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冲进绿柳院的时候,林仙仙尚在睡梦之中,守在正堂中休息的老太太见儿子冲了进来,便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悄默声的走到了他跟前,拉着他的手又是激动又是欣慰又是喜悦的压着声音说道,“我儿啊!你要有后了!”
此时此刻,两母子执手相看泪眼,心情都很激动,“娘,红姨娘呢?”邵明到底没见到‘实物’,所有的喜悦激动便都有些缺乏真实感,所以他现在迫切的想见一见那个怀了他骨血的小心肝。
“红姨娘在里屋睡着呢!你轻声些。别吵醒了她。”老太太非常理解儿子此时的心情,就连她自己,都是进去看了好几趟红姨娘的睡颜,心里这才踏实一些。
“那娘,我先进去看看红姨娘。”邵明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转身急步走进了内室。
等他绕过屏风,走到了内室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下意识的放轻了许多。
等他走进了内室,守在拔步床两边的香椿和荷香冲着他蹲身行了一个礼,邵明视线紧盯着床上躺着的人,头也没抬的朝着她们挥了挥手。
两丫鬟对视了一眼,稍稍往后退远了一些,以免碍了主子的眼。
邵明轻手轻脚的坐到了床边,他看着床帐中,那张被薄被给掩住了大半的呼呼大睡的粉白小脸,心里所有的情绪终于都落到了实处。
他有点想要伸手摸摸她,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可能扰醒她的举动。
邵明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林仙仙熟睡的小脸儿,心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浑身都充满了一种暖融融的幸福力量,他的视线,最终滑落到了林仙仙小腹的位置,虽然隔着被子,但却阻挡不了邵明对那里面的那个小生命赋予初为人父的热切与期盼。
邵明就这么痴痴愣愣的盯着林仙仙的肚子看了良久,脑中甚至已经畅想到了,他抱着一个叫他爹爹的小娃娃举高高的场景了。
等他放飞的神智终于回笼,他爱怜的看了看小心肝熟睡的小脸儿,用眼神示意香椿照顾好红姨娘,便在香椿和荷香的屈膝恭送下,如来时般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内室。
等他来到了外间,和老太太母子俩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后,老太太便把他给叫到了身边,拉着他的手走到了更方便说话的侧厅,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仔仔细细的小声说给了他听。
一下子接收到这么多的信息量,邵明的大脑略有些超负荷,主要是红姨娘有喜的喜讯还在他的脑海中散发着惊喜的余韵,转而在下一刻就知道了妻子多年不孕的根源,邵明这颗心啊!~真是五味杂陈。
他倒不像老太太那样,怀疑到了林仙仙的身上,盖因他清楚的记得,那不雌花,乃是妻子新婚燕尔时在他面前亲指的喜欢,当时他们还没有从丰粮院搬到抚荷院去,翠红也还没被买到府里来呢。
令邵明滋味难辨的是,曾经他有多么期盼妻子给他生个小娃娃,现在就有多么感慨造化弄人,他一时想,若妻子早早给他生下了子嗣,那他们现在或许还是一对和和美美的贤伉俪,一时又觉得,若没有了红儿,他的生活将是多么的虚假且枯燥。
邵明站在人生的这一端回望往昔,一时竟升起了一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大悟之感,整个人的气韵不知不觉中竟更加的沉稳内敛起来,心境上大有一种瞬间成熟的通透感。“娘,此事便交给儿子来办吧。”
老太太看着儿子那眉眼间一夕成熟的神韵,以为他这是又回想起了与儿媳王氏的往日情分,加之即将要为人父所引起的变化,便叹息着拍了拍他的手,“儿呀,你若挂念你媳妇儿,便去看看她吧,只是记得千万要顾忌着些红姨娘,她肚子里现在可怀着你的娃呢!”
“……娘,我知道了。”邵明被他娘那笃定的猜测给弄得有些无语,他在他娘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虽然听了这不雌花的事情后,他是有点同情妻子,甚至对她有着些许的愧疚,因为这个不雌花,大概率是冲着他们侍郎府来的,而妻子三年无子实在有些无辜受累的意思在里面,虽然她在这其中的操作也挺让人无语的。
但邵明自问,就凭着这一份愧疚与同情,他和妻子就能回到从前么?!邵明不愿意,且非常清醒的明白,他们回不去了。即便是他心里确实有一份想要弥补妻子的心软,但他也不想再蒙着头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了,更何况……他可放不下他的心肝儿,想到里屋那个肚子里揣着他的种的小娇娇,邵明的心里就充满了甜蜜。
虽然察觉到老太太可能误会了他什么,但他也不打算去解释分辩些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后这满府的人,自然是能够看明白的。
邵明从绿柳院里出来后,便使人叫来了吴管家,既然这不雌花的事已经在府里闹出了动静,相当于是已经打草惊蛇了,那么他们的调查最好也要尽快铺展开才好,动静要大,来势必须凶猛,如此才能震出那些惶惶小人心中的鬼,也免得心怀鬼祟之人真的沉下了心来,那么这不雌花的事儿才是真的不好查了呢。
主子一声令下,吴管家的动作很快,他请教了黄嬷嬷的思路,最先查的便是正院,他也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红姨娘早先布下的局,不过既然主子要彻查,红姨娘那边儿又身怀保命符他不好动,便只能从与红姨娘共事过的小丫头们查起了。
结果令吴管家非常意外,小丫头们没有供出红姨娘什么,反而供出了一条吴管家认为非常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的线索,这条线索的源头直指苍松院的丁香,原是那小丫头无意间听到了王奶娘和太太说话,说王奶娘揪住了苍松院的丁香与老太爷的哪个姨娘暗中勾连的手尾,要以此威胁丁香成为她们在苍松院的耳目。那个姨娘的名字小丫头有些没太听清,不是姓梁就是姓连。
吴管家听了小丫头的供述,心里寻思着,太太和王奶娘说的,莫不是莲姨娘?!
这莲姨娘还活着的时候,可是个厉害人物,老太爷还在世时,这位可没少给老太太添堵,若那丁香真的被太太的奶娘给抓住了把柄,那岂不是说,这莲姨娘在老爷成亲后,还能够将手伸进这侍郎府里来么?!
想到这里,吴管家直觉他抓到了这件事的关键线索,连忙带着人亲自去了趟绿柳院,在老太太跟前拿住了正给老太太捶腿的丁香。
丁香这一被捕,立时便惊动了邵明,老太太那里更是不必多说,人就是在她跟前拿住的。
丁香起初还嘴硬不肯说,后来还是吴管家从太太那里请来了王何氏,为什么说是请呢,实在是太太不放人啊,方才这正院的奴才们被一波一波的带走,如今还都没被放回来呢,王芷君一看情势,还以为是红姨娘的肚子出了什么问题,夫君这是要调查她呢。
在这一点上,王芷君是问心无愧的,因为她根本就没下过这样的命令,虽然心里真的恨不得林仙仙去死,不过当她看到吴总管手下负责提审下人的人又来找她奶娘去问话的时候,王芷君就有些慌了,盖因她拿不准奶娘有没有背着她对红姨娘做过些什么。
于是,王芷君便说什么也不让吴总管的人带走王何氏。
最后,还是吴总管亲自去了一趟,把王何氏叫到了一边,和她说了这不雌花的事,重点当然在于此花乃是太太三年不孕的罪魁祸首,至于早先那点儿对红姨娘的怀疑,他可是连个风儿都没露的。
王何氏听了吴管家的话后,真是恨极了丁香,便自愿和吴管家走了一趟,在丁香面前将她何时何地与莲姨娘勾连,以及莲姨娘给了她何种信物的事情给说了个详细明白。
丁香见自己这回是辩无可辩了,老爷老太太听了这王何氏的话,肯定是已经定了她的罪了,再坚持下去也只是活受罪而已,又有老太太那若供出实情可少牵连家人的承诺,丁香终于松口了。
这不雌花确实是莲姨娘让她撒在丰粮院里的,早在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她便被莲姨娘给抓住了早被情郎破身的把柄,成了她在老太太身边的手脚耳目。
莲姨娘一直觉得,她没能怀上老太爷的孩子,是老太太给她下了绝育药的缘故,所以便寻了这种花的种子,使丁香将它们撒在老爷太太的院中,她要亲眼看着这侍郎府断子绝孙。
可惜莲姨娘终究没有看到最后,她在庄子上过得并不好,两年前的一场倒春寒便要了她的命,丁香原以为,这一切都会随着莲姨娘的死而沉入地底,却没想到,竟被王何氏撞见了她与莲姨娘的最后一次碰面。
话说到这里,丁香不由得朝着王何氏的方向露出了一抹讽笑,“可笑的是,太太和王奶娘自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竟要挟我做她们在老太太那儿的眼线,却不知……呵呵……哈哈哈……多可笑啊哈哈哈!”丁香笑得虚弱也畅快,她这辈子真的恨极了被人胁迫的感觉,早年是莲姨娘,后来是太太,她恨她们的威逼,也恨自己的无力反抗,所以,对于太太喜爱不雌花,并将它们移栽到正院导致她三年不孕这件事,丁香在私底下是喜闻乐见的,这也是她压抑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快乐了,如今,她就要活不成了,这份多年压抑的痛快便尽数化成了对王奶娘和她背后的太太的嘲笑。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贱蹄子!我……我掐死你!!!”丁香的嘲笑精准又凶狠的刺中了王何氏的痛点,她一个箭步便冲到了丁香的身边,两手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要不是有旁的奴才上前分开这两人,就王何氏的那个力度和狠劲儿,丁香的小命说不得还真会交代在她的手里。
而坐在上手的邵明和老太太听完了丁香的交代后,再看正院的人,都有一种太阳穴隐隐作痛的感觉,你说这正院的人蠢吧,人家主仆这暗度陈仓玩得那叫一个溜啊!你说这正房太太可怜吧,你再瞅瞅她做的那些个事儿,那真是半点也不招人怜,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就是人家跟他们家不是一条心,这人哪怕是嫁进他们家来了,私底下却是和他们邵氏母子存着心眼子呢。
若王芷君能早将这丁香的不对劲告知邵明和老太太,她又何至于三年都怀不上孩子,翠红又怎么会被抬举成姨娘,那林仙仙估计也不用来了,所以说,王芷君如今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无论从倒霉程度还是做事手段来说,说她一句自作自受真是再贴切也没有的了。
经此,老太太和邵明心中对王芷君的那点子刚刚升起的愧疚与心软,终是尽数化为了一种类似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叹息。
这场由孕吐牵扯出来的阴谋十分出人意料的就在这一日之内水落石出了,快的让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准备的老太太和邵明都感觉有些猝不及防。
得知事情跟人家红姨娘根本没什么关系,却是因她而暴露,因她而快速的找到了线索,老太太心里那种红姨娘旺夫的感觉便不由得更加坚定了几分,当然,相对的,也升起了那么一丢丢王芷君克夫克子的念头。
起先老太太还想着,万一儿子因为这事儿而对儿媳妇心软了,她老人家就不荡着了,现在老太太改主意了,她真恨不得儿子以后离那倒霉王氏远点才好。
想到这里,老太太便决定要选个吉利日子,去庙里拜拜,好好谢谢菩萨,给他们家送来了红姨娘这么个福气大还旺夫的宝贝蛋,破了他们家娶了王氏的断子绝孙煞。
等这俩人回到绿柳院的时候,林仙仙已经睡醒了,正坐在绿柳院的正厅中,听徐嬷嬷的汇报呢。
当林仙仙知道,她拔掉的那些个粉粉白白的小花的功能竟然是避孕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崩溃的,要是早知道它们那么牛掰,她咋会拔掉它们呢,必然会像伺候祖宗一样的好好伺候它们啊!真是……悔不当初啊嘤嘤嘤!我恨我自己!为何要以貌取花啊哇哇哇!~
其实在林仙仙一觉呼醒的时候,她有尝试着呼唤过那个把她弄到这里来的狗系统,结果狗系统果然很狗,竟然躲在她脑子里面不出声,林仙仙在脑子里一阵雪姨骂街,也没能把那个狗系统给叫唤出来。
狗系统这个反应,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摆明了是不能送她回去了,一想到她一个水灵灵的大闺女,竟然要在这里生娃当妈了,林仙仙的心情就转阴转阴转阴,哇!~妈妈!~人家还是个孩子啊!~
等林仙仙脑内撒泼打滚的释放了一遍自己的小情绪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是有点认命的接受了她肚子里揣了个孩子的事实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还能把这小兔崽子给这样那样那样完了再这样么?!
林仙仙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团球踢球以及摔球的凶狠画面,吓得在这件事情上给了一点小助攻的八号系统躲在角落里一阵瑟瑟发抖。
八号:宿主好凶好口怕啊嘤嘤嘤,统统绝对绝对不要被注意到啊嘤嘤嘤!
邵明和老太太就是在林仙仙一边缅怀自己即将逝去的青春一边悲伤于花花不可貌相的时候回来的。
两人一进来,便看到了林仙仙那满脸欲哭无泪的自伤表情,尤其这个表情还是用翠红那张自带小白花加成的五官做出来的,看起来就更加的惹人心疼了。
“哎哟!我的乖乖儿怎么了?!怎的是这幅样子啊!可是谁欺负了你?!”老太太一见林仙仙这幅蔫了吧唧的可怜样子,第一反应便是她这是受了谁的气,难得端起了老太君的架势,厉眼在屋内的下人们脸上扫一扫,看看是哪个胆大的,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她们侍郎府的大宝贝。
屋里的奴才纷纷低头,不敢跟老太太对视,生怕自己成了那个无妄的怀疑对象。
邵明站在老太太身边,看着林仙仙的表情也是一脸的心疼与关切,但他现在手里扶着老太太,不好撩开手,不然这要放在平时,他早就把人给抱在怀里心肝肉的哄上了。他倒不是很相信这个时候会有人不开眼的给他的小心肝添堵。
要不说还是老太太的眼睛厉呢,林仙仙这可不就是被欺负了么?!呜呜狗系统你给我等着!!!!林仙仙在心里撂了句狠话之后,便展帕掩脸,将整张小脸都埋进了已经走到了她近前的老太太的怀里,“呜呜呜老祖宗,我怕是活不成了嘤嘤嘤!”
“胡说!!!呸呸呸!”老太太一边伸手拍搂着林仙仙,一边在邵明和黄嬷嬷的搀扶下坐在了她的旁边。“咱们乖乖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怎地就活不成了?!”
“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邵明终于空出手来,听了林仙仙的哭诉,立时着急的凑到了她的近前。
“你走开!~”烦的就是你,都是你这个狗男人使的坏!!!!人家还没耍够呢,就要当妈了,好悲伤啊哇哇哇!~林仙仙伸手推了一下邵明,没推动,她更暴躁了,眼泪因此流的更凶了几分。
老太太被如此暴躁的林仙仙给吓了一跳,还想着要是儿子待会儿和红姨娘呛呛起来,她可得拦着儿子点儿,这红姨娘的肚子里可揣着他们邵家的宝贝蛋呢。
结果邵明根本不拿这一推当回事,俩人在帐子里胡闹的时候,红姨娘也没少掐他捶他,推都是轻的,再加上林仙仙那带着哭腔的小波浪尾音,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生气的撒娇,邵明一听这小声,心都要化了,会走开才怪了。
于是,他便挨了暴躁小白花的一顿锤,“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欺负我!你这个坏人!”
“哎哟,我的乖乖儿,你可悠着点,别伤到了自己。”老太太见林仙仙的动作大了,连忙对她是又抱又拦,期间还瞪了邵明一眼,她怎么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脾气脾气没有,连躲都不会躲了?!真是!碍眼!!!
挨了老母亲的这一瞪,邵明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抬起手颇为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这孙子还没生出来呢,老太太这就要开始不要儿子了!哎!~他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正这么想着呢,邵明的胳膊上便挨了自家亲娘的一记无情铁拳,只听他亲娘对着他心肝儿说,“我的好乖乖,老祖宗帮你打他,不用你自己动手。”
邵明:“……”感觉以后在这个家里是莫得地位了!
但老太太偏偏还要在这段已然伤痕累累的母子情上再撒上一把盐粒子,“我的乖,快跟老祖宗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老祖宗帮你收拾他!”
“老祖宗,我刚刚……做……做了一个……一个梦。”林仙仙用帕子掩着脸,抽抽噎噎的打着嗝说道。
这断断续续又带着些闷闷鼻音的小哭腔可把老太太和邵明给心疼坏了!~邵明心里想着,他的心肝儿哟,实在是太娇了,做个梦都能把自己给吓得哭成这样。
“我,我梦见太太,嗝,太太要对我去母留子,后,后来,我就死了哇哇哇!”林仙仙说到这里,嚎得更悲伤了,“老爷,嗝,老爷就和太太一起笑!呜呜呜!”
林仙仙口中的这个梦是真的很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她的这番叙述后,大家伙都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一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尤其是邵明听到小心肝最后那句‘老爷就和太太一起笑’,真是一时觉得自己这顿打挨的实在是冤枉,一时又觉得心肝儿真是可爱得不得了,心里这滋味呀,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竟有些玩笑心态的怨怪起梦中的自己不会做人,害得心肝儿都不给他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