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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中国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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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迎战”,护卫舰和运输舰上的水手将火炮推出舷窗,根据各自舰长的指挥调整着炮口的角度。

探险船队中不乏信奉伊斯兰教的回回,但他们对打着真主名义肆意妄为的阿拉伯人并无一丝儿好感。大伙儿齐心协力,装填、瞄准,等着阿拉伯舰队进入射程。

“二号舰带队,运输船跟上,三号舰减速”,一连串唢呐声将邵云飞的命令传达到各船,旗舰、三号舰调节帆片角度,偏离航线,从舰队两侧分出。冯子铭所在的二号舰升起领航旗,冲到了船队最前方,运输船紧随其后。带着崇敬,水手们目送慢慢减速的旗舰和三号护卫舰,滑向队尾,和断后的四号舰并成一条直线。

斜阳下,每一片白帆都闪着金光,整支大明探险船队如一只浴火的凤凰,展开了最耀眼的烈焰之尾。

紧追在探险船队后边阿拉伯人惊诧地张大嘴巴,“T”字阵,这是当年大明水师纵横大洋所采用的“T”字阵,一些老水手对此还有印象。十几年前,阿拉伯人在与大明舰队的交战中用血与生命的代价学会了远距离水战。“T”字和“一”字阵是舰队的标准战斗队型,每一本水师操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可今天,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倒着的“T”字,本来该并行冲在最前方的三艘战舰拖在船队的最后方,将尾部对准了阿拉伯战舰。

战舰制造标准出自明朝,舰炮通常都分布在战舰两侧。根据吃水深浅和火炮分布数量的不同,分为星级、月级、日级、秦级、汉级等。阿拉伯人的双桅杆三角帆战舰大小相当于日级舰,火炮数量也差不多,所以他们才敢到海面上来耍威风。海上波浪大,火炮射击全凭炮手训练程度和射击经验,通常炮弹远距离命中概率不到百分之五,随着距离接近,火炮也打得越准。一旦双方船只接触上,来不及射击,就开始白刃战。所以打仗时,战舰通常用侧舷对着地方,以火炮数量弥补准确度不足,这也是大明战船通常被称作风帆战列舰的由来。水战时用自己的船尾巴对着敌方侧舷,是绝对的找死行为。

只有疯子才会采用这种队形,穆罕默德不屑地撇了撇嘴,他有些怀疑探险船中那个传说中的舰长是不是浪得虚名。连这种挨打的姿势他都列得出来,凭什么买家送来的情报中特地叮嘱对此人要倍加小心?

“成两路纵队,调整角度,进入火炮射程后各舰自行决定射击”,阿拉伯舰队的旗舰上拉起一串小旗子,四十余艘战舰变换行进方向,分别朝西北和东南方向驶去,舰队一边全速度向大明船只接近,一边不停地调整着角度。黑漆漆的炮口不断抬高,抬高。

“满帆”,探险船队在邵云飞的指挥下,片片船帆一同张开,如朵朵莲花骤然绽放于海面上。船队速度一下子提高到极限,海水飞快地向身后流逝。刚刚调整航行方向企图进行包抄攻击的阿拉伯分舰队一下子被甩开,来不及掉头,眼睁睁看着对手脱离攻击范围。

“胆小的中国人”,分舰队指挥官侯塞因在甲板上跳着脚怒骂,无可奈何地吩咐舰队转舵,激烈的炮声在远方响起,一声一下都在敲打着他的心。侯塞因并不担心自己的舰队无法获胜,以如此大规模的军舰群对付探险船,打不赢此仗简直是笑话。他担心的是当自己所率领的分舰队赶到后,是否还捞上最后一票的问题。毕竟赏金只分给擒获大明护卫舰的人,以穆罕默德的实力,等自己这支分舰队掉转船头赶到战场,也许只剩下给他喝彩的机会了。

兜了一个大圈子,在指挥官的侯塞因的催促下,阿拉伯分舰队终于又调整好方向,转向战场。火炮声听起来已经离他们很远,稀稀落落的,仿佛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什么都分不到了”,侯塞因咒骂着该死的对手,将望远镜举到额前。远方的战场瞬间被拉近,大火,断桅杆,残帆,挣扎着哭喊救命的水手,惨不忍睹。让他无法相信的是,大明探险船队依然骄傲地背着落日前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T”字队形都没变动过,船帆还是那样结白,战旗依旧耀眼。

“真主,怎么可能,难道东方人会魔法么”?侯塞因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放下望远镜,用手使劲在眼眶上揉了揉,当他再次举起望远镜时,看到的结果更令人惊心动魄。

负责断后的三艘大明舰船尾巴上红光一闪,刹那间的光华的比十个夕阳还亮。紧接着,试图再次向探险船队靠拢的阿拉伯船舰队附近溅出一股巨大的水柱,轰鸣声里,冲在最前面的一艘双桅三角帆战舰猛然一顿,火苗窜上了高耸的主桅。

真主,不是魔法,东方人的战船尾巴上也加装了火炮,并且这种火炮的射程与威力及准确度都远远超越了阿拉伯战舰上火炮的水平。侯塞因张着大嘴,呼喊着真主的名字做出初步判断。第一回合已经结束,看来舰队总指挥官穆罕默德吃亏不小。以阿拉伯人熟悉的海战方式,己方战舰在没有防备之下,必然会选择与大明船队切向前进,期待以最大火力攻击对方船尾。如果迂回成功,二十艘船行进中一次齐射将给对方予致命打击。这正中对手下怀,大明舰队摆好了圈套等着它钻。

近了,近了,阿拉伯船越逼越近,冯子铭娴熟地指挥着舰队前行,为邵云飞创造最佳条件。

“开火”,邵云飞大喊。这是他用张正武教给他的弹道计算方法算了无数遍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后装炮以这个角度射出,他有极大的命中把握。

没等阿拉伯船到达侧舷炮攻击距离,邵云飞已经率先开火。加装了尾炮的大明护卫舰正是这种阿拉伯船所采用切向战术的克星,冲在最前边的一艘阿拉伯军舰悴不及防,被大明四号护卫舰发出的重磅炮弹在船前侧轰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没等水手们品尝过味道来,第二拨打击已经来临,邵云飞座舰上的射来的炮弹正好从两层甲板之间钻进去,爆炸。四溅的火花引燃了甲板间储藏的火药捅,漫天火光中,阿拉伯水手做着发财美梦飞上了蓝天。

吃了亏的穆罕默德大怒,不顾一切向大明舰队逼进,可大明探险船队断后的三条船舰长个个都不是庸手,才三十几分钟功夫,又有两艘阿拉伯战舰中弹起火,不得不退出战斗。

“小子,吃大爷这马后炮”,四号护卫舰舰长郭枫嘴里嘟嘟囔囔地叫着,兴奋得手舞足蹈。战舰尾部,操炮手甩掉上衣,光着膀子摇动手柄,在炮长的命令下不断调节火炮的方向和发射角度,汗水不断从古铜色的后背上渗出来,嘀嘀答答地落在被太阳晒了一天的甲板上,化做一团水雾气,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按邵云飞的布置,三艘护卫舰轮流开炮,将对手逼迫在阿拉伯火炮的射程以外。穆罕默德几次改变航向,试图迂回到探险船队的侧面,和邵云飞来场真正的对决,都被为探险船队领航的冯子铭识破。大明船队亦不断调整着航向,向东,向东北,再向东,始终用三艘断后的战舰船尾,对正阿拉伯舰队的船头。被甩开的阿拉伯分舰队偏离了航向,一时投入不到战场中,只能紧紧地在后边跟着看这场大海上数年来最精彩的角逐。

在付出了一沉,三伤的代价后,穆罕默德气急败坏,向舰队下达了一个极其荒谬的命令。“分散,不必保持队形,务必将对方截住”!

船只的火力主要集中在两侧,是以海战中保持队形整齐尤其重要。穆罕默德认为这个准则只适用于舰队间决战。眼前这伙探险船显然以逃走为目的,自己手中雄厚的家底不必为拦截过程中付出的代价而担心。

只要有一艘船赶到东方人的前面,打乱他们的阵型,我们就有胜利的机会。远在战场之外的侯塞因亦为己方指挥官的决断而喝彩。己方这么多战舰,这么充足的火力,的确没有必要理会那僵硬的海战操典。

阿拉伯舰队奉命散开,如一群鲨鱼般从各个角度逼向探险船队。今天,即使这支船队是条巨龙,阿拉伯人亦要将他咬住,撕碎。付出多少代价也在所不惜,河中地区的主人,沙希布·吉兰,这个号称瘸狼,信奉真主的英雄郑重承诺,抓获眼前舰队中的任何一艘船,即可获得一座城池,抓住一条日级护卫舰,即可获得一整片流着奶和蜜的土地。

“二号舰,接替我指挥成为旗舰,四号舰负责舰队断后,三号舰,跟随我来”。邵云飞看到了阿拉伯船队阵型的变化,沉着冷静地发出了变阵指令。被硝烟熏暗了的指挥旗闻命落下,淡金色的分舰队帅旗交替升起。

四号舰长郭枫大吼着抗议了一句,跺跺脚,咬牙跟在了探险船队的混帆运输船后。

“老伙计”,领航的冯子铭心头一暖,命令声夹杂着哽咽。红色的指挥旗在二号舰船主桅杆上缓缓升起,色彩如战士的热血般绚丽夺目。

大明探险船队不再与敌人周旋,掉头向东,向东,再向东。

在他们身后,邵云飞率领三号战舰,突然变幻队形,利用风力做了个漂亮的回旋,一前一后拦在阿拉伯海盗面前。

凄厉的唢呐声穿越海面,在剧烈的炮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下桨”,水手长一声命令,数十条木桨从底层甲板伸出,来回划动。战舰猛然加速,如海面上的游龙般从追得最近的阿拉伯海盗面前掠过。

没等阿拉伯人做出反应,日级舰侧舷上的火炮发出了震天怒吼,炮弹雨点般落下,砸在他们的船上,又有几艘阿拉伯战舰被击中,水手们惊慌地叫喊着,吸取海水扑灭甲板上的火苗。被弹片炸伤的水手无人理会,痛苦地在甲板上来回翻滚。

虎入狼群,纵使这头虎已经步入暮年,岁月依然无法掩盖它身上的王者雄风。

此刻,混帆战舰在机动性上的优势被邵云飞发挥到了极致,不顺风时,它可以接受侧面吹来的切向风,利用船帆切割气流产生的向前的推动力。顺风时,又可以直接利用风力高速前行。安装于底层甲板上的船桨又使战舰在转换方向,甚至掉头时速度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大大提高了其战场生存能力。往来纵横间,几艘着急追赶探险船队的阿拉伯战舰都被击中,不得不减慢速度紧急修理船只。

阿拉伯人被激怒了,一艘艘从各个方向包抄过来。茫茫大海上,两艘大明日级舰在硝烟中穿梭,与烈焰和死亡共舞。

几分钟的死亡之舞后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时钟好像被拨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放大到无限。你可以眼睁睁地看到炮弹曳着焰尾在船只间呼啸,看到它在甲板上炸开,看到对手和战友飞上天空。

烟雾笼罩了这片海域,清澈的海水中,飘荡着水手的尸体,分不清楚哪个是中国人,哪个是阿拉伯人。也许在造物主看来,他们本来就没有太多差别。

大明战舰已经多次阿拉伯人的火炮击中,洁白的风帆处处冒着黑烟,露出一个个斗大的窟窿。激战中,甲板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保持完整,唯有那高悬挂于桅杆之上的大明战旗,沐浴着夕阳的余晖,烈烈舞动。

一枚炮弹呼啸着扎入船舷,海水顺着炮弹造成的大窟窿涌进,顷刻间没过人的膝盖。两个水手抱起一块木板冲上去,死死地摁在窟窿上。海水顺着木板和船舷间的缝隙喷射,仿佛有一只大手在用力向里挤压,两个水手用肩膀顶住木板,双腿不住颤抖。一个躺在吊床上休息的重伤员跳起,抓起被子,堵住木板的缝隙。

血,顺着船舷流下,染红海水,染红船舱。

随军的木匠抓起大锤,一下下将木板和棉被钉牢。水流渐小,渐微,终于被堵住。死里逃生的人们发出一阵欢呼。

“好了,你可以松手了”,负责按住木板的船员腾出手去搀扶按被子的受伤水手,才发现伙伴已经停止呼吸,宽厚的脸膛上,还带着一丝因保全战舰而发出的得意微笑。

周旋,坚持,坚持,周旋,阿拉伯人彻底乱了,连刚刚赶上来的分舰队都散开了队形,加入到对两艘日级别战舰的围捕中,这正是邵云飞期望的结果。只要最后一缕阳光坠入海面,他的断后任务就算完成。在夜色掩护下,老伙计冯子铭有足够的机会在阿拉伯人的视线中逃离。

太阳已经有一多半浸入海水,这个傍晚过得分外漫长。舰长邵云飞满脸硝烟,赤裸的肩膀上布满了干涸的血斑。副手已经阵亡,水手长也倒在了甲板上。战舰的尾炮在射出了近三十枚炮弹后,摊倒下去,发红的炮管将浸满海水的炮位烫出股股白烟。左右侧舷炮大半也已经报废,船上的炮弹所剩无几。

“伙计,怕吗”,邵云飞一边将炮弹添入火炮,一边问手拉炮绳的水手。

身上缠满绷带的水手咧嘴一笑,吐了口带血的吐沫,“怕个逑,谁打上谁不是个死”。瞅准机会,拉动炮绳,一枚霰弹呼啸着钻出炮堂,将靠自己最近的阿拉伯战舰上的水手打倒一片。

“好小子”,邵云飞用湿布搭在炮管上,海水蒸发出来的雾气发出刺鼻的咸腥,仿佛大海亦在流血。

“龟儿子,让你认识认识什么样才是真正的中国人”,身上缠满绷带的水手哈哈大笑,又将一枚专门近距离杀伤水手的葡萄弹射进对方船舱。

又一片惨呼从对方的战舰中响起。三号舰趔趄着跟在邵云飞的座舰后,一边射击一边前行,距离两艘大明战舰最近这艘阿拉伯船抵挡不住,水手被霰弹射得东躲西藏。

凉凉的晚风从海面上掠过,吹散炮弹和水雾,将不远处阿拉伯的旗舰露出来。旗舰主桅上,一大串信号旗展示了阿拉伯人的作战意图,自觉胜券在握的指挥官穆罕默德叫人打出了这样的信号:“不要击沉,捉活的,先登船者有赏”。

“呸”,邵云飞重重地啐了一口,看来阿拉伯人已经彻底放弃了探险船队携带的宝藏,或者其意本不余此。邵云飞不想再理会对方的意图,大踏步走到主桅杆下,亲手将一串信号旗升上半空。

“让他们认识认识,我们是中国人”,染血的信号旗伴着殷红的晚霞在空中飞舞。

“我们是中国人”,滴滴答答的唢呐声响起,传遍战场每个角落。船舱中,伤员无论轻重,只要能站立起来的,一齐抄着家伙走上甲板。

底层甲板上,累得脱力的划桨手喊着号子,再次推动沉重的木桨。

舵室,操舵手从破碎的玻璃窗后冲邵云飞点点头,毅然决然地改变前进角度。

已经略带倾斜的战舰带着烟,带着火,划破海水,在被晚霞染成金色海水中,向阿拉伯人的旗舰冲去。

三号舰加快速度,挡在了邵云飞的侧后面。

“我护着你的背”,三号舰上,今晚第三任舰长升起信号旗,对舰队指挥官表示支持。前两任舰长已经长眠于眼前这火一样的波涛中,第三任舰长不吝啬用自己的血为大明战旗再添辉煌!

“疯子”,阿拉伯船一片混乱,不知道是否该将两艘日级舰击沉,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邵云飞和他的兄弟已经接近穆罕默德的座舰。

二船交错,大明舰队中残存的火炮同时发威,一次齐射将甲板上的阿拉伯水手打倒百余名。阿拉伯旗舰慌忙组织反击,没等操炮手将火绳点燃,一阵剧烈的晃动将他们震倒于炮位旁。

护卫着自家兄弟的三号舰船首,重重地撞在了阿拉伯旗舰的右后方,两只大船并到了一起,同时进水。

“撤离,我护着你的背”,唢呐声再次从三号舰上响起,仿佛在向同生共死的战友们挥手告别。

邵云飞回过头,看到三号舰上的水手接二连三跳上敌船,挥舞着白刃杀进船舱。自家战舰甲板上,分不清面孔的代理舰长手持火把,站在船身靠右位置,一个个小窗格于其脚下打开,几颗炮弹堆在他身侧。

“那是火药舱位置,向东,脱离战斗”,邵云飞大吼着,命令战舰上要掉头和敌人拼命的兄弟逃离危险。

所有的阿拉伯船惊呆了,拼命向旗舰考拢,靠拢。他们不知道旗舰上发生了什么,军人的职责促使他们靠过去保护自己的长官。相对长官的安危,邵云飞的战舰是否脱离已不重要。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中,大明探险船队的无名代理舰长飞入云霄。在他骄傲的身躯下面,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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