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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节 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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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六年九月十二日,长生岛

最近长生岛的铸炮水平有了进一步的提高,铸铁六磅炮的最终设计已经确定了,而且第一门量产型铸铁六磅炮也已经生产出来了。这门铸铁炮经过测试,效果很不错,此外如果把大部分零件换成铁质的以后,炮车的整体重量也会大大减轻,三磅炮看来已经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水力机床和冶金炉的应用大大地提高了长生岛的生产能力,目前军工司每三天就能铸好一门六磅炮,从理论上讲一年就能生产上百门大炮。可惜的是黄石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军队来使用如此强大的火力,就是加上日本的长州藩也不行,所以大部分生产能力肯定要被闲置了。

九磅铸铁炮和十二磅铸铁炮也各铸造了一件实验样品,黄石看过射击演示后,对这两种火炮的印象也还可以,但是加上跑车的话,这两种炮还是有些过于沉重了,难以跟上行军纵队。

尤其是十二磅铸铁炮,黄石觉得这种炮用作陆战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可是如果当作攻城武器的话,十二磅炮的威力又稍显小了些。总的说来,与其生产这种鸡肋当攻城武器,那还不如直接铸造十八磅、甚至二十四磅炮来用,反正都是跟不上正常行军,那还不如干脆追求威力得了。

虽然九磅和十二磅炮暂时不会列装部队,不过这些成就还是让黄石感到很开心。几年下来,长生岛终于锻炼出了一批职业铸炮技师,这么多年来,黄石始终如一地鼓励军工司进行细致的内部分工,现在各个部门的技师都变得越来越专业化。

长生岛铸炮条例也日渐完善,再加上工具制造水平的提高,长生岛军工司的铸炮能力已经变得非常可观。几年前邓肯刚来长生岛的时候就有独立铸炮的能力,现在长生岛的铸炮技师大部分还没有这种比较全面的水平,但他们在各自负责的领域里,技术之娴熟则是邓肯远远不能相比的了。

既然六磅铸铁炮的工艺已经成熟,那原来的老式火炮就没有什么用了,黄石于是就把它们都卖给了长州的守随信吉。据日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长州和幕府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差了,两者之间已经是剑拔弩张,幕府的“征长令”随时都可能下达。

以前幕府规定各藩的藩主每两年就要去江户一趟,住上几个月、甚至一年,但今年长州藩藩主是说什么也不敢去江户了。目前长州已经在边境地区修筑了三座新式炮台,并为它们配备上了不少火炮,这些炮台即使是由长州的旧式军队来防守,也将是极具威力的,因为德川幕府的军队根本没有大炮。

守随信吉先后送来的一千两百名日本浪人日前已经完成了基本的士兵训练,黄石派出了一个人数高达二百人的军官、士官团和他们一起返回日本以便进行指挥,准备进行长州保卫战。这支按照长生岛条例训练出来的军队,也按照长生岛模式被分成了三个步队和一个炮队,并接受了长生岛刚刚淘汰下来的几门三磅炮。

除了三磅炮以外,守随信吉还付钱为每个士兵(包括黄石派去的两百名明军志愿部队)都购买了头盔,以及七百支长枪和五百支长生岛火铳。

柳清扬和黑岛一夫都对很可能爆发的战争持乐观态度,他们都认为德川幕府的军队不过是一支不比明军军户强到哪里去的封建军队。

当黄石问柳清扬对日本幕府军队的印象如何,柳清扬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来:“日本德川幕府的军队是一支缺乏战斗意志的军队,大部分官兵都是在临战前仓促编组成军的,除了只在军队中占极少量的武士外,大部分士兵平时也都是农民,末将不认为这样的军队能承受艰苦的战斗。”

除了柳清扬和黑岛一夫的报告外,黄石也有其他的途径获得日本的情报。比如黄石派去长州的“忠君爱国天主教”的那一帮牧师,也一直源源不断地把大批日本情报输送回长生岛。他们的这些情报中不仅有日本的军事情报,也包括物产、地理、风俗习惯等,这些传教士就相当长生岛灵敏的触角,黄石通过他们感受着日本的实际情况。

现在黄石手里就有经过内卫整理过的情报册,他一边翻看着上面的记录,一边和柳清扬加以印证:“柳兄弟,德川幕府的军队好像也很缺乏战斗经验。”

“是的,大人您说的不错。日本已经有一代多人没有打过仗了,军队中除了个别的一些老头子外,大部分人的战斗经验都来自于他们在酒馆的打架斗殴经历,官兵基本都没有见过战场。那些武士虽然是职业军人,但他们所习练的武艺大多也都是单兵作战才有用的东西,据末将所知,他们大多都没有经过协同作战的训练。”

这种评价和黄石收到的情报非常吻合,这几年来柳清扬在日本生活的时间比在中国还要长,既然他和那些牧师的看法一致,那黄石基本对幕府与长州之间的战争便放心了。长州藩如果处于本土作战的话,本身就能紧急动员上万和幕府军战斗力相当的封建军队,长生岛为她训练的新式军队虽然人数较少,但也一定能起到重要作用。

柳清扬的看法和黄石基本相同,何况长州的新军装备也极其优良,甚至还在长生岛的平均水平之上。

从今年七月底开始,中岛已经开始批量生产胸甲,八月上旬的生产能力就达到了一百具,中旬提高到了一百二十具,而下旬则生产了一百八十具,全月总共生产了四百具之多。两天前鲍博文向黄石汇报工作时,就告诉黄石九月上旬的胸甲产量已经提高到了二百具,这个月预计能把日产量提高到二十五具左右。

以往制造一套铠甲,即使是最容易加工的皮甲也要花费一个熟练工十天以上的时间,而铁甲因为需要长时间的锻打,更是遥遥无期。但现在依仗水力轧机和锻机,三、四个熟练工制造一套胸甲几乎就和玩一样,也就是渗碳工艺比较花费时间,但以往最费人工的塑形对水力锻机来说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而已。

在九月上旬的军工司工作汇报中,鲍博文就预言在机器生产的情况下,这胸甲“迟早要便宜得如同废纸一样”。九月预计会生产出七百套胸甲,这些未来的废纸被黄石以每套一百两银子的价格预售给了守随信吉,它们下个月就会发货给日本。

所以如果后金不主动来进攻长生岛的话,黄石估计长州新军会比长生岛更早普及胸甲。这种铠甲既然能抵御钢刀、铁弓和长枪的攻击,那它们就断没有抵御不了竹弓、鸟铳和竹枪的道理。

“日本幕府并不具有我大明这样向军队提供制式装备的能力,那些临时征募的农民兵不用说了,就是所谓的武士们,他们的装备也都是个人自行购买的,有钱的人穿得好一些,穷人就差一些。”

和所有看惯了长生岛模式的军官一样,柳清扬现在对封建军队的战斗力嗤之以鼻:“日本幕府军队的进攻能力非常可疑,防御能力也不太可靠,对城市的攻击恐怕只能靠长期围困来完成,远远不能与我们训练出来的长州藩军队对抗,即使人数占优也不行。”

“嗯,柳兄弟的话让我彻底安心了。”德川幕府即使真要进攻长州,它比较可能的做法也是号召长州四周的诸侯去围攻毛利家,而这就给了长州军以各个击破的机会,黄石相信在这个时代,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近代军队,一定能依靠内线作战把各怀鬼胎的邻居们轰杀到渣。

送走了柳清扬以后,黄石又翻看了一遍长生岛军工司的报告,任何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不用等鲍博文把中岛的风车修得比林子还要密了,只要有足够的钱,仅仅是目前的生产能力就足以在一年内为黄石的嫡系三营完成换装。

“根据大明律令,私人拥有铠甲形同谋逆。火铳虽然不在严禁之列,镖局和私人都可以购买,但以长生岛火铳这种巨大的威力,估计朝廷也不会允许它在市面上流通的……真是让人伤脑筋啊,真要是造了这么多武器出来,我还能卖给谁呢?”

……

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十七日,朝廷向长生岛派来了使者,那前来宣读圣旨的宦官登岛后,长生岛上连忙焚香设案,黄石也急忙换上乌纱皂靴、蟒袍玉带,然后提着官袍亲自把使者一行迎进辕门。

“末将不知天使驾到,有失远迎,敢请天使恕罪。”

传旨的宦官更不搭话,只是昂首从辕门而入,扬着下巴直挺挺地大步走向香案。两旁枪戟如林,长生岛官兵人人都换上鲜明的衣甲,个个都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是紧紧握住手中的枪杆,目不斜视地往前方看去。

使者一直走到香案紧跟前才停下脚步,用力一甩官服转过身来,满脸木然毫无一丝喜怒之情,拉长了声音叫道:“黄石接旨——”

黄石一撩大红官袍,就在众人面前向着使者跪下叩拜:“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黄石在下面低着头听着,渐渐的就越听越不对,等平调说完以后,站在黄石背后的长生岛将领脸上也都流露出了惊讶之色。可那使者还在继续念下去,这份圣旨写的也真是称得上是热情洋溢了,因为天启对黄石提督西南四省、迅速平定奢安之乱报有很大的期望。

“……朕躬临御以来,明法敕罚,急于求治……黄石忠以戴君,勇于报国,卿能抚定西南之日,朕又何吝通侯之路哉?钦此。”

使者念完了圣旨后,就等着黄石叩拜,但等了一会儿也没看见动静,使者脸上忍不住就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按照规矩黄石听到那个“钦此”的“此”字时,就应该立刻拜倒山呼万岁。只是这圣旨虽然是恩旨,但一旦黄石接了下来,那辽东如何发展他就再也难以干涉了。奢安之乱虽然亦是大祸,但毕竟历史已经证明,明廷的力量是完全足以将其平息的,而后金则完全不同,黄石一天不看到后金政权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一天就不能把心放下来。

不过黄石并不是文臣,作为一个武将他要是拒绝接旨,那就实在有些太说不过去了。更进一步说,现在天启发给黄石的这份圣旨经过了皇帝下中旨,内阁拟票、拟诏,然后皇帝用玺,内阁首辅副签这整个一套流程,就是文臣也根本没有封驳这份圣旨的权利。

何况黄石现在所处的天启朝还算朝纲严谨,他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明朝武将威福自操的行为,那也都是崇祯朝中叶以后的事情了,现在黄石如果拒绝接旨的话,恐怕就会为千夫所指,以往黄石辛苦攒下的一点好名声也会付之东流。

黄石思来想去,如果一定不接这道旨的话,那也就只有辞官一条路了,不过黄石作为武将既不容易辞官,他也根本不会选择这样的一条路。

心有不甘的黄石实在没有想出什么说的过去的理由,最后只好重重地拜服了下去:“恭请天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躬安。”

黄石闻言挺身跪直,停顿了一秒后再次大礼叩拜下去:“恭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恩浩荡。”

再一次重复了跪起、叩拜的动作,黄石俯首应旨道:“永服辞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宜厉乃诚。”

第三次山呼万岁后,黄石总算是完成了接旨的全过程,他长身而起的时候,那个宣旨的使者也换上了一幅笑脸,趋前一步双手把圣旨捧到了黄石的面前,嘴里还一个劲地说着:“恭喜黄帅,恭喜黄大帅了。”

黄石深吸了一口气把这重逾泰山的圣旨接过,正要叫部下给这位使者拿赏钱,却见那使者又把脸一扳,退开两步高声叫道:“吴穆接旨!”

……

拿了两份赏钱的使者被请到老营的中军帐中。圣旨既然已经不在身,这个太监的地位立刻就远远低于黄石和吴穆了。不过黄石和吴穆两个人自然也不会托大,他俩一定要让使者坐首席。那使者不过是个小宦官,自然扭扭捏捏地不敢入座。最后黄石和吴穆一左一右,强行把那使者拖到椅子旁按着他坐下,就好像坐这个位置并不是他的权利,而是责任和义务一般。

虽然黄石腹中一直在盘算着自己的心思,不过他脸上可不敢显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今天的这份圣旨实在是大大的恩旨,其中更蕴含着天启的深切期望。如果这个时候黄石说什么煞风景的话,一旦流传到京师就很可能会被文官扣上一个“心存怨望”的帽子,就算是天启心里也可能会很失望的。

自从第一次去北京陛见天子后,天启皇帝一直是黄石最大的靠山,现在朝中的人无论贤愚,都已经绝不敢在皇帝面前说黄石的坏话了,对于这种情况黄石自己也是心里有数,所以他自然不会去拆自己的台而公然抗旨。

“刚才公公宣旨的时候,末将真是欢喜坏了,只觉得脑袋里就这么‘轰’的一下子,顿时就是一边苍白,半晌什么都不知道。”黄石一手端着酒杯给使者敬酒,另一只手则在自己的脑袋前后比划,拼命形容自己当时是如何的兴奋和感动。

那个使者脸上满是宽厚的理解之色,微笑着对黄石说道:“黄帅忠君爱国,人所共知,自此出任四省提督也是实至名归,咱家宣旨的时候,心里也一直替黄帅高兴呢。”

“粗鄙之人,竟然一时都忘了应旨,让公公见笑了。”黄石摸了摸脑袋,讪讪地笑了一下,脸上满是不好意思的神情。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那使者不以为意地笑了几声,忍不住炫耀了起来:“黄帅有所不知,以往咱家去宣读恩旨的时候,还有人曾欢喜得从地上跳起来过,黄帅今天行止入常,并没有失礼的地方,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啊。”

“公公果然是见多识广,末将佩服之至。”

和强作欢颜的黄石不同,吴穆则是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多年以前他因为走投无路而不得已入宫,那个时候明廷原本计划要召三百名新太监,可是当时赶往紫禁城报名的人足足有两千多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上饭的吴穆抛下了一切自尊,在管事的太监面前百般恳求,可还是差点被轰了出去。

时至今日吴穆还记得当时的突然变化,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个大人物的太监正好过来巡视一圈,或许是当时心情好、或许是吴穆的样子让他感到可怜,那个大人物随手就指了一下:“咱家看他还可以。”

那个大人物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前呼后拥地离开了,而吴穆也就此成功地入了宫。他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和其它三百个幸运儿一起走入深宫的时候,领头的管事太监还特意拍了拍吴穆的肩膀,带着又是神秘又是羡慕的神情对他说:“你这厮今天可算是交好运了,你可知道赏你这个身份的人是谁么?”

吴穆自然不知道,那个管事太监一挑大拇指,挺直胸膛啧啧地大声说道:“那是魏公公!万岁爷和奉圣夫人前一等一的红人啊。”

在魏忠贤的眼里,吴穆本来也就是如同蝼蚁一样的角色,不要说他留下吴穆的理由,就是这件事他也一转眼就忘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吴穆并没有忘,但入宫以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扫地太监,在紫禁城里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一晃两年过去了,东江镇开镇的时候,吴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穷光蛋了,这次他掏出了所有的积蓄、动员了两年来积攒下来的全部人情,总算是捞到了一个监军的职务。就在离京的前夕,魏忠贤给所有派往东江镇的监军太监训话,当时魏忠贤显然没有注意到吴穆,他的头一直傲慢地高挑着,对于下面的这些小鱼小虾,魏忠贤从始至终都没有拿正眼看过他们一下。

又一次穿好行装,背上自己亲手整理好的包袱,吴穆告别了紫禁城,和两个不得志的小锦衣卫在有司领到了路费和腰牌,然后就踏上茫茫的旅程。在天津卫找到了官船出海后,他们三个才第一次遇到明白人,向水手问清了长生岛的大概方位。

到了长生岛后,虽然一开始的生活很艰苦,还要和马一起嚼苜蓿,不过这些对吃过苦的吴穆来说倒也不算太大的问题。最关键的是,在长生岛他再也不是一个被人呼来唤去的小蚂蚁了,黄石及其以下的众将官对他都很尊重,大部分人还都群星捧月般的恭维他一声:“吴大使”,这就已经让吴穆感到很满足了。

往后的日子就更加顺风顺水了,吴穆这个名字很快就被魏公公注意到了,再过过就连万岁爷都知道长生岛有个监军吴穆,万岁爷也亲口说过他吴穆差事办得好。想当年刚上长生岛的时候,吴穆天天就躺在床上琢磨:怎么才能安全地虚报些战功出来,但渐渐的他已经懒得再琢磨这种事情了,长生岛的功劳只要照直说就好了:“实话都已经让人难以置信了,又何苦再去费心思撒谎呐?”

南关一战时,吴穆笑看风云,和黄石肩并肩地站在一线抗敌……好吧,吴穆承认他还是对奏章进行了一些艺术加工。

结果等奏章上去以后,宫里就下来了旨意,允许吴穆过继一个儿子传家,这真把吴穆感动得热泪盈眶啊。

现在黄石再次高升,他吴穆看起来也很快就能名动天下了,通向前辈童贯大王的道路看起来也是越来越平坦。现在吴穆已经记录了厚厚的一本兵法,而黄石已经快要位极人臣。吴穆早就打定主意,将来肯定会不时爆发一些小的边事,这种地方大概不用黄石这种大将出马,那时就到了他吴穆毛遂自荐的时候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吴穆喃喃地念叨着,跟着就爆发出一阵爽快的大笑声,向长生岛的将官们呼喊着:“但愿岁岁年年,皆如今朝。”

上次魏公公给吴穆写信的时候,竟然还把吴穆的官名都加在了里面,现在宫中的使者来宣旨的时候,大家都会恭敬地称呼一声:“吴大使”。这些曾远在吴穆之上的太监纷纷开始拍他马屁不说,就是魏公公最近的记性也好了起来,不仅记起来是自己把吴穆招进宫的,也还时刻不忘正是他魏忠贤把吴穆派来长生岛的。

吴穆仰头把满满一樽酒浆倒进喉咙的时候,心中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变得更好的。”

……

接风宴结束后,黄石指挥部下把不省人事的使者和吴大使都拖去睡觉。今天吴大使可算是出尽风头了,他在酒宴最后的一个多时辰里一直在显示技艺助兴,除了唱戏、跳舞以外,吴大使还给大家演练了整套的“狂风”刀法。

据吴大使说:这刀法还是当年他师傅教给他的不传之秘,全是靠了这套刀法吴穆才能安全行走江湖多年。吴大使还说,他原本打定了主意,这套刀法他是传媳不传女的,只是今天过得痛快,所以就慷慨解囊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了。

虽然吴大使现在认养了一个嗣子,但他能不能有女儿还要两说呢。不过屋子里的人虽然很多,也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到去追问吴大使:什么样的刀法才需要传媳不传女?相反,黄石等人倒是一直想把吴大使拖回座位上好好坐着,只可惜他们的几次努力都遭到了失败,吴穆在彻底睡过去之前,始终牢牢地把住了表演的位置。

随便吩咐了两声以后,黄石就把手下的老哥四个叫到了他的书房里,等卫兵把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黄石冷冰冰的脸上已经是笑容尽去。

房门刚刚关上,贺定远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大人,这分明是朝中有小人,他们看建奴旦夕可灭,所以就急不可待地来争功了。”

贺定远的话让屋子里的几个人都连连点头,不过金求德的脸色倒是显得很轻松,口气听起来更是悠闲自得:“不过,这对大人倒也没有坏处,此番大人提督四省军务,必能再建奇功,封侯赐爵已经是大人囊中之物。”

在黄石跃马辽阳之前,金求德和赵慢熊做的最悲观估计不过是去京师赋闲几年,也不是没有复出之日。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当今天子又是著名的厚道人,想来已经没有任何人敢拿自己的前程作赌注,再在皇帝面前说黄石的坏话了。

金求德话音才落,杨致远也点头附和道:“大人明鉴,刚才属下已经粗略查看过兵部送来的宗卷,福宁镇现有的纸面上的军屯就有三千多顷,偿还长生岛历年来的计亩军功那是绰绰有余了。福宁镇开镇时就有权自己煮盐,万历二十七年后,福宁镇还同沿海各军镇例,可以自行设卡收海税,以为军用之资。这个军镇虽然荒废近十年了,但我们只要好好经营,绝对能让弟兄们吃饱喝足。”

万历朝十年后,地球进入小冰河时期,在连绵不断的天灾面前,张居正为大明积攒下的国库储蓄迅速地耗尽了。虽然南方各军镇吃饱没有问题,也不需要朝廷拨给救济款,但随着灾害的持续,万历皇帝渐渐感到他无力维持大明水师的开销了,所以就允许沿海各军镇自行向海商收取一定的海税,作为水师的维持费和清剿海盗的费用。

这个政策推行以后,大明水师就进入了不稳定的发展期,有的军镇经营不善,税收很高但海盗仍然猖獗,导致附近的海商贸易萎缩,并进一步导致所属的水师急剧退化。相反,经营良好的军镇则迅速拥有了强大的海上武力,从而能够制造出更大的海贸安全区,从而进入一个良性循环。

到万历三十五年以后,大明水师驱逐了盘踞在澎湖一带的荷兰人。当时万历皇帝为了进一步给内库开源,甚至制定了渡海进攻马尼拉的计划。这主要是因为万历皇帝听到了当时盛传于中国的一种谣言,那就是;马六甲一代盛产黄金和白银。

万历三十六年后,万历皇帝还曾派了几拨太监前往那里进行实地考察,其用意之险恶不问可知。只是那些太监带回的事实粉碎了谣言,万历皇帝确认了金山、银山的说法为子虚乌有后,才讪讪放弃了侵略企图。

无论如何,沿海各军镇已经打下了良好的政策和物质基础,此时距离万历皇帝彻底放开海禁也有了几十年了,大明的海洋贸易业已经非常发达了,大明的军民也都对海洋有了相当的了解,所以杨致远他们对经营好福宁镇也都充满了信心。

黄石沉吟了一下,决定先跟这些手下交一下底:“给天使接风前,他也给我透了底,朝廷希望我尽快赶赴西南,主持平叛大计。如果我能在两个月内动身的话,朝廷可以接受不超过五千人的家丁名单,除此以外还可以同意我带走不超过四个营的兵力随行,他们的家属也都可以搬去福宁镇。总的来说,就是让我从辽南带走一万官兵,还有不超过六万军户的男丁。”

这个庞大的动员数字立刻让几个部下都兴奋起来,贺定远脸上的霉气也一扫而空,这意味着朝廷已经默认这批人是黄石的私有财产,只要有这个保证在,那无论把他们调到天涯海角,跟着黄石的这批人都不必担心自己的利益会受损了。

贺定远和杨致远异口同声地称赞了起来:“皇上英明。”

不过黄石的脸上仍然没有露出什么喜色。

“皇上英明。”赵慢熊也跟着称颂了一句,不过他的音调并不算高,而且还紧跟了一句:“朝廷允许我们抽调这许多人走,莫不是打算减饷?”

赵慢熊的话让贺定远和杨致远的脸色又是一变,虽说东江镇本来就没有几个军饷,到目前为止东江镇左协的定饷不过是每岁四万两白银,但这毕竟是东江镇的地头,虽然艰苦但总是为自己的乡土而战,士气自然也比较容易维持。

朝廷的圣旨里是要把黄石调去西南平叛,那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客军了。而且明朝的人一直传说西南多瘴气、中者立毙,类似的谣言传得神乎其神,让北方人多视云贵为险地,不给双份粮饷都可能有骚乱的危险。

贺定远和杨致远盯着黄石的脸,只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赵兄弟说的不错,天使说朝廷希望福宁镇能尽快自给自足,毕竟南方基本都是靠各军镇自己的产出供养士兵的。朝廷希望也就是出些首级赏钱,让我们自己把粮饷承担起来,不要再给朝廷添负担了。朝廷允许我们带这么多兵将和军户走,而且催着我们尽快离开,也是因为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因为北方连年歉收,九边军镇的卫所尽数败坏无余,从甘肃到辽东,明朝上百万边军衣食无着,都要朝廷出钱来养。万历天子比较会挣钱,又是开放海禁、又是加收工商税等一通折腾,熬过了几十年灾害期不说,一边频频发动战争、一边还能给儿孙留点遗产下来。但天启皇帝显然没有这套本事,朝廷已经连续五年赤字了,内库也入不敷出,渐渐要见底了,所以朝廷实在很希望黄石能自己养活自己,别再给中央添麻烦了。

“所以我们的任务很重,朝廷希望能派去至少五千人赶赴西南平叛,时间最好控制在半年内,最多也不要超过九个月。这之前我们还必须要恢复福宁镇的生产,为远征军提供所有的物资和粮饷。”黄石说完笑了一笑,环顾着屋内的心腹们道:“看来朝廷不止希望我黄某是个将军,还指望我是个能吏呢!”

金求德目光闪动,冷冷地接口道:“如果大人不能及时赶赴西南,或者不能在西南平息叛乱,那大人就只能指望朝廷为大人说话了。”

赵慢熊点头称是:“正是如此,朝廷本来就有困难,所以不给大人军饷也是情有可原,何况南方其他的军镇本来就可以负担自己的军备。嗯……如果大人实在无法按时恢复福宁镇的生产,那也就只好求助于福建布政司、南直隶和朝中,这样也还是需要文官为大人说话。”

“你们说的不错。俗话说捧得高、摔得重,现在我黄某不摔则已,一摔就轻不了。”黄石大笑三声。这次朝廷里的君子们肯定认为黄石是做不到这件事的,如此黄石必然大大有求于文官,就可以被文官牢牢攥在手心里了。

“现在国家不幸、边事频繁,皇上对我们武将越来越倚重,其中尤其以我东江镇为甚。在朝中君子们的眼里,我们东江镇就好像是那被镇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眼看就要跳出来了,所以他们一定要给我们头上贴上封条,把我们镇压在下面磨上五百年的性子,然后才可以大用。”

黄石说着又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声过后脸上又露出了深恶痛绝之色,而他的几个心腹也都默然不语。

“我大明祖制,以文御武……”

“什么祖制?伪祖制!”贺定远才低声把话说了一半,黄石就粗暴地打断了他:“国朝驱逐鞑虏、光复中华,以武功定天下,太祖高皇帝钦定官制,祖制文武殊途,总兵和巡抚并无高下统属之理!自从文官窃取军权,关闭大都督府,我们武将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

“大人!”

听黄石说得激动,屋子里面的几个人齐声打断了他,就连贺定远亦急道:“大人,慎言啊。”

“这又没有外人。”黄石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阻止了企图再次进言的手下:“我知道,你们是怕我说顺嘴了,出去后也不小心给自己惹祸。”

黄石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桌上弹了几下,又是一声长叹过后,方才脸上的激愤之情已经被昂扬的斗志所取代了,他大声对几个心腹说道:“自古求人不如求己,我这个月就动身去福建,尽快恢复福宁镇的生产,同时走海路准备搬迁军户……”

黄石恢复了以往的气势后,他的几个手下也不由自主地一扫身上的颓势,一个个都把腰杆笔直挺起。

从兵部送到长生岛的资料上看,等黄石抵达西南后,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会有十八万明军服从黄石的调遣,黄石一边说一边用右拳在书桌上重重地敲打着加强语气:“……半年之内,我们一定要实现物资自给自足,然后兵发西南,以最快的速度平息奢安之乱。”

“遵命,大人。”屋子里的人齐声应是,一个个也都充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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