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二年春二月戊戌,平辽侯武安国、靖海侯曹振、北平知府郭璞联名上书,劝朱元璋在北征雄师中挑选精壮之士,组建装备精甲,火铳和火炮的无敌军队。在沿海各港建立海关和海卫,收取关税以充实国库,训练水师以防备倭寇。“选炼精兵,尽复华夏故土,驱逐倭寇,扬中华国威”。奏章上还提到富国强兵的办法,即农、工、商、虞并举。
熟读经史的大明文臣们第一次听到这种四民平等,特别是很大程度上带有重商主义的提议,议论纷纷。从日前皇帝封武安国为平辽侯和对辽东地理的关注程度上大家就能推断出朱元璋想对辽东用兵。去年徐达大破蒙古和燕王献“如画江山图”所带来的震荡还没有过去,此时如果反对出兵,一定会犯众怒,没有人会笨到触这个霉头。倭寇欺人太甚,的确也应该讨伐。但兴建海陆关口收取关税这个建议实在太新鲜了一点。虽然目前大明国库空虚,多一些银子对谁都没坏处。但这样做明显的把商业放在了一个重要的地位上,这是他们所接受不了的。至于四民平等,更与儒家上千年治国经验相违背,绝对不能赞同。
“万岁,古人云,金银珠玉,饥不能食,渴不能饮,不如谷物丝麻。万岁如开兴商之风,民间必重利轻义,此乃取祸之道也”。低声议论了一会,御史大夫陈宁出班跪倒,大声启奏道。“昔管仲治齐,开女闾,通商贾,齐国富甲天下,雄极一时。然管仲之后,齐国祸乱从生,桓公亦亡于乱臣之手,此皆重商之祸也。商人凡事必先言利,而民从商则易争,祸乱之始也。故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非为地利也,贵其志也。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主位尊。民农则重,重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力专一。民农则其产后,其产后则重徙,重徙则民死其处二无二虑……”。他精通经史,这番道理本来就是古今儒者的共识,因此说起来头头是道。
朱元璋听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如果换在以往,这些话他还能听进一二,立国之后,在恢复唐制的名义下,他听取儒生们的建议制定了一系列的国家政策。这些重农政策使历经劫难的国家慢慢的恢复了生机。明初人口仅六千多万,地广人稀,农业的确是国家迅速恢复活力的良方。但现在他需要的不再是恢复,而是发展,武安国讲述的如画江山,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里。做一个比蒙古成吉思汗还拥有更广阔土地的帝王,已经成了他的宿愿。况且他发现,在国家强大这个目标下,君臣更容易同心协力。关于如何富国强兵以逐鹿天下,昨天他基本上已经同意了郭璞等人的看法,今天拿到朝堂上,仅仅是为了加强一下自己的信心。所以对陈宁的话很不以为然,低声问道“依卿之见,如何才能粮饷充足,恢复辽东故土,并使倭寇不再为祸”?
“陛下,我朝立国以来,威甲海内,四夷臣服,蒙古来朝。依臣之见,对外派良将严守四境,对内广修仁德,自可不战而曲人之兵。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圣上仁德,万民景仰,天下归心。辽东乃蛮荒之地,取之徒费兵饷,不若修德政以使之归心。其民心向我,其主必不能守。倭寇掠我海岸,图我财货也。臣以为若无财货相诱,倭自去。陛下与其建海卫,不若迁沿海之民于内地,令沿海之地十里不得有民,无朝廷之令,片板不得入海。倭人无财无粮,日久自散”。
“无耻”,武安国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他不擅长这种惘顾事实的诡辩,正在心中想如何驳倒陈宁,那边西平侯沐英早已按耐不住,站了出来。跪奏道:“万岁,陈大夫所言,臣不敢苟同。蒙古所以臣服,兵势乃所迫而。高丽所以敢据辽东,亦仗兵势也。修仁德以图其归还辽东故土,无异与虎谋皮。不战而曲人之兵,所凭武备而非仁德。若有苗修仁德,舜肯归之乎。”
刚刚说完,老将汤和又站了出来,启奏道:“倭海上来,则宜海上御之耳。迁民以避之,实乃有损我大明天威。若想除倭患,宜置卫所,陆聚步兵,水具战舰,则倭不得入,入亦不得傅岸。倭人欺善怕恶,若一味避之,其必欺我欲甚,非但沿海,内陆亦为其扰也。万岁若欲平倭,臣虽老,愿为陛下一行”。语毕,两眼瞪向陈宁,白须微微颤动。
丞相胡维庸见陈宁在汤和的虎目逼视下已经不能抬头,心念一动,出班跪倒,建议道:“陛下,依臣之见,西平侯沐英所言甚是,陈大夫所讲亦不无道理”他擅长体会圣意,知道朱元璋的心思。但身为文臣领袖,此刻必须坚持住儒家基本。“陛下欲收辽东,驱海寇,乃英明之见,万世之福也。然国不可轻易言商,商者,通有无也。今我大明富有四海,天下无我大明稀缺之物,通商于我何益哉,徒助敌而”,胡维庸先拍了朱元璋一个舒舒服服的马屁,然后开始反驳武安国等人的建议。“臣以为建海卫可,海关则不必为之,使我中原财货不外流,藏富与民为上策。兴海关,则为晓谕天下之国可与我互市,天下之国与我平等,损我上国颜面,因小失大。且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筐箧已富,府库已实,而百姓贫,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兴商者,必与民争利,动摇国之根本,正如是,平辽侯乃武将,不通文墨,故有此议,臣以为陛下可嘉其为国之心,不可听其言”。他身为丞相,乃文官之首,在中书省执掌行政大权,一般没有人敢反驳他。这几句话又把矛盾引到了文臣和武将分界上,几个想赞成武安国建议的文臣也不敢再出来说话,平素和胡维庸交好的中丞涂节、侍郎夏煜等人更是连连点头,低声附和。
“不然,陛下,臣以为胡相国之言谬也。”郭璞听胡维庸如此贬低武安国,在文官队末挺身而出。“殷周之盛,诗书之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圣人治世,首要富民,《易》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财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养成群生,奉顺天德,治国安民之本也。商乃互通有无,使财富流动增长之力。农、工、商、虞本为一体,皆富民之政也。省征发,以厚农而资商;轻税市,以厚商而利农……固兴商富市,不满于土之人必有出路,商兴而国之赋税必增,国力也得助力。害群之劣马亦马也,驯用得当可当他用也,大凡能为劣马者,其气力反而强于中下之马,调用得当自能化害为利。人力流动则宗法势力必然削减,国家稳定必然加强。自古兴事多起于野,次起于官,再次起于教,而未有起于商者,盖因商与农相较本无生存之虞,而与官相较行事以利记而不以权重,与教相较而因其善计而不愚,故科举乃官中之流水,商乃民中之流水也。”郭璞的儒学造诣不在宋廉之下,掉起书包来决不含糊。一番说辞绕来绕去,让胡维庸等人想要反驳,也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朱元璋见双方争执不下,把目光转向了太师李善长。李善长在朱元璋帐下多年,曾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见,正是凭借他这个原则性的建议,朱元璋取得了天下。他本来为丞相,因不愿介入众臣的意气之争,自洪武四年就告病退居到太师的职位上,轻易不再发表任何意见。见朱元璋看向自己,出班说道:“臣以为,平辽侯所言乃霸道,陈大夫所言为王道,皆可取,陛下可度时势而纳。”
“废话,老狐狸”朱元璋见李善长把皮球给自己踢了回来,心中暗骂。紧紧逼问道:“太师以为,此际时势若何”。
李善长见推脱不过,硬着头皮回答道:“收辽东,平海寇,势在必行,然我朝去岁才征蒙古,士卒疲惫,不宜仓卒。陛下可先礼后兵……”。他的文驺驺的话让武安国一头雾水,仔细想了,才明白他的建议是先给高丽和日本下一个最后通牒,如果对方识相则好,不识相,则兵戎相见。“这不和老美差不多么”武安国笑着想“看来这个每天上朝好像睡不醒的太师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争斗,本来就没有道义可言,但这老头居然把威逼利诱的事搞得名正言顺,实在是他妈的高”。
再接着听下去,武安国对李善长更加佩服,这个老狐狸的建议居然是:建海卫,兴海关可以,陆地上建海关也是好办法。明朝物品充足,可以用海关准许相关货物出口与否制约属国乖乖俯首听命。农、工、商、虞四民平等亦无不可,但明朝本来就没有说过四民不平等,不必为平不平等再起争执。至于武安国等人提出兴工商和实现四民平等的具体办法,不如先在北平等燕王的治下先试试,看看效果如何再做定夺。但北征辽东的军费,则要这些“试验田”独自承担,朝廷不支付。海卫亦如此,所用海卫费用从海关收入中划拨。一番剖析不但照顾了胡维庸等人的情面,又变相的部分支持了武安国的计划。同时采用了开办“特区”,逐步试验的方法,规避了新政策带来的风险。正好符合朱原璋既想尝尝果子的酸甜,又不愿意冒风险的心理。
“姜还是老的辣”!朱元璋在龙椅上微微点头,“老家伙,看来不逼你你永远不会说实话”。李善长的建议可以说让他百分之百满意,看来百官对此也无可挑剔。他扫视了一眼群臣,大声宣布了庭议的结果。
圣旨可以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徐达既已班师,北平五军都督府即日起仿唐制改为北平督护府,辖区除山海卫外划出外,其他不变。永昌侯蓝玉、鹤庆伯张翼、龙江伯陈恒等一干在近几年战争中崭露头角的青年将领全部被派到了燕王麾下,分别负责各地的防务。武安国也在一月之内获得了第三次嘉奖,“平辽侯武安武安国深谋远虑,有大功与国,擢为北平督护府左都督,协燕王组建北征之军,便宜行事”,这样的圣旨,等于把如何组建北征辽东的部队完全交给了朱棣和武安国二人,朝廷不再过问。
关于海卫与海关,朱元璋下旨,任命太子朱标总督海陆关口事务,信国公汤和、靖海侯曹振与方国珍之子定海伯方明谦辅之。沿海设大小海卫五十余所,山海、威海、松江、泉州等要地之卫改为都指挥使司,节制沿海各卫。各大小港口和陆地口岸皆设海关,选良家子充当大使及副使,由各级官员从各地推荐,太子朱标量才录用。
“众卿下去,拟一个折子,把如何实施拣紧要的奏上来,不必太急,尔等毕竟年少”。朱元璋对着阶下领旨谢恩的一干年青才俊微笑着说道。心里又想起了马皇后说的话“万岁,燕王才离开陛下身边数月,已令人刮目相看。其余诸位王子,臣妾以为也需让他们早知为政之策。太子仁厚,陛下更应早以大任托之,否则,诸王皆建功立业,陛下将来置太子与何地。不若早以忠直之臣辅之”。朱元璋深以这番见解为然。让武安国和曹振各自辅佐朕的一个儿子吧,他心中暗想,你们都是人中俊杰,在一起呆久了,朕可不大放心。
本章和下章多为朝廷上的争执,所以文言很多。内容也不热闹,所以喜欢看战争场面的读者可以不看这两章。本书写到第十四章,本来第一部内容已经基本完成。从第十五章起,主要要转向战争,但写战争不是酒徒所长。
有人说酒徒好像很恨蒙古人,其实是一种误解。如果放在明朝,任何一个人不会对蒙古人有太多好感,因为蒙古人的战争使中原至少损失了半数人口。但酒徒认为,那时的蒙古人所做的,不需要现在的蒙古人为其承担责任。历史就是历史,它发生过了,只要能记录下来即可,没有什么爱与恨,不要让历史承担太多它不该有的功能。
关于战船,引用一段网页上的论述,大家看看,但不要说我剽窃。《在大航海时代之前,海战的主战场在地中海,其形式是接舷,跳帮,用步兵进行肉搏决出胜负。火炮虽然已经装上了军舰,但尚未发挥主要作用。直至新航路发现之后,远洋的贸易为各个海洋大国带来了巨额利润,同时也加剧了在大洋上的争斗。对海洋的控制也就是对财富的控制。在远洋进行海战,地中海的三桅划桨帆船因为适航性太差,无法在大洋上发挥作用;大西洋上,老式的“卡拉克”(Carrak)型帆舰及当时其他船舶的艏楼与艉楼过高,极易招风,使船在逆风时不易操纵。伊丽莎白时代的约翰·霍金斯爵士看到了这一点。他降低了艏艉楼,尤其是艏楼的高度,同时还用方形的船艉代替原来圆形的船艉。这样的新设计船型相对狭长,航速较快,在逆风中操纵性极佳。西班牙帝国无敌舰队的威风凛凛的“卡拉克”(Carrak)型帆舰也因为操纵性不佳,在1588年7月的海战中败给了英国以吨位较小的“盖伦”(Galleon)型风帆战舰为主力的舰队。这次海战标志着西班牙海上霸权的衰落与英帝国的崛起。“盖伦”(Galleon)型船的巨大成功使得它在帆船时代结束之前一直是军舰,包括战列舰的设计标准。其中,对适航行与火力的要求是压倒一切的条件,以便在战斗时抢占有利阵位,发挥优势火力。17世纪,英荷战争中的主力帆舰均为清一色的低舷、横帆、两舷装备加农火炮,多艘这样的舰只排成一个长列以发挥两舷的火力优势。这也是“战列舰”(line of the battleship)这一名称的首次被使用。》
没有让大明水师采用宝船,因为宝船不适合炮战,但第十五章的内容里会让大家看到宝船的相关战争场面。至于郑和,现在按历史他还只有七、八岁,所以不能出场。
……
散得朝来,一众年青人兴高采烈的聚在一起。武安国生性豪爽,出手阔绰,加上知道很多稀奇古怪之事,这些天来在文臣武将中交了很多朋友。大家一同恭贺他快马加鞭地加官进爵,让他掏腰包请客。正热闹间,徐达走了过来,提议道:“武兄弟年少有为,如此下去,不到四十岁必可以位列三公,今天痛快,不如到老夫府上,大家一起庆贺一番”。他德高望重,能到他府上吃饭,众人求之不得,轰然答应。
一转头看见御史大夫陈宁殃殃地从一边走过,众人鄙视他刚才弃辽东和沿海各地的主张,不愿意招呼他。倒是郑国公常茂迎上前去,远远的唱了一个肥诺。这个常茂是开平王常遇春的长子,年幼从军,朱元璋十分喜欢他的勇武,与沐英一同收为义子。其岳父是宋国公冯胜,姑夫是年青将领中以战功著称的蓝玉。仗着这些,常茂做了武将里面是第一个泼皮破落户,专作些促狭事来捉弄看不顺眼的人。有人曾数度告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总是看在常遇春早亡的分上,轻责一番了之。陈宁见到他过来,知道必没有好事,小心翼翼的回礼。
哪知今天常茂却一反常态,很正经的说道:“陈大夫,常茂今天想和你借一样东西,不知可否”。
“陈某若有什么东西可入郑国公法眼,荣幸之至,但拿去无妨。”陈宁见常茂换了个人一般,高兴地答到。
“哦,常某听说你最近娶了位五姨太,恩宠有加,其他几位夫人想必一时用不着,徒费钱粮,常某想借来解解闷,可否”。顿了顿,生怕陈宁听不明白,接着补充到:“反正她们心都向你,常某不可能借得太久”。
众人听他话糙理不糙,齐声大笑。恼得陈宁面红耳赤,抱头鼠窜而去。
那徐达府第在莫愁湖畔依水而建,把京城数一数二的胜景整个都包了进去。江南春早,近水的梅花开得正盛。徐达就叫家人在花园里摆开宴席,没等菜到,太师李善长闻着味闯了进来,拉了一付桌凳,自己坐下,同众人开怀畅饮。这两年,中书省地位渐高,而丞相胡维庸心胸狭隘,和涂节、陈宁等人一起结党营私,很多人看着不服气。今天庭议,当众扫了胡维庸面子,大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酒过三巡,徐达拍拍手,立刻有一队戏班子,在院子中的戏台上念唱做打,咿咿呀呀起来。明朝随元俗,大户人家都养着自己的戏子,以便来客人时助酒兴。主人把戏折子拿给武安国,让他先点。武安国怎敢逾越,推脱半天,还是让徐达先点了一折。
俄顷,锣鼓声中把戏做起,一个少年英雄翻着连环筋斗上台自报家门。这徐达点的第一出戏居然是李存孝打虎。郭璞知道武安国不通戏文,在一边指指点点地给他解释。李存孝是五代十国时的第一名将,戏文中说他本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放牛少年,赤手打死两只前来捣乱的老虎,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后来李存孝仅率十八骑就攻下了军事重镇洛阳,横扫天下。不用郭璞多说,武安国也知道这是徐达在称赞自己打虎除害,祝愿自己将来立下不世战功。远远地向徐达投去感激的一瞥,却见徐达捋着花白的胡子,正微微冲自己点头。
一会,折子又传了过来,郭璞伸手替武安国接过,借递折子给他的当口,伸出手指在上面点了一下,武安国心领神会,按郭璞的指点回敬了徐达一出《满床笏》,这出戏讲得是晚唐大将郭子仪庆贺寿诞,他的儿子、女婿还有后生晚辈全部做了大官,一起来祝贺,奉觞上寿,堆笏满床,极富贵之盛的故事。上了些年纪的几个武将最喜欢的就是这折戏,边听边点头,心中暗赞武安国懂礼。偶一回头,却不知武安国溜到了何方。
却不知这新进的武侯爷最爱风景,当年江南读书时,曾有逃课赏春色的劣迹。如今到了这曾有“江南第一湖”、“金陵第一名胜”的莫愁湖畔,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宴会之外。借着起身如侧的机会,他偷偷的遛到了湖边。只见厅、堂、楼、亭环抱在绿荫丛中,回廊曲转。傍晚的湖面上幽幽碧水映着脉脉斜晖,分外使人陶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驴客”时代。
“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走入建在湖面上的小楼,武安国低声吟道,他记得当年自己和女友游湖时,曾见有这样一联刻在“胜棋楼”上,不知此楼是否就是彼楼,跨过时空,是否能识得当年在此因背不出此联被女友罚的自己。正叹息间,却听见背后传来徐达爽朗的笑声“武兄弟好雅兴”!
回头,见徐达斜倚栏杆,不知已在自己身后呆了多少时候。第一次逃酒被捉,武安国老脸不由得一红。刚要赔罪,徐达大手一摆,说道:“老夫也不喜欢热闹,不如我们兄弟在此一起躲一躲”。一老一少相视而笑,凭栏赏景。
待得二人回转,酒宴已近尾声,下人们正忙着把灯笼点起,挂在梅树上。梅花经得彩色琉璃灯一映,更加妩媚了。文官们趁机聚在一起吟诗对对,以文会友。武将们则开始行起酒令来。武安国怕人劝酒,蹑手蹑脚的遛回位子。刚刚落座,就看见徐达之子徐增寿带这一个青衣少年端着酒走了过来。
“武侯,晚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寒暄过后,少年直奔主题。那少年是新进的举子冯子铭,年方弱冠,才华横溢。与徐增寿本是太学同窗,一直央求徐增寿引荐与武安国谋面,今天得此机会,激动得杯中地酒几乎泼了出来。
“不必多礼,请讲”。武安国见少年心情激动,赶紧温言安慰他。
少年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张皮纸,上面,居然是一幅缩小了的地图。正是朱棣等人献给朱元璋的那张地图的临摹本,朱元璋曾让大内画工临摹了几张送给亲近大臣。这张图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看样子想必来之不易,分外珍惜。
“晚生喜爱地理,从未见如此详细之图。回去仔细考证,这中原附近地方,和晚生平日所收集,毫厘不差,但这里”他的手指向美洲的一侧,“这里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了,不知是不是古人所说扶桑,过了这里,苍茫大海中,是否是地之四极”。他望向武安国,眼里充满热切。
“过了美洲和大海,自然又回到了欧洲”武安国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这个时代如果告诉大家地球是圆的,肯定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海水不流下去,地球另一侧的人头朝下方怎么办,会不会晕等问题”。他那个时代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如果在明朝解释出来,恐怕要写一大本书,并且肯定没有人信。犹豫了一下,回答说“这个,我也不知,是凭海客的口传所绘,有机会倒想去看看”。
“哦”,那少年满脸失望,悻悻的说道,“可惜我不能亲自去看看到底有没有”。
“那有何难,我引荐你加入水师如何,等平了倭寇,我和你一同出海去找”。十三郎见那少年十分扫兴,在一旁插言。
“我,我这样一介书生也可以随船出海么”。冯子铭犹豫的问。
“怎么不能”,定海伯方明谦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拍他的肩,拍了他一个趔趄,“上了船,还管什么书生不书生的,很快就把你的小白脸晒成小黑脸,和俺老方一样,那才是男儿本色”。
众人轰然,聊了一会,又提起常茂白天戏弄陈宁的事,都说痛快。常茂谦虚了一番,忽然问道:“武兄弟,听说那天万岁想对你封妻荫子,而你至今孤身一人,无从封起,可有此事”。
武安国微微一愣,不知常茂为何问起这个问题,胸口如同被人用重锤敲了一下,黯然答道“不错,正是”。
常茂长叹一声,“居然和老常一样可怜”转过身来对众人道“武侯现在还未成家,你们哪个看见有合适的,给武侯张罗一下,他少年得志,定不会辱没了你家女儿!”声音如洪钟一样,震得人耳朵直响。
众人大声叫好,你一言,我一语地提起谁家女儿即将及妍。正热闹间,翰林院学士潘庭坚起身道:“在下倒想起一个现成的人选来,贤良淑德……”
“各位好意,武某心领,但武某曾闻古人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某随不才,愿效古人,这婚姻一事么,就等武某随燕王殿下平了辽东再说吧”武安国见众人当真,赶紧插言。几句话慷慨激昂,登时博了个满堂彩。
“贤良淑德,纵使举案齐眉,又能如何”此时武安国心中暗想“小竹,我现在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你可知道”。当年莫愁湖畔携手并肩,相伴看夕阳的情景,历历在目。胜棋楼前他已触景生情,此时刚刚缓过神来,又被人勾起伤心往事,不觉酒往上撞,面上登时一片陀红。
徐达见状,笑道:“武侯面嫩,没喝醉竟然被尔等说醉了”,让长子辉祖扶武安国到客房暂歇。那边常茂抢过来,一把扶住,说道:“是老常多事,惹兄弟自怜身世,莫怪,莫怪”。
三人来到客房,命下人打水来给武安国擦脸,武安国走了这么几步,被晚风一吹,头脑稍微清醒,笑道:“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徐辉祖笑道:“那倒不会,这潘学士是个出了名的月老,这次给武兄弟介绍的,肯定是个绝世美女,为兄倒替武兄弟可惜了”。他和武安国因徐达故,混得已是烂熟,平日总兄弟相称,玩笑惯了。见武安国这么快缓过来,以为他刚才装醉逃避,因此打趣道。
“绝世美女,那又怎样”武安国酒壮英雄胆,“这时的女人,一个个大门不出,如坐牢一般,能有什么见识,对着这样的老婆,彼此不懂对方心思,说句话都听不懂,闷也闷死了。”见徐、常二人惊愕,略微有些得意:“目不识丁、四肢无力,怎能生出结实的孩子,怎能教出有见识的孩子,连下一代都给耽误了”!
“有道理,我听说怀柔女儿不缠足,原来出自此典”,徐辉祖装作恍然大悟般,“常兄,你把老婆休掉,另娶一个吧,大家闺秀原来是要不得的”。常茂的夫人是有名的河东狮子,对其监管甚严,常茂生性粗鲁,偏偏对夫人因爱生怕,所以徐辉祖、朱棣等人常常拿其取笑,常茂也从不以为杵。
“小声些”常茂假做四下张望状,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老常早有此意,但刚听武兄这么一说,想你嫂嫂虽然厉害些,却是女中豪杰,能轮刀动枪的,看在他能给老常生一个健康儿子面上,就饶了她吧”!
三人复大笑,一会家人把水端上,常、徐二人替武安国掩了门,到花厅接着饮酒,留武安国在房中休息。武安国用手巾擦了把脸,稳定一下情绪,胃里依旧翻滚,知道今天的确喝多了。叫过家人来,换一个大木盆,索性脱了上衣,对着铜镜把前胸后背用温水擦了一遍。抬眼望去,镜子中的自己比做“驴客”时更加结实。
“快赶上施瓦辛格了”,武安国摆了两个健美比赛的姿势,孤芳自赏。可惜,这时代没人懂得健美。正顾影自怜之际,猛然从镜子中发现身后多出了一道黑影,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直奔肩胛而来。
“有刺客”,武安国赶紧低头躲过,转身用手中湿布巾向来人横扫。那人黑衣蒙面人低低骂了一句:“无耻”!微微一侧身,又是一剑。
武安国刀不在手,在工人业余体校学的那些本事,此刻一点儿也用不上,饶是他膂力再大,也不敢用手去挡兵器。眼见着一剑紧似一剑刺来,惟有左躲有闪,狼狈至极,眼睛余光瞥见地下的木盆,不及多想,伸腿把木盆向蒙面人踢去。
“哗啦”那蒙面人哪里曾料到此招,用剑挡开了木盆,却被洗澡水当头浇下,登时湿淋淋如同落汤鸡一般。透过黑色的夜行衣,露出几分曼妙的身材,竟然是个女子。
“不要脸”,那女子怒骂一声,翻身出了窗子,把一个躲避不及的家人踢了个滚地葫芦,三、五下,消失在夜色当中。等徐辉祖带了亲兵赶了过来,哪里还有刺客的踪影。问起武安国刺客面貌,武安国隔着蒙面哪里知道,只能记起一个女子的身姿,消失于湖畔。远远望去,只见湖畔梅影横斜,眼前一切,如同梦境。
……
这刺客不知哪里来的,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徐达府上行刺,刺杀的对象居然是目前皇上大红大紫的平辽侯。几天的功夫,京城街头巷尾就传遍了武安国遇刺的消息。茶馆酒楼中,三三两两的闲人们如亲眼看到般,推断着刺客的来历。有说是蒙古人的,有说是高丽人的,更有甚者,说是波斯女子,被武安国始乱终弃,万里来寻仇。至于刺客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长相,为什么安排在徐达府上,武安国如何赤手打败刺客,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自己就是刺杀的策划者。可怜的是应天府和巡检司的大小官员们,京畿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如果办得不小心,万一皇上怪罪下来,恐怕大家要一起抄家流放。不过让他们稍觉宽心的是,朱元璋并没有下令他们限期缉拿刺客归案。照理,出了这种情况,也应该封闭城门,搜索几日才是。可朱元璋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仔细办案,就不再过问了。横扫天下的徐大将军好像也不怎么在乎此事,应天府尹到他府上道歉,试探他口风时,徐达捋着胡子,客客气气的周旋了几句,就叫人把他送了出来,根本不想再追究。而受害者武安国更是有趣,不是在太子宫中,就是在燕王府第,连见他一见,都要提前打招呼。提起刺客,居然像刺杀的不是自己一般,大度的说了句“抓不到就算了,反正我也没受伤”。
“怪事,好像大家对刺客都不感兴趣”!应天府尹闷闷的想,慢慢的懈怠下来。他不知道,那黑衣刺客翩若惊鸿的一剑,虽然没有刺到武安国的肩上,却碰到了他心头最脆弱的地方,在他止水般的心里,激起了点点涟漪。
那刺客到底是谁,为什么只刺自己的肩头,看样子更想教训自己一下,而不是真的想伤害自己。武安国回忆起当晚的情景,百思不解。摇摇头,把思绪来回现实当中,此刻他正在太子宫中,帮朱标、汤和、曹振等人出谋划策。离开北平快两个月了,武安国内心里深深怀念着在怀柔几乎无忧无虑的生活,眼前虽然自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但总有些高处不剩寒的感觉,每天上朝三叩九拜,让他有时怀疑自己会不会把脑袋磕傻。可眼前的形势,不把整个平辽和平倭的策略拿出来,自己肯定脱不了身。
平辽还倒好说,朱棣在怀柔呆了那么长时间,对新式武器和新式的队伍训练都很了解,加上他的好朋友,主动向朱元璋请命随军的常茂、徐增寿都是深愔兵法之人,有他们帮忙出主意,很多问题迎刃而解。武安国借助在设计院写标书和施工方案的经验,把平辽的计划、各部的配合、我方有利条件、不利因素、需要解决的问题、以往在塞外作战可借鉴的经验以及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策略、计划的可行性和需要承担的风险等,一条条列了出来,经过朱棣等人的分析补充,郭璞的文字加工,写成了一篇近六十页的《平辽策》,献给了朱元璋。这前无古人的奏章,在没递上之前就让燕王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父皇不会不准奏的,这样的策论满朝文武谁也写不出来”,朱棣对此充满信心,“就看太子哥哥那边的《靖海策》什么时候能出来,我们就可以杀奔北平,准备给高丽人送行了”。
这会太子朱标那边,愁的正是这靖海方略,所以才硬把武安国招来。重整水师,驱逐倭寇这件事并不是最难的,老将汤和水战陆战都是行家。定海伯方明谦出身于海盗世家,他父亲方国珍在元末群雄并起时割据庆元、温、台等地,也称得上是一路诸侯。方明谦十四岁领水师大战张士诚部,焚士诚舟十数艘,一军皆动,人送绰号“玉面小霸王”。后来迫于形势和父亲一起降明,被安置在水师中做一个闲职,每天筋骨都舒展不开。每闻倭寇骚扰沿海,恨恨不平。尝以御倭策献与朱元璋,元璋壮其志,以时机不合留之。这次方明谦终于得奉命出海,兴奋得如同困龙入水一般,和十三郎曹振两个人臭味相投,或列盘子于桌上,或浮木片于池中,演练水师侦察、炮战、偷袭、水下牵制、焚船之法,每天连觉都不想睡。
“元征日本,船九百艘,多为沧船(一种中小型古代战船),遇大风则沉。而十万雄师居然夜晚住在船上,简直是糟蹋水战,无怪乎其败”。方明谦讨论起水战来如数家珍。“若要抗倭,必先改船,江南水深而清,宜用福船,尖头尖底易于破浪,江北水浊,多淤沙浅滩,宜用沙船,平底方头,不易搁浅。若河道相争,车船最佳,迅若脱兔,此乃用炮制敌之利器。但是,你的炮也得改改,水战用的炮主要是炸船,不是炸城墙,不用那么大威力,但是打得越远越好,你徒弟说的不接触打法最占便宜,不如我们这样,你看是否可行”,方明谦把十三郎盘子上的两根筷子对接起来,说“把炮身加长,炮弹减小,最好炮弹打到敌船上能着火”。他憧憬着在大海上叱诧风云,没想注意到旁边十三郎如发现宝物一样的目光。“这是近海防御,如果想根除倭寇,我看不打到他们家门口,让他们尝尝被掠夺的滋味,倭寇不会自动消失。如此大任,我们这几种船都不能担当,商人们载货的宝船,肚大腰圆的那种,货是载得多,但慢得和乌龟一样,根本不是作战的料子,也甭指望”。
“老方,你早就应该和武兄好好切磋一下,他和你英雄所见略同”。十三郎高兴的打断他的话,“谁说我大明水师无人,这些人哪个不是身怀绝技,只是朝廷不谋海务,老了英雄罢了”,逮到机会,十三郎从不吝啬腑诽一下朱元璋。他抬眼看了一圈旁观的众人,在他和方明谦摆阵的餐桌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太子朱标征召入幕的水师将领,大家正静静的等着他们的下文。
“你们看这张图”,十三郎把武安国凭记忆画的四不像战船拿出来,“武兄说西方人用这种帆船,极其适应深水海战”。那是武安国记忆中的船模型,“卡拉克”(Carrak)型帆舰(西班牙大帆船)。
“从外形上看,这船比宝船适应些,但依我看,也是适合近处白刃战,不适和炮战,艏楼与艉楼太高,如果遇上逆风,恐怕很难转身,具体特点,还得看其内部结构和龙骨如何”。一个叫邵云飞的下等武官走上前大着胆子说。这个邵云飞是方明谦的旧部,字鹏举,绍兴人,原来是个造船的学徒,元末被蒙古人逼得当了海盗。他生平崇拜岳武穆,常以之自勉,归降明朝后被封了个钱塘县丞,每日靠喝酒度打发日子,一日倭寇乘潮而来,满城皆惊,云飞投壶而起,飞身上马,招呼道:“是男人的和我杀贼卫家室”。众感其言,持械随之。俄顷,县令刘秉珑带衙役若干及精壮百人一并至岸边,众人弯弓射击,呼喝“杀贼”,贼惧,乃去。因功擢为松江府通判。这次方明谦辅佐太子平倭,怂恿太子把他也给拉了来。
“内部结构我也不知道,我不大懂船,不如我们几个核计一下,再找造船师傅给看看,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能改吗”,武安国鼓励他说。
邵云飞仔细想了想,说:“属下以为,海战之船,要大小配合,但如果按二位将军刚才所说的要炮战,则大船明显好于小船,我朝福船有双层隔水舱,十分结实,可以解鉴。武侯所说这西方大船抗风性好,稳。并且这种风帆也比福船和宝船轻便,容易拆卸,也容易换。从帆上看,此船顺风行驶速度快,虽为三主桅,比我朝的五桅五帆沙船还快些。但逆风则调转起来很麻烦,一旦让敌人绕到我身后,只有挨打的份,不如把艏艉楼,尤其是艏楼的高度降下来,如采用低舷、横,纵帆、三角帆和四角帆配合,船首斜拉帆,可能会更好些。但是这样船身狭长,龙骨要求极高,属下在松江府还没见过有人能造,并且这造船的木头,恐怕不能用普通的木材,需上好的五十年以上的柳州木材才行”。
“到山海卫看看吧,山海卫南去年初有泉州人新建了个船坞,据说非常大,图的是买辽东的木材方便,造出船来,也可以直接装上北平的货物。辽东的木材也很有名,不知合不合用,现在也不知船坞造好没有,打起仗来,我忘了问了”,武安国建议道。
“也不用都造这么大”,刘秉珑插言道,他本是文官,洪武初年进士,但却喜欢言武事,也是被方明谦举荐给朱标的人才之一。“平时倭寇未必会和我们正面为敌,只有决战时大船才是主力,我看倭寇在我沿海骚扰,我不如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造些小而快但适合远航的海船,也到他家骚扰,让他们也尝尝被抢的味道”。他拿起筷子沾了点酒,在桌子上画到:“把邵将军改造后的这种船缩小一半或更多,改成纵帆,速度会更快,作为主力舰的护卫,或作为战舰均可,若独自出战,遇上小股敌军则击之,大队敌军则逃,海上自保应该没问题”。
“不行,这样遇上大风,特别是顺风时太容易翻了”,邵云飞制止道:“纵帆不稳,船小不抗风,不行”,他低下头,又想了想,“但如果把风帆改成横纵结合,未尝不是一种好船,运货,作战都是好家伙,并且船小,造龙骨的木材也好找些,辽东的松木即可,可惜,辽东现在还在高丽人手中……”。
……
老将汤和也给太子推荐了很多人才,作为未来皇位的继承人,朱标本身就很有号召力,并且他又以仁厚著称。沐英和徐辉祖都是他的朋友,沐英另有任务在身,徐辉祖可是当仁不让的请命而来,和汤和一起协助他。水师如何组建,如何发展,很快就有了眉目,目前的水师作为商船的护卫和保护重点港口没有问题,国库没钱,但皇后、后宫嫔妃以及一些善于从龙的大臣们私下给的赞助也够朱标对付到第一笔海关税收入库。只要找到合适的船工,造出第一批炮舰,以后的日子就越来越好过。方明谦、邵云飞、刘秉珑三个信誓旦旦的保证如果他们充当先锋,肯定能让水师有花不完的银子。太子知道他们想重操旧业,盯上了日本和高丽人的海上贸易,笑笑,也就答应了。约定不准打大明旗号,不准打劫本国家商船,不准胡乱杀人。
“太子殿下放心,我们才不会杀鸡娶卵呢,做海盗也有做海盗的规矩,那帮倭寇太没眼光了”,方明谦咧着打嘴道:“如果一条航线上老死人,谁还敢冒险出来发财啊,你必须一点点来,养肥了再吃”,那贪婪的目光让人感觉他简直就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
可如何组建海关就犯难了,众人都不知道海关是个什么东西,武安国是所有人里边对海关最了解的一个,但除了海关二字怎么写,也说不出更多来了。只能提供两个大原则,一是限制部分货物的进出口,如粮食和黄金。第二就是海关税不可太重,并且凡盖了海关税收大印的货物,其他州府不得再收取各种过路费用。第一条在以前就给太子解释过了,第二条太子自己就理解“这和方将军他们当海盗差不多,得留点养肥了再宰”,朱标幽默的说道。
幽默归幽默,各海关大使的人选现在是最大问题,大明历届进士举人们走了后门来追随太子的不计其数,但都被十三郎给否决了。“这些读死书的酸丁,连数都不识,他们做大使,还不把裤子都赔进去。”他的形象比喻让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虽然众人自己也不怎么会算数。
怎么办呢,众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让武安国修书给北平书院,从原来怀柔义学的学生中抽调精通数学,品学兼优者,同时命各州府举荐通晓计算的读书人,年龄不限,出身不限。当武安国提出这样海关人才大部分都出于北平书院,恐怕影响不好这层忧虑时,太子身上则充分反映了他自己的优点。“有什么不好呢,任人唯才,老师宋廉说古人讲的是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武将军过虑了。这些大臣推荐来的人才也不能浪费了,让他们都到北平书院去学习一下怎么算账,学会再来帐前听用”。他指着大臣们推荐的海关大使名单命令到。
这下北平书院成了海关北平干部学校了,武安国微笑着想,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太子有这种思路,管他呢,反正书院毕业的学生越多,自己撒下的种子越多,很多时候,可能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这世界走向何方。
太子朱标的《靖海策》晚于燕王朱棣的《平辽策》三日送到了朱元璋的龙案上。当天早朝,中书省上奏,开封府今春遭了寒,恐怕春粮要颗粒无收。朱元璋命有司赈济,从国库中拨款买种子救助百姓补种夏粮。大臣们见皇上龙颜不乐,也不多事,早早的无事散朝而去,临了,宣武安国御书房独对。
大家都习惯了这个新进的武侯爷被单独召见,每次召见完后过不多久,肯定有人升官,这个武安国好像总给人带来好运。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皱着眉头,武安国向内殿走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今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刚才老狐狸李善长走过自己时,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这老个睡不醒的老家伙不知买的什么药,看来今天这独对要仔细些,武安国警觉的想。
到了御书房,重新施过君臣之礼,武安国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朱元璋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给他赐座,而是背着手,冲着墙上的地图静静的看着。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以君臣二人为中心扩散开去,吓的小太监走路都蹑手蹑脚。
“书案上有几份奏折,武将军自己看看吧”。朱元璋没有回头,盯着河南的位置继续看着,神情很是忧郁。“百官已起朕未起,百官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天明尚能拥大被”。想起笑话中说的洪武皇帝做的诗,武安国觉得这个皇帝也有些可怜,什么事都必须过问,但以一人之力,又怎能管理好整个天下呢。
他拿起放在桌子角上的奏章,慢慢的翻开一个,脸色渐渐变白,范出一丝愤怒的青色。上奏人的名字封着,这是一个暗本。虽然不太懂文言,今天这个奏章他还是看懂了,因为里面赫然写着“草民武安国,自称曾杀白虎,斩青龙,妖言祸众,又以重金勾结官府,买典史之职。臣私下查之,此人无父母妻子,来历不明,恐为蒙古奸细,请陛下慎查之,当机立断,除之以免后患……”
第二个奏章,依然是一个暗本,说得是他私开矿山,办工厂,扰乱农时,鱼肉百姓。
武安国打开第三个奏章时,懒得再看是谁所写,无耻的造谣者不会把名字写在光明正大处,古今如此。这篇奏章也没什么新意,不过说他私办义学,扰乱教化。私造火器,图谋不轨,总之是个杀头的罪名。
第四个,第五个,一项项指控接踵而来。事发突然,一点预兆和准备都没有。他越看越惊,越看越怒。最厉害的竟是有人查清了哪些产业曾经与他有关,经他手低价卖出。
叹了口气,已不必再看下去了。抬起头,默默的看着朱元璋的背影,自己的一举一动,想必朱元璋都派人查过,那天那个黑衣人,想必是小说中写的锦衣卫,怪不得没人认真追究。只是可惜……
“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已死过一次,有何可惧,只是怀柔诸君,希望你们好运,能躲过这场劫难吧”。一阵心酸过后,他不再难过,眼中慢慢的闪出一道刚毅的光来,如画江山,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