拿起手机,他冲到江珏身后,急急说:“阿珏,你要不要看看是谁发来的讯息?说不定很重要?”
不知这句话哪里可笑,江珏倏地轻笑一声,他喉口声带振动,带着明显嗤意。
那双被阴霾覆盖的眼睛,比深渊更寒冷。
重要?这世界上从没有人,把他视作重要的存在。
那么,于他而言,又有什么重要的存在?
可为何他的脚步——
再迈不出去。
就好像在沙漠失去方向的旅人,饥渴难耐,却又抱着最后残存的一线期冀。
江珏垂下的眼睛闪过狼狈。
他攥紧拳头,猛地转过身,近乎是将王乐掌心的手机抢过来。
信箱很干净。
那条未读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温如扇:阿珏,我今天没有开车去拍摄场地,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过来接我?要是你忙,就算了。
若是从前,温如扇根本不会加上那句“要是你忙,就算了”的话。
但,这样就足够了。
足够将站在悬崖边的人,彻底拉回来。
江珏眼底的阴骘像是被春风吹散,一点点,消失在深渊。
取而代之的,是湿润与灼痛。
手中潜水装备砰一声,砸在地面。
他的理智,缓缓聚拢,回到身体里。
江珏闭了闭眼睛,嗓音依然黯哑,却不复方才的冰凉,现在的他是有温度的。
“钥匙,”江珏平静地直视钟勋,“我要去接个人。”
冯勋回视江珏,三秒过去,他从裤兜拿出车钥,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
江珏嗯了声,转身便走。
空气死寂。
直到江珏消失在他们面前,沈香菱才反应过来,她瞪向冯勋,怒道:“你为什么要把钥匙给江珏?你没看出来他不对劲吗?”
冯勋淡淡说:“就算没有钥匙,我们拦得住他吗?”
沈香菱面色担忧:“那、那你也不能……”
冯勋捡起地上的潜水装备,走上楼梯:“放心,他现在已经没事了。”
又是片刻的安静。
等冯勋从仓库回来,众人仍沉默地站在客厅,他们望向冯勋,眸底全是疑惑和不解。
冯勋将桌上的食物狼藉整理好,口吻很淡:“我们中间,最短的也已经认识两年,既然大家是朋友,也是团队,有些事,你们心里也该有数。”
钟胜涛蹙眉:“你是指阿珏?”
冯勋声音低沉:“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只是这几年,缓和了很多。”
安琪犹豫片刻,问:“他以前经常这样发疯?刚刚他,整个人就像,像是走火入魔似的,很可怕。”
冯勋动作顿住,面上明显略过一丝不悦:“他不会伤害别人,”停了半拍,冯勋又说,“他只会伤害他自己。”
安琪也察觉她的话有问题,连忙解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只是……”
冯勋很冷静:“没关系,大家在一起工作,担心人身安全这点,没必要道歉。如果你们介意,可以同我商量退出离职的事情。”
这时,王乐将女友拉到一边,他用眼神安抚安琪片刻,才问冯勋:“阿珏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他到底怎么了?”
冯勋摇摇头:“他不会讲,但在高二前,阿珏和现在是完全相反的人,突然有一天,他就……”
沈香菱追问:“他就怎么?”
冯勋耸了耸肩:“对什么漫不经心,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从打架到沉迷极限运动,然后越来越强,越来越无所谓。”
……
安琪是真的感到愧疚,她担心地问:“那这次,阿珏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
她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他们对江珏,一无所知。
反而是沈香菱,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呆呆望向明媚的窗外。
那则消息!是那则消息!
明明前秒阿珏还是魔怔的状态,可当他看到那则消息后,他整个人都平复了。
是谁?
到底是谁给他发的消息?
-
温如扇等了好几分钟,才得到江珏的回复。
他回得很简洁:好,地址发我。
温如扇有点心虚地将定位传过去,她呼出一口气,立即招手让正在收拾设备的小林过来。
“BOSS怎么了?”
“小林,那个,你能帮忙把我的车开回我家吗?”温如扇尴尬地说,“你就不用再回工作室,明早也可以晚点上班。”
“好啊。”小林满不在乎地笑着点头,“BOSS要去约会?还是昨天那个明星?还有,我是现在就把车开走?还是帮忙收拾好再……”
“现在就走,立刻,马上。”
“……”
目送小林把她的红色汽车开走,温如扇终于松了口气。
证据已经销毁,这样就不会被察觉了吧?
江岸的风湿润,吹在脸上很惬意。
温如扇望着起伏的水面,突然觉得她的行为,真的有点可笑。
同时,心底也生出几分不自在。
这些年,她好像从不曾向别人要求过什么。
但刚才,她要江珏来接她,还用了个并不那么明智的谎言当做借口。
成年人,真的好别扭。
互相坦诚点,不好吗?
温如扇失笑地摇摇头。
工作人员整理好拍摄现场,向温如扇告别,一一离开。
温如扇靠在扶手栏杆上,眺望远处天空。
江珏找到温如扇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微风肆意亲吻她的乌发与裙摆,它们飞扬着、飘摇着。
好像要乘风远去……
谁能有幸留住她?
他可以吗?
如果老天愿意施舍给他一个机会,他可以放弃所有的幸运,只为争取这一刻的温存。
温如扇伸手捋好吹乱的发,不经意回眸,便看到几米开外、站着一动不动的江珏。
简单的衬衫长裤,却有形容不出的风华正茂。
他眼神望着她,幽远沉静。
像一汪蔚蓝色的湖泊。
温如扇弯着唇,朝江珏走去。
停在他身前,温如扇不太自在地说:“今早是工作室专车,把我接这里拍摄的。”
江珏俯首静静看她:“嗯,我车停在附近,要上去吗?”
温如扇犹豫两秒:“你现在忙吗?”
江珏动作很缓慢地摇摇头。
于是温如扇说:“那我们沿江岸散会儿步?”
四点多钟的夏天,太阳还悬在西边。
火红云彩已初初展露出头角,仿佛已迫不及待降临人间。
沙滩边的人不多,他们走得不快不慢。
温如扇低眉数着步伐,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江珏也是。
他数度启唇,想说点什么,又艰涩地咽下去。
他能猜得出,温如扇是有话想和他说,谈昨晚的事?还是……
江珏心有恐惧,他像是站在十字架前,将被上帝审判的人。
有罪,或是无罪,仅凭她的一句话。
“阿珏,”气氛沉默得过于冗长,温如扇终于打破这股凝滞,她仰眸看他,“我有话跟你讲。”
无边金色弥漫在她柔软脸颊,像是镀了一层神圣的滤镜。
江珏却不敢看,他淡然颔首。平静的脸看似面无表情,心底却波涛汹涌。
被审判的这一刻,终于到来。
而他无处可逃。
“我上次跟你说,隔壁那栋楼有人出租房子,”温如扇窘迫地望向别处,“已经租出去了,所以,你继续住在我家吧。行不行?”
“行不行”三个字的语气很轻,好像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好像带着抱歉的内疚。
她是在,向他道歉吗?
江珏怔住,他脖颈僵硬,目光直直落在温如扇侧脸。
她没有看他,漆黑睫毛轻盈地眨动着,像停落在花间不安的蝶。
江珏张张嘴,却生怕他的唐突,吓走这只蝴蝶。
所以只能沉默着,思索着,该如何表达。
温如扇等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阿珏一定觉得她反复无常,很没有立场吧?
可她这次很笃定,也很确定。
她不想再推走他,她想试着重新走进他的世界,她想重新拥有他的信任,她想抚平他所有的伤痛与遗憾,她不想再看到他如昨晚般难受伤心的样子……
“我——”
“我——”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止住。
温如扇回眸看着江珏:“你先说。”
江珏无意识舔了舔干涸的唇,他垂下眉,眼神闪烁,想看,又不太敢看面前的温如扇:“昨晚我、我喝醉了,有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温如扇先是轻挑眉梢,然后摇头说:“你醉得像条哈巴狗,一直黏着我不准我走,但我没有特别不开心。”
江珏肩上包袱陡然卸下,如释重负般,他眼底有了亮光,仿佛获得新生。
温如扇扯扯唇:“你怎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江珏低声说:“因为我,很害怕惹你不高兴。”
温如扇慢条斯理哦了声:“所以今早像做贼似的,偷偷溜走,什么也没留?”
江珏讪讪将视线投向别处。
他想说,他不是故意偷偷溜走。
当他醒来看到近在咫尺的她时,他多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但他害怕。
害怕一旦她睁开眼睛,等待他的便是万丈深渊。
所以他逃了,不战而败,落荒而逃……
“风大了,”温如扇眼底徜徉着星光,“我们回车上说。”
“好。”
他们之间的氛围终于不再尴尬拘束,江珏乖乖同温如扇走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他步伐戛然而止,面上笑意有点冷却。
温如扇有所察觉,问:“你怎么了?”
江珏缓缓掀起单薄眼皮,他视线凝在她脸上:“你昨晚,约会?”
干咳两声,温如扇把扑在面颊的碎发拿走,支吾道:“没啊。”
她似乎有些害羞,头垂得很低。
假装在看地面的沙子。
江珏苦笑,他知道的。
知道她在和谁约会。
那颗被她拯救的心,就算开始枯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珏认命地想,没关系,只要她还在,就没关系。
“走吧。”江珏弯唇笑笑,率先走在前面。
“阿珏,”温如扇欲言又止地叫住他,可等他看过来,她又别扭地将目光移开,低声咕哝道,“那个,昨晚去约会的路上,我忽然想起还有些别的事情,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