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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节 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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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六年十二月二十日,霞浦

黄石召集了他手下全部的高级军官进行了一次全体军事会议,黄石手下的部队具有丰富的陆战经验,黄石本人也是对陆战最有把握,而长生岛水营多年来就没有打过一仗,那个施策虽然是闽海海盗出身,但他恐怕也早就把老本行忘得差不多了。

大家经过讨论之后,都认为迅速发展水师是不太现实的问题。而且制造船只的木材需要彻底风干,不然一下水就会变形。像大型战舰上的龙骨这样的木头,造船匠认为保险的风干时间要长达两年到三年,然后再用一年到两年的时间把船制造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真让黄石感到有些不可容忍了,但是风干后制造的船只可以航行五十年以上,不彻底风干的话,一般也就是能航行上五、六年,而太新鲜的木头可能一下水就会散架。

黄石怀疑,这里面的根本原理在于树的细胞是不是全都死亡了。也许彻底风干的树已经没有活细胞了,自然下水也不会变形;而那些还有活细胞残存的木头或吸水、或脱水,就让木材变形了。不过这只是一个设想,他打算找机会把木头烤一烤,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个时间问题。

现在杨致远还在日本、柳清扬还在登州。已经来到福宁的高级军官中,贺定远、李云睿坚决支持首先平定西南,这两个人都自认为在地面上他们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赵慢熊因为还没有想好所以暂时保持中立。鲍博文、洪安通和张再弟都觉得这不关他们的职责范围所以也没有意见。

范乐由虽然有些倾向海军,但他说话的分量不足以对抗贺定远和李云睿,而且也不如后两者那么坚定。至于邓肯虽然也有不小的发言权,但在邓肯内心中他也很矛盾,邓肯最喜爱的东西莫过于大炮,建设海军肯定会制造更多、更大的火炮,但邓肯没有海军的经验,海军的大炮再多也跟他毫无关系,最后邓肯也谨慎地保持了缄默。

“本镇最后还是决定优先出兵去西南平叛。首先,朝廷命令本镇讨伐奢崇明、安邦彦等乱贼。而闽海众寇一向是由南路副将俞老将军负责清剿,本镇如果贸然插手,既容易造成和同僚之间的误会,又可能耽误了向西南出兵的时间,遭到御史言官的弹劾。”

黄石随后压低了点声音,对屋子里的心腹们说道:“其次,就算我们两者都要打击,那也是先奢安之乱后闽海倭寇,毕竟奢崇明、安邦彦拥有贼兵十数万,如果迟迟不能把他们镇压下去,西南叛军的实力肯定会与日俱增,将来收拾起来可能麻烦还会变得更大。而闽海众寇尚且内讧不休,我看他们一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贺定远和李云睿自然大声喊好,金求德虽然还是倾向于保守路线,但见黄石的主意既然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那他也就不再坚持了:“大帅既然下令了,那末将自然凛遵。”

黄石满意地点了点头,金求德这种有意见大声说、但下命令后坚决执行的习惯很好:“嗯,先平奢安之乱这个大麻烦,等我们回师后如果闽海之事未了,我们也随手就可以把这些海盗平了,这样也比兼顾两者需要的时间要少,万一辽东有事,我们也可以从江南抽身。”

金求德没有说什么话,不过脸上还是在不小心流出了一丝的不以为然之色,显然他认为黄石有些杞人忧天了。黄石也不试图说服金求德,只是微笑着又说了一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好耽误了。”

……

天启六年十二月底,京师

东江总兵毛文龙这个月向北京先后发了两次急报,他认为后金有大举进攻辽东的企图,不过毛文龙判定后金的目标是宽甸而不是朝鲜,因为毛文龙认为后金没有足够的时间在朝鲜取得什么战果,他一边向朝廷求援,一边下令东江镇右协动员。

毛文龙行文到辽东都司府后,辽东经略王之臣立刻命令使者急速出发,命令蒙古各部准备出兵辽东,以牵制后金野战兵力,以配合宽甸地区的明军作战……

“辽东经略王之臣奏疏:年来奴酋求和于西虏,而西虏不从;屈服于朝鲜,而朝鲜不受。一旦议和,彼必离心,是益敌以自孤也!近日,都官过通令处,虏鞭其背云:‘汝汉人全无脑子,终日只说我等不助兵,汝却驮带许多金帛,着喇嘛替他吊孝求和,反倒教别人与他为仇,我等不如也投顺罢了。’据此,我将何辞应之?”

天启皇帝连续收到东江镇的急报后,再次召开内阁朝会,他亲自把王之臣的奏疏通读了一遍,辽东经略最近的几次奏疏中声泪俱下,说蒙古各部或明或暗,都拒绝出兵牵制后金。巴彦蒙古等部一向是明朝的铁杆,但这次也都心有不快,觉得被明朝出卖了。

在天启六年林丹汗被进攻时,毛文龙得知后也大叫“辽东安危胜败,在此一举!”,遂点齐东江镇兵马全力出击,强攻海州、鞍山,迫使努尔哈赤回师。但这次就连林丹汗也婉拒了王之臣的号召,林丹汗的回信中很是不满:指责明朝想抛弃他,在察哈尔为了明朝和后金发生矛盾后,明朝却想独自抽身让察哈尔自己去面对大敌。

蒙古各部的话虽然各不相同,但中心意思差不多,就是他们都是来帮忙的,如果明朝自己不想打,那他们也不愿意给自己结仇。王之臣对此深以为忧,就上书请求朝廷严禁和议,以免寒了藩属之心。

王之臣还认为宽甸明军会面对很严峻的形势,要想挽回局面,必须要派使者安抚蒙古各部,同时派军队支援东江镇,以加固辽东宽甸这个明军的桥头堡。

天启把王之臣的看法说了一遍,然后询问内阁道:“诸位卿家有何说法?”

“圣上,此事辽东巡抚也有奏疏。”

顾秉谦摇头晃脑地念起了袁崇焕的奏疏,这奏疏很长,但中心意思是没错的,那就是辽西在他袁崇焕的经营下,形势不是小好、一般好,而是大好、特别好,袁崇焕指天誓地向朝廷保证,后金军绝不敢去进攻朝鲜,而一定会来进攻辽西。

袁崇焕给皇帝分析说:经他判断,当前的战略局面完全不是像毛文龙说的那样,如果后金军真的动员了的话,那目的毫无疑问就是辽西,而且袁崇焕还给出了地点:那就是锦州、右屯和宁远三城。最后袁崇焕更进一步气吞山河地向天启保证道:“臣分兵三路设防,定叫虏有来无回。”

在结束了对战略局面的分析后,袁崇焕立刻发挥了他高度的政治嗅觉,认为王之臣是在嫉妒他的功劳,袁崇焕提醒皇帝注意当年熊廷弼和王化贞经抚不和的前车之鉴,恳求皇帝对他施以充分的信任,并严厉打击王之臣这种构陷同僚的机会。

袁崇焕的奏疏写得声情并茂,让内阁几乎一边倒的同情他,内阁本打算向天启建议支持袁崇焕的,但他们却发现没有这个必要了,天启在听完奏疏之后就下令道:“好言安抚辽东巡抚,告诉他朕不会听信谗言的,嗯,再下一份斥责给辽东都司府,责王之臣专心办事,不要整天盯着自己人不放,内阁拟票吧。”

“遵旨。”顾秉谦应承下来之后又等了一会,但还有一件事情皇帝没有给绝对明确的指示,可顾秉谦是绝对不会冒风险让自己做恶人的,他又问道:“圣上,那辽事到底该如何部署?”

“当然由辽东巡抚作主。”

“遵旨。”顾秉谦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这样王之臣就算不满意,他也埋怨不到顾首辅身上了。

……

天启七年正旦,厦门

黄石在正旦的清晨向福建巡抚朱一冯告辞,然后离开泉州直奔厦门,当天傍晚时分黄石就已经在南路副总兵府门前了。

“大帅,您给俞老将军准备的这份正旦贺礼是不是有点……”洪安通对黄石的礼物横竖看不顺眼,实在是忍不住又发声反对了。

“哦。”黄石除了其他的礼物外,还亲手提了一袋子猪蹄膀,他听到洪安通担忧的问话后笑了一下,把手中那袋子猪蹄高高举起来看了看,头也不回地笑道:“没关系,这个就很好了。”

俞咨皋镇守福建这多年来也立下过不少战功,只是他没有朝中后台,也没有什么关系过硬的奥援。这次黄石来抢了他的位置后,俞咨皋心里自然有气,干脆就呆在厦门不走了。黄石抵达福建后俞咨皋也借口军务繁忙,一时不能前去拜会。

黄石第一次去泉州见福建巡抚朱一冯的时候,朱巡抚还和黄石念叨了半天,让黄石一定不要和俞咨皋一般见识、一定要体谅俞咨皋心里的那股子怨气。黄石对朱巡抚的关怀也深表了谢意,同时慷慨大度地表示绝不和一个年龄不小的老爷子计较。

不过洪安通似乎对朱一冯的印象不怎么好,出门后他还偷偷提醒黄石道:“朱巡抚好像生怕大人不知道俞老将军心里不服,生怕大帅会不知道俞老将军是故意不来拜会大帅,嗯,属下觉得朱巡抚似乎有坐山观虎斗之心。”

“没错,我也这么想。”当时黄石笑嘻嘻地对自己的宪兵头子说道:“所以我才要附和他说上俞老将军几句。”

今天从朱一冯大人那里告辞时,黄石还刻意解释了一番,说他是听了朱一冯上次的劝告后,反复思量觉得朱大人说得特别有道理,同僚之间还是要以和睦为重,所以自己就按照朱大人的教诲,主动去拜会俞咨皋了。

黄石的拜帖才递进去一会儿工夫,副将府就中门大开,南路副将俞咨皋箭步抢了出来,对着黄石行礼道:“不知黄大帅前来,末将有失远迎,真是罪过啊罪过。”

“俞老将军太客气了,晚辈可不敢当。”黄石回了一个平礼,等俞咨皋请他进门的时候,黄石也推让了一番,一定要和俞咨皋并肩而入中门。

进了副将府以后,黄石就看见大批厦门武官已经在中厅等候自己了。和黄石估计的差不多,今天厦门的武官大多都一早就跑来俞咨皋府上拜年了。黄石早就打好了算盘,正旦这天无论如何都要赶到厦门来给俞咨皋拜年,当然,来俞咨皋这里之前他肯定要先去拜会朱一冯,所以黄石昨天就急急忙忙地出发了,连年都没有过好。

走进中厅以后,黄石当着厦门众武官的面,双手把那袋子猪蹄递给了俞咨皋:“俞老将军,新年好。”

俞咨皋满面红光地接过了黄石的猪蹄,高高兴兴地提着这袋子走到了客厅,把它交给了身边的下人。俞咨皋现在毕竟是福宁镇的副将,论地位他还是黄石的下属,如果要拜年的话也该是他俞咨皋去黄石那里而不是反过来。

而黄石就像是个小角色一般,大年初一就急急忙忙地赶到俞府来,这就已经让俞咨皋感到非常有面子了。等看到黄石的亲手递上来的礼物后,俞咨皋就更高兴了。厦门人好吃猪蹄,逢年过节晚辈去拜访长辈时,经常就会提上一袋子猪蹄膀,黄石这次是做足了晚辈的样子。

这个场面把黄石背后的洪安通看傻了,他一直觉得黄石这礼物不伦不类,实在有些拿不出手,看到俞咨皋很是高兴以后,洪安通也只有佩服自己的长官“贤者无所不能”了。

虽然黄石坚持今天要以辈份论称,但厦门众将都不同意,最后黄石退了一步,同意俞咨皋称他黄帅,但那个“大”字却是一定要免掉了。

进门品尝了一些甜、咸年糕,太阳落山前俞府就开宴了,宴会上俞老将军自然和黄石坐在一桌,每桌也都上一道“海参炖猪蹄”大菜。中国其他各地之人虽也多好此物,但很少有像厦门人这样爱吃的。今天来拜会俞老将军的武将们很多都带了猪蹄来,厨师做的这道菜里每个人有份,黄石带来的猪蹄自然也在其中。

这道菜就快要吃完的时候,俞老将军突然感到似乎有些不妥,黄石给自己面子是不错的,但刚才没有提醒厨师一句,真把他和自己的部下混为一谈,未免对长官有些太过不敬了。想到此处后俞老将军心中也是一紧,就吭哧着想解释一下自己是无心之过,免得闹出什么不快来。

不过黄石似乎完全不介意,不等俞咨皋开口,黄石就把最后一块猪蹄夹走了,还对着众人笑道:“俞老将军的厨子真是好手艺,我不顾脸面也要抢最后一块了。”

众人皆笑,俞咨皋也呵呵笑道:“黄帅取笑了,粗茶淡饭罢了。”

“我今天吃了这么多,不知道让哪位兄弟受委屈了,幸好我来的时候也带了一口袋猪蹄膀,也算是除了一份力,不然真是于心不安啊。”黄石边说边把那块猪蹄吃得干干净净,还露出意犹未尽的样子。

“黄帅有所不知,老夫这个厨子本来在厦门就是小有名气的,为了请他来老夫的家里……”俞咨皋见黄石那付垂涎三尺的模样,心里更是大为得意,忍不住吹嘘起自己的厨子来了,至于道歉的话,俞咨皋觉得黄石反正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又何必去添是非呢?所以也就略过不表了。

菜肴还在不停地端上来,黄石喝了几杯后就问起俞咨皋收复澎湖的事情来,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俞咨皋毕生最得意的一件事。荷兰人为了垄断泉州到马尼拉的海贸,就在澎湖列岛登陆筑城,试图逼迫闽商和他们交易,然后再由他们去和西班牙人交易。

自从荷兰人控制澎湖列岛以后,闽商的海贸风险就增大了。起初荷兰人在沿海设卡,或强行向自行去马尼拉交易的闽商收税、或教唆一些荷兰海盗在澎湖周围抢劫,给大明商人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福建当局本来主张和平解决此事,因此数次和荷兰人进行谈判,不过双方的意见差别太大,最后荷兰东印度公司主张以武力胁迫福建地方承认他们的地位,就加强了以澎湖为基地的海盗行为,甚至曾武力进攻漳州月港。

俞咨皋力主剿议,认为戚继光时期大明怎么对待倭寇,今天就应该如何对待荷兰人。谈判破裂后,俞咨皋受命指挥上万福建水师和荷兰人交战。经过三年的苦斗后,俞咨皋收复了澎湖大部分地区,荷兰人也接受了福建巡抚的条件,具结保证永远不再回到澎湖列岛来。

回忆着自己当年的艰苦奋战,还有眼下美好的胜利果实,俞咨皋越说越是兴高采烈。俞老将军把话匣子打开了以后就再也合不上了,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两条眉毛也随着故事的进展而上下舞动,让俞咨皋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老夫为国家除一大害,足以屏蔽闽省百年平安,呵呵呵呵。”

俞咨皋大笑了一会儿,眼见又是一盘菜端上来,他立刻拾起筷子把鱼头替黄石夹了过来:“黄帅,请、请,这是我们福建人的习惯,最肥的鱼头一定是要给客人吃的,呵呵。”

晚上黄石离开俞府去厦门官署住,告辞出来走了一会儿,四顾无人后黄石仰天长叹:“如此,我后顾无忧矣。”

……

天启七年正月初,东江总兵毛文龙断定后金对宽甸的进攻迫在眉睫,所以他决定先发制人攻击镇江,既能为宽甸减轻压力,亦能趁机收集些粮食过冬,可谓一举两得之策。

于此同时,在辽阳。

后金政权下令满洲八旗和蒙古左右翼十六岁以上人丁尽数从军,汉人凡愿意从军者,也可解除包衣农奴身份,授给私人田地,如果能立下战功,更可以得到官位。此番皇太极一举征发了近三万披甲和五万多无甲辅兵,集结起了数目惊人的八万大军,这也是后金政权诞生以来的最大一次军事集结。

“真是空前强大的兵力,一定能让毛文龙大大出乎意料。”莽古尔泰站在城头,看着脚下鱼贯而出辽阳城门的大批部队,前军的三万早就已经到了凤凰城了,但后军还没有从辽阳走完。

今天莽古尔泰会带领最后一批军队出发,准备唱空城计的皇太极前来给他送行。听到莽古尔泰的感慨后皇太极笑道:“这样的好机会千载难逢,就算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东江军,也要让毛文龙一年之内恢复不了元气。”

莽古尔泰虽然知道皇太极不太可能改变主意了,但还是关切地最后问了一遍:“你真的连护军都不留了么?”

“不留了,夜长梦多,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打垮毛文龙。再说,如果辽西真的敢出兵的话,我留一队白甲护军又管得了什么事?”皇太极和其他三大贝勒就这个问题讨论过很多次了,每次后金军队只要在辽中以外呆上一个月以上,毛文龙就一定会来捣乱,所以后金根本没有时间去瓦解其他方向上的战略包围网。

但如果去打击毛文龙的话,蒙古和辽西又会对后金构成致命的威胁,后金军主力被战略包围网钳制住了。想瓦解蒙古和辽西就要先打垮毛文龙,想打垮毛文龙就要先瓦解蒙古和辽西……这本来是一个无法从内部解开的死循环。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们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投上全部的力量。”皇太极看着脸上仍有忧色的莽古尔泰,轻松地笑了一下:“五哥你就尽管放心吧,我把袁崇焕骗上半年都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只是粮草,你们一定要速战速决。”

“四个月的粮草应该足够了,我们还可以在朝鲜本地收集到一些,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今年下半年怎么办?”

皇太极为了凑出出证的军粮,除了把满洲八旗和蒙古左右翼的储备搜刮一空外,还对治下的汉人赌咒发誓,说他们只要交出一斗米,就免去他们今年所有的赋税和劳役。有些汉人对皇太极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但也有人将信将疑拿出了偷藏的粮食,拿走了后金政权免去今年赋税的保证。

这次皇太极大发包票的时候,其他三个贝勒都选择支持他,因为他们都知道目前机不可失,这是摆脱军事困境的唯一机会。但如果皇太极真的兑现他的诺言的话,不但八旗会失去几万包衣,而且今年的粮税也会少上一半。

虽说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莽古尔泰也对未来充满了忧虑,如果到了冬天又吃不上饭,那也只好再拿汉人开刀。大家都知道治下的百姓越杀越少,覆灭也就是早晚的问题了,不过这杯酒明知是毒酒,真到了那个时候也只好喝啊。

“五哥你放心吧,我有办法的。”皇太极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打发走了满肚子疑惑的莽古尔泰。

……

天启七年正月,阿敏率领三万前军从凤凰城出发佯攻宽甸,毛文龙在得知蒙古不能来增援后就指挥东江本部狂攻镇江不止,试图能为陈继盛分担部分压力。在成功引蛇出洞后,阿敏绕过毛文龙本部急袭朝鲜义州,后金内应打开城门迎接阿敏入城,义州及其附近的东江难民被杀超过万人,毛文龙仓皇通过海路退到东江岛,并下令铁山附近的东江军二线部队紧急动员。

……

天启七年正月底,受到毛文龙急报的明廷急问辽东巡抚计将安出?袁崇焕告诉朝廷:完全不必着慌,只要派出一个使者,持他袁崇焕手书一封,就能勒令皇太极退兵!

不幸,虽然袁崇焕勒令了,但皇太极却不识抬举地拒绝退兵。正月中旬后金攻破义州后,八万大军滚滚而入朝鲜,阿敏和莽古尔泰、济尔哈朗等人随即兵分两路,其中五万军队指向东江军的重要物资仓库——铁山,并在二月将其攻陷,东江可怜的一点储备也沦陷敌手。

铁山的物资丢失后,东江本部几乎陷入机动不能的境地,陈继盛急忙指挥右协下山,对后金军的补给线发起了一次次绝望的自杀攻击,试图为本部牵制走一些压力。目前左协还在混乱的整顿期,一时半刻也没有什么攻击能力,毛文龙急忙命令张攀把左协存粮运输往本部的同时,又一次向朝廷求救,希望辽西明军能出动为东江军赢得喘息的时机。

明廷遂再次紧急命令袁崇焕出兵进攻辽中平原,袁崇焕上书抗辩说:“毛帅每冬冰交,则避之海岛,天下所知也。铁山所留者,老弱及丽人耳!”总之,袁崇焕认为:朝鲜战局一点儿也不危机,毛文龙还有很大余力没有使用出来,所以根本不出兵。

天启七年二月底,京师

内阁向天启读了辽东巡抚的最新奏疏,袁崇焕说后金攻打朝鲜的计划他“早已知之”,上次之所以他说后金的目标是辽西而不是朝鲜也不是他袁崇焕失察,而是因为他要趁机修筑城堡,袁崇焕还提出了一个宏伟的筑城的计划,那就是一步一步修碉堡,“而锦义、而广宁、而辽沈,步步打实做去”,只要能一路修到皇太极鼻子底下而不被打断,那就“前后四年,便可制胜。”

“胡扯!”天启从御座上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手臂都气得直打哆嗦:“救兵如救火,朕说的是救兵,不是修城!是眼下的问题,不是四年后的事情。”

“圣上息怒。”顾秉谦等一起叩谢道,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道:“圣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还是让辽东巡抚便宜行事吧。”

“不,朕虽然不知兵,不过辽东巡抚这么做肯定是不对的。”天启已经从激怒中恢复过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口谕辽东巡抚:‘朝鲜不支,折而入奴,奴势益张,亦非吾利。’……再传旨给辽东巡抚;‘且令以关宁之师直捣虎穴’,以解毛帅之困。”

“遵旨。”

……

天启六年三月初,辽东巡抚袁崇焕第三次抗旨,上奏疏说他并非不知道十万后金大军攻击朝鲜,这回袁崇焕也承认这兵力恐怕毛文龙确实抵挡不了,但袁崇焕争辩说他猜测、听说、估计后金军其实只有二十万大军,因为皇太极既然敢自己在辽阳呆着,那肯定就是指挥十万大军在以逸待劳。

既然皇太极留下了一支比关宁军也毫不逊色的大军,而他袁崇焕又洞悉敌人的奸计,所以袁崇焕认为万万不可进攻辽中。

“……闻奴兵十万掠鲜,十万居守,何所见而妄揣夷穴之虚乎?我纵倾伍捣之,无论悬军不能深入,纵深入奚损于逸待之夷?……”

金銮殿上,天启听得直摇头,口中喃喃念道:“这是不对的,朕虽然没有打过仗,但这肯定是不对的。”

不等顾秉谦念完,天启就不耐烦地说道:“挑重要的说,辽东巡抚到底打算如何?”

“回圣上,辽东巡抚说他正在修筑大凌河、小凌河和杏山三座城堡。”顾秉谦现在已经一句好话都不敢替袁崇焕说了,满口都是“辽东巡抚说如何、辽东巡抚道如何”,反正没有顾首辅的责任。顾秉谦把袁崇焕的奏疏翻了翻,小声给皇帝念道:“辽东巡抚说:‘倘城不完而敌至,势必撤还,是弃垂成功也!’,辽东巡抚认为不应该去招惹建奴,免得被打。”

“不去招惹建奴,建奴就不来打了么?”天启摇了摇头,脸上都是疲倦之色:“朕不想再和辽东巡抚争辩了,事不过三,他不能再抗旨,再下一道旨意吧,让他立刻出兵。”

“遵旨。”

……

天启七年三月中旬,在朝廷三令五申下,袁崇焕派出了五百水手去支援毛文龙,然后命令赵率教带领九千军队出大凌河,向百里外的三岔河出兵,准备搭浮桥渡河。

三月底,东江军在后金军主力深入朝鲜腹地后,开始向后金军侧后发动反攻,明军和后金军在铁山一带展开激烈交战,关宁军还没有搭好浮桥。

四月初,东江军收复铁山,关宁军还没有搭好浮桥。

四月十一日,毛文龙东江军在瓶山与后金军展开激战,是役明军大捷,加上包衣、汉军等的首级,斩首共超过千级,经莱登镇检视,其中有五百多后金披甲兵,后金军决议退兵。此时关宁军还没有搭好浮桥……

四月十五日,东江军收复昌城,关宁军还……

四月十八日,东江军同后金军在鸭绿江激战,后金军从朝鲜开始退兵,关宁军……

四月底,袁崇焕下令关宁军班师,他们离开时,那浮桥还是没能搭好。

……

天启七年五月初五,京师

“辽抚援鲜,布置极其可观。乃官兵望河而止,此真为纸上之兵也。辽兵果可用耶?”

顾秉谦念完了王在晋的弹劾奏章,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天启把嘴角绷得紧紧的,内阁都知道这个表情说明皇帝心情很不好,所以没有人愿意出头去触霉头。

“顾阁老,你怎么看?”

虽然天启的声音还是像往常那样和蔼,但听到这问话时顾秉谦心里却狠狠抽动了一下,他心中虽然连声大叫着“冤枉啊,这干我何事”,但皇帝问话却不能不答,顾秉谦不引人注意地飞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大汗:“回圣上,老臣听辽东巡抚说……”

“朕不要听辽东巡抚说,朕要听你说,你不是朕的元辅吗?朕要听你说!”

“圣上恕罪啊,恕罪啊。”顾秉谦以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敏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天启背后魏忠贤双袖低垂,好似正盯着自己的靴尖发呆,目光根本不和阁臣们接触。而另外两位阁老也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鼻尖,对身边的声音充耳不闻。

天启双手扶着御座的扶手,身体向前微微探出,柔声安慰顾秉谦道:“朕只是要听听阁老你是怎么看的?阁老你谢什么罪啊?”

“圣上恕罪啊。”

“阁老你倒是说话啊,你是朕的元辅啊。”

“圣上恕罪啊。”

“算了。”天启突然冷然喝了一声,身体往后重重一靠:“阁老你就说辽东巡抚说什么了吧?”

“遵旨。”顾秉谦沉稳有力地回答道,如蒙大赦地跪直了说:“辽东巡抚说:‘三城已完,战守又在四百里外,金汤益固矣!’,此次利用后金空虚的机会,成功修筑好三座城,如此则辽西应该无忧了。”

此时天启用右肘支在御座扶把上,手托着自己的额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大凌河三城确定修好了么?”

“辽东巡抚说修好了。”

“嗯,上个月底毛帅发来急报,说他打听到建奴五月初六、也就是明天又要进攻辽西,毛帅说他势难分身,所以要辽东都司府早作防备。朕就想知道大凌河、小凌河、杏山三城到底修好了没有,辽西会不会有问题?”

“圣上,辽东巡抚说:‘洪太不来则已,来必为臣所擒’。”

天启懒散地冷笑了一声:“辽东巡抚说、辽东巡抚说……那城到底修好了、还是没有修好?辽西防务到底有、还有没有问题?朕的元辅怎么说?”

“圣上恕罪啊。”

“无罪、无罪。”天启不耐烦地叫了两声,跟着就一挺身站了起来,就在刚刚,一股深切的厌恶感涌上了年轻皇帝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过去。站起身来喘了两口气后,稍感好转的天启又低头看到了眼前的三位阁老,顿时那种感觉更如潮水一样的涌来,撞得天启脚下一个踉跄。他决定去打木匠活儿透透气:“朕头疼,很疼,这事你们内阁和司礼监商量着办吧,不用来打扰朕了,无论你们想怎么办,朕都同意、都准!”

……

四月十八与朝鲜的合约墨迹未干,五月初六,也就是在毛文龙奏疏预言的精确的同一天,皇太极帅领刚刚返回辽中的四旗兵马动身出发。除了四旗的一万披甲外,皇太极还动员了两万包衣和旗丁,让他们每四人推一辆小车,前往辽西搬运粮食。

“五哥你知道我怎么解决粮食了吧?”皇太极骑在马上冲着身边的人笑道,莽古尔泰的后军才回到辽阳,皇太极就立刻整旅出发。

“是去辽西搬?”

“哈哈,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袁崇焕刚刚修好了大凌河等三座城池,运进了大量的粮食,还驻扎了几万关宁军。此外袁崇焕还在辽西搞了几千倾的军屯,安置了几十军户男女。我们不仅能把粮食搬回来,还能抓十几万明军回来种地,你看,我们今年免的粮食,还有放出去的包衣,这不就都回来了么?哈哈。”

……

天启七年五月初九,霞浦

欧阳欣把插着五寸红缨的头盔郑重地戴到了头上,走出临时营地的帐篷。救火营工兵队整齐的队列一下子就展现在眼前,他们背后的大海上,巨大的广船正缓缓起伏。欧阳欣用极度嫉妒的眼神扫视着那一片羽林,狠狠地吸足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

“出兵,我们工兵队要率先入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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