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好任务后,黄石就把高级军官们又都召集到一起。他亲手打开了放在那箱望远镜旁的另一个木箱子。箱子里面塞得满满的全是稻草,黄石从中翻出了一个布包,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黄澄澄的小圆盘,一松手就它就朝地面掉了下去,直到被一根亮闪闪的链子拽住。
黄石举着它给周围的部下们展示了一圈,同时说道:“这东西叫怀表,也是福宁镇军工司刚刚生产出来的高级军器。”黄石一边介绍这个东西的用途,一边告诉部下如何看表、上发条和对表。
整整二十块怀表,除了黄石自己留了一块外,他还发给了各营的高级军官和宪兵队头子几块,剩下的统统交给了欧阳欣的工兵队。黄石教会了他们如何使用怀表,有了这个东西后,军队的分进合击就会容易控制、配合,而且军事计划也可以制定得更加仔细。
除了怀表和望远镜以外,福宁镇的军工司还送来了两种其它的新式工兵用军器:带玻璃蒙子的指南针和带刻度的水泡水平仪。玻璃这种重要的军用物资被生产出来后,黄石挖空心思地回忆了这几种简单仪器出来,他毫不怀疑这些东西会为军队带来很大益处。
除了这些小玩意外,福宁军还通过长江航运发来了五百箱军用物资,其中包括几百件工兵铲和工兵锹、大批的铁制榔头、灵巧锋利的短柄手斧、整箱的铁钉、钢制的锯条和配套的锯弓等。这些物资都是刚刚扩大的福宁镇军工司制造出来的,为了满足黄石需要的各种物资,现在鲍博文已经把八成的人力都投入到这些工具的生产上了。
鲍博文还随着这批物资附上一封信,说明铠甲的生产已经慢下来了,福宁镇军工司的产能将持续向工具方面转移。根据黄石出发前的命令,一旦条件许可后,福宁镇应该尝试制造金属齿轮,以取代现在水车使用的木制齿轮。鲍博文报告说:这个工程已经启动了,而且福宁镇军工司还生产了第一批金属滑轮组,他将在三天内把这些货物给黄石发来贵阳。
如果没有在路上耽误的话,黄石知道他收到金属工兵装卸滑轮也就是几天内的事情了。现在欧阳欣的工兵队用的还是简陋的木制滑轮,无论是安全系数还是工作效率都远远不能和金属滑轮组相比。看起来随着工具生产能力的飞速提高,很快工兵的效率就会比以前提高数倍。
天启七年八月四日,福宁军救火营和磐石营急速从贵阳出发,向北沿着官道往二百里外的播州疾行。这一路上,沿途都有地方兵站负责补给物资,而辎重也由沿途驿站、官府和军队运送,因此黄石下令全军强行军,连续三天行军六十里,于第四天下午也就是八月八日抵达播州明军大营。
进入播州后黄石立刻接管了这里的驻防明军,下令动员附近的所有人力扩建播州大营,同时全力寻找、集中熟悉赤水河附近地形的向导。播州本身被湘江所环绕,周围还有仁江、洪江、落闽水等诸多河流,八日黄石立足未稳,第一批辎重就已经从水道运来了。
八月九日,动员起来的人力就离开播州向赤水河方向而行。而黄石手下的两个营则开始休息。沿途崖门关、落蒙关、楼山关等地的驻军也被黄石一起派了出去,他选定的下一个前进据点是永镇驿,此地距离赤水河只有四十里。
八月十日,有一批辎重抵达播州明军大营,磐石营的两队士兵和工兵队在上午作为先遣队出发,踏入大楼山山区。
十日下午,又有两队磐石营官兵整装出发,跟随着先遣队的脚步向赤水河流域进发。
十日夜,明军播州大营,
“明日贺游击将率领磐石营主力出发,通过大楼山区前往永镇大营。你们也会和他们一起出发,不过你们的目标不是永镇,而是沿桐梓河而行,一直北出大楼山,直抵二郎坝。”
黄石给救火营的队官张承业交代任务,今天张承业会带领本队人马和救火营工兵队在拂晓时分出发,他们的目标是占领大楼山山区北方桐梓河上的二郎坝,并在那里建立坚固的防御阵地。
“桐梓河对我军能否顺利补给永镇大营至为重要,张千总你来看看地图。”黄石一向喜欢对部属讲解战略形势,因为他认为让部下充分了解他们的作战意义,对提高他们的荣誉感和使命感非常有益。
黄石把张承业叫到了地图边上,给他看从播州到永镇之间的地形:“从我们的播州大营到永镇大营之间的道路长达一百六十里,而且要横跨整个大楼山山区,所以多是山路,如果我们依靠这条道路补给永镇大营的话,那就需要很多的人力,会大大影响到我们的行军速度。”
接着黄石又指了指落闽水,对张承业说道:“张千总,落闽水和桐梓河之间只有三十余里的陆路,本帅打算利用落闽水和桐梓河来补给永镇大营。将来战线稳定之后,我们甚至可能从贵阳直接通过落闽水运送粮草物资,不通过播州那里就直达永镇大营,所以我军要想在永镇大营集结部队和辎重,就必须保证桐梓河一直牢牢地掌握在我军手中。”
二郎坝位于桐梓河和赤水河的交汇处,这两条河流形成了凸出河套就像是一道天然的护城河,把永镇大营包裹在里面。黄石点着二郎坝对张承业强调说:“此地也掩护着永镇的侧翼,它把永宁地区和永镇地区隔绝开来,只要二郎坝在我军手中,永镇大营就不必担心会受到来自北方或是西方的攻击。而且此地除了能保护整个桐梓河运输畅通无阻外,也是赤水河的北方入口,守住了这里,赤水河就已经落入我军手中一半了,将来我军才可能通过赤水河,把辎重补给从永镇运输向赤水卫,你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大帅。”张承业铿锵有力地回答道,他又凝视了一会儿地图,突然提问道:“大帅,卑职有疑问。”
“张千总你说。”
“大帅,卑职觉得既然这个二郎坝如此重要,为什么不多派兵马前往,而只是用卑职的一个步队去?”
“问得好!”黄石赞了一句,带着鼓励的意味反问道:“张千总认为应该派多少兵力去才好。”
张承业盯着地图又看了一会儿,就流利的把心中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大帅,卑职以为应该出动至少五个部队前进到二郎坝,这样不但可以牢牢地保护好整个桐梓河和赤水河,而且还可以牵制住永宁贼兵的异动。等我军占领赤水卫后,我军还可以从二郎坝出兵攻击蔺州,这样如果贼兵从永宁地区南下攻击赤水卫,我们就可以从蔺州出击,狠狠地打在他们的后背上。”
黄石击节笑道:“张千总说的正合吾意,现在桐梓河要给永镇大营提供补给,所以暂时无法在二郎坝维持太多的兵力。但等永镇那里的事情一了,本帅就会亲自率领整个救火营前往二郎坝,寻机越过赤水攻击蔺州,这样永宁贼就只能坐看赤水为我所有,否则他们南下救援赤水卫时,就会落入我军的罗网。”
“大帅英明。”
“哈哈,所以张千总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能不能顺利占领二郎坝并巩固之,既关系到永镇大营能不能得到补给,也关系到将来我们能不能从永镇前往出击赤水,最后还关系到能不能在普氏所、摩尼所之间网住永宁贼的主力。可以说张千总你这一队人虽然人数少,却决定了我军此战的胜败。”
“是,大帅,卑职明白了,卑职一定不负大帅所命。”
……
天启七年八月十二日,铁山附近,东江军海港营垒
白有才和孙家三兄弟正在修筑新的堡墙,上次的朝鲜之战的时候孙家兄弟和白有才都跟着毛文龙进攻镇江去了,而白爷爷则因为岁数大而留在了家里。白有才离开时他爷爷正在掏田鼠窝,所以当白有才最后一次告别时,正专心致志挖田鼠的老爷子连头也没有抬,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结果这一声就成为了永别,现在白有才在这世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同样失去了一个亲人的孙家兄弟就把他接纳进了自己的家庭。正好白有才的年纪和孙家老三相仿佛,现在孙家老四也渐渐地喊他“三哥”而不是“白三哥”了。
从铁山到昌城,东江军和后金军一直还在交战,虽然朝鲜承诺不让东江军下海种地,但实际上朝鲜也根本无力阻止东江军的军事行动。不过现在后金军已经占据了义州,把明军战线深深地压的歪曲了进去,而且还屡次试图切断铁山到朔州的交通线。
孙家兄弟正在砍掉树木上的枝杈,而白有才拿了一把大梳子,把和好的稀泥浆仔细地涂抹到木棍上,等这些木棍晾干了以后,他们就会被用来修筑城墙,铁山堡和附近的东江军堡垒都是用这种材料修筑起来的。
午饭又是野菜和杂粮饼,不过白有才和孙家兄弟都吃得很香。白有才盘腿坐下以后,在吃之前先把肮脏的上衣脱了下来,然后把它垫在了自己的腿上,等白有才小心地吃完了面饼以后,又睁大眼睛在那块布上寻找起来,把掉在衣服上的面渣都捡了起来。
“看,又来船了。”孙家老二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白有才此时也完成了对衣服上残渣的搜索,他回头看着缓缓驶入海港的粮船,口中不禁吞咽了一大口唾液。
白有才和孙家兄弟返回去工作了,根据他们的经验,过不了一会儿后,港口营垒的大门就会打开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东江官兵会率先出来开道,他们身后还会跟着一辆辆装满粮食的手推车。不过白有才他们都知道,这些粮食绝不是给他们吃的,而是要送去朔州,然后补给宽甸东江军的。
自从后金军占领义州以来,鸭绿江天险就已经是东江军和后金军各据一半,所以朝鲜境内也不能完全放心了。这些负责保卫粮车的东江军都会发给双份的口粮,因为从铁山到朔州的这一路上,运粮队经常会遭到后金军的攻击。这些日子里为了保持向朔州粮道的畅通,东江军已经在这条路上付出了数百人的性命。
不过虽然补给朔州很艰苦,但毛文龙却固执地不肯放弃宽甸地区,正如义州是后金在鸭绿江南的桥头堡一样,宽甸也是东江军在江北的出击基地。如果放弃了宽甸的话,那鸭绿江天险就会成为后金军单方面所有,东江军在辽东就会陷入彻底的被动挨打局面。而只要宽甸还在东江军手中,后金方面就必须围绕它部署大量的兵力与陈继盛对峙,这也对东江军本部起到了非常有力牵制作用。
不过这次白有才他们显然猜错了。
船只停靠了没有多久,港口营垒里就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欢呼声,等大门徐徐打开后,在堡垒周围的东江军士兵们纷纷愕然站起,看着东江总兵官、还有他的大旗从港堡大门下昂然而出。
“毛大帅!”
“是毛大帅啊!”
白有才扔下手中的泥筒,口中呼喊着一跃而起,向着毛文龙的方向跑过去,奔跑过程中,白有才超过了一些人,也被身后一些跑得更快的人追上。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道路边,贪婪地看着那面火红的旗帜,和周围的千百人一起发出了狂热的呐喊声:
“毛大帅,可是要反攻辽东么?”
“可是要反攻辽东么?”
……
从港口到铁山东江军大营这一路上,毛文龙不停地向部下官兵进行解释,幸好,那一张张又黑又瘦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失望。这次毛文龙只是来进行战区巡查的,东江官兵们搞清楚这一点后,就纷纷回头去努力工作了,他们都用行动向他们的最高长官表示:他们不但没有丧失信心,反倒因为这一次挫折和新的仇恨而变得更加士气高涨。
铁山等堡的东江军军官也都充满了斗志,七年前毛文龙带着二百人来到朝鲜龙川的时候,后金政权正如旭日东升,充满了不可战胜的威慑力,而辽东明军并无立锥之地。但七年下来,东江军已经扩展到军民数十万之众,占地上千里,成为了一支不可轻视的实力。
朝鲜战役之后,每次毛文龙激励他部下的士气时,都得到众人积极的响应,虽然东江镇现在遇到了一个低谷,不过大家都相信这也只是一个低谷而已。比如上次在海州找黄石要了一堆工兵器械的潘参将,他这次只身从义州逃了出来,也算是大难不死了。
当毛文龙在铁山堡询问潘参将对战局的看法时,这个众人嘴中的潘傻子又呵呵地笑了起来,他战意昂然地对毛文龙说道:“再艰苦,难道还有大帅当年艰苦吗?大帅当年才二百人而已,鞑子都不能消灭我们东江军,难道现在他们反倒能了吗?”
黄石已经通过商人向毛文龙提出要购买大木头了。如果军镇进行私下交易的话,那是大明官场的大忌,不过现在中间有商人转手,那就可能会好一些了。黄石和毛文龙的关系本来很密切,现在借助商人做障眼法或许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对毛文龙来说,不出木头白拿黄石的钱那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毛文龙此行一方面是鼓舞朝鲜东江军的士气,一边也是看看怎么把长白山的大木头转运到铁山来。
……
八月十四日,四川,播州明军大营
前些天和救火营同时出发的贵阳本地明军才刚刚到达,而十日才从贵阳启程的选锋营,昨天就在贾明河的率领下抵达了播州大营。
黄石现在全身披挂,他即将启程前往永镇大营。从播州到永镇的路上明军已经设立了临时驿站,并安排了少量驿马,黄石和几个卫兵一路换马,估计两天内就能抵达永镇大营。
选锋营抵达播州后,救火营的最后几队兵也就没有必要在留在这里了,他们把防务移交给选锋营后会立刻启程前往二郎坝。
黄石视察过永镇大营后也要前往二郎坝的,以目前这种通讯手段,再往后的战争进展就不是他能实时操控的了,所以临走前黄石只能大略地给贾明河交代战略要点,他拿着马鞭点着墙上的地图道:
“贾兄弟,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贺游击肯定会在四天内向赤水卫方向进攻。我估计贼军现在还没有摸清我军的动向,等他们反应过来最快也要到八月二十日,所以他们不可能来得及增援赤水卫了。到这个月底,永宁的贼军就可能会反攻赤水卫。”
看到贾明河似乎有些怀疑,黄石就停下话头示意他可以发问,贾明河立刻指着地图问道:“大人,永宁贼虽然靠赤水卫较近,但末将以为,他们可能会和水西贼首先联系,然后再两面夹攻我军。”
“是的,如果贼兵知道我军的战斗力,那他们就应该这么做,但贼兵不知道,所以他们很可能认为一支孤军深入的数千官兵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且,我军一旦控制赤水河,奢崇明、安邦彦两贼就被一分为二,而且再也没有了辗转腾挪的余地。这两贼颇为狡诈,绝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兵贵神速,我猜奢崇明会在第一时间把他的数万主力全部掉来向南方,猛攻赤水卫,力求把我军的孤军一举吃掉。”
贾明河又想了一想,点头道:“大帅所言甚是,不过就算奢崇明敢来,我们也不怕,巩固了赤水卫,这两贼也就死定了。”
“呵呵,如果他们真的智不及此,我们也就有了足够的优势了。”黄石轻笑了两声,贾明河显然对叛军的战斗力没有放在心上,所以觉得对方不敢来强攻一个营的福宁军。不过黄石想奢崇明、安邦彦既然敢举起叛旗,那他们一定还是对自己的军力很有信心的。
“在贺游击沿赤水河进攻赤水卫时,我会到二郎坝指挥救火营向蔺州进攻,等奢崇明主力出现在赤水卫以北时,我就用磐石营做铁砧,救火营为铁锤,把奢崇明的精锐聚歼在普氏所到摩尼所之间。”
如果奢崇明不能及时赶到,那贺定远的城防就有更多的时间加固,如果奢崇明狂奔而来,那黄石估计他也不会有太多辎重,一旦惨败就会变得不可收拾:“奢崇明大概会在十天后赶来,水西、永宁二贼唇齿相依,安邦彦距离虽远,但十五到二十天内也会拼死赶来,指望全歼我军,恢复内线作战的态势。”
“大帅说的是。”
“所以你要在贺游击离开永镇大营后接替那里的防守,保证救火、磐石两营补给线的畅通无阻。”
“遵命,大帅放心。”
“然后其他的各路明军也会陆续赶来,等他们抵达后,贵阳的这两营明军应该也到达永镇大营了。你就率领选锋营沿赤水河南岸西行,若是安邦彦不渡过赤水河则罢,若是他渡过了,你就要切断他的退路,把水西贼堵在赤水河北岸。这次选锋营是铁砧,而救火、磐石两营会是铁锤,把安邦彦也一举歼灭在这里。”
“遵命,大帅。”
虽然黄石很相信贾明河的忠诚,不过激励部下的工作是怎么做也不嫌多的,黄石听到贾明河恭敬而且谨慎的回答后,就把马鞭扔到了一边,郑重其事地冲贾明河拱手一礼,把后者吓得连忙跳开:“大帅,末将一定会尽到自己本份的,这个可不敢当。”
黄石直起身看着贾明河,一脸的肃穆:“贾兄弟,赤水卫乃贼之所必救,本帅断定安邦彦会全力来救。这安家从汉朝开始到今天,盘踞水西已经有两千年了,真真根深蒂固之贼,党羽恐有数万之众。如果我们要去水西老巢剿灭这些盗匪,那恐怕就要付出成千上万弟兄的性命,因此我非常希望能在赤水卫全歼这股贼兵。”
贾明河听得也是一脸肃然,他以前很少见到黄石用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只听黄石又继续说了下去:“兵法有云:归师勿遏。这次安邦彦如果真的被贾兄弟堵在了赤水河北,他们肯定会拼死一搏,以求杀回老巢去的,所以我知道贾兄弟这次的担子很重、非常重,但我还是不得不把它交给贾兄弟。这次你全权负责的只是我福宁军的左翼,但其重要意义却不仅仅于此,而是关乎到几千、甚者上万弟兄的性命。”
贾明河愣了片刻,接着就一撩披风,单膝跪倒在地,俯首抱拳大叫道:“大帅言重了,若安邦彦真的赶来了,末将誓死也要把他堵在河北,以待大帅剿灭之。”
顿了一顿以后,贾明河突然把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慷慨激昂地说道:“大帅尽管放心,只要有选锋营在,大帅的左翼就安如泰山。”
“好!”黄石双手把贾明河扶了起来:“我对此深信不疑。”
……
八月十六日,明军永镇大营
这里一个月前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驿站兼侦查岗哨,两年来这里也一直很平静,但现在像是一个轰轰作响的大蜂巢,除了磐石营全营五千官兵以外,还有数千辅兵正在永镇大营周围忙碌,川流不息地运送刚刚从桐梓河运来的物资。
磐石营的工兵队不仅早已经在桐梓河上修好了一个简易码头,昨天赤水河的工兵先遣队又传回来报告,赤水河上的码头两天前也宣告完工,工兵队正在抓紧时间扎竹筏,并开始安置沿河纤绳。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参谋长金求德一开始就跟贺定远一起来到了永镇大营,这两天大批参谋军官一直在计算赤水河的运输能力,以及建立一个以永镇大营为中心的、四通八达的驿站联络网:“暂时驿马是足够了,但在战役全面展开前,我们还需要再从贵州调拨三百匹驿马,以便建立更大范围的指挥网络。”
黄石仔细看了看金求德的计划,询问道:“你是建议把老营设立在永镇这里么?”
“是的,永镇地区目前看起来还算安全,等救火营和选锋营两翼张开后,这里就会变得更加安全,所以末将认为不必再建设播州大营了,所有从贵阳来的援军和补给,都应该尽可能集中到永镇这里来。”
“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遵命,大帅。”
黄石把自己的将印留给了金求德,以便他统一指挥即将到来的贵州援军。黄石并没有给金求德什么太死板的命令,金求德最重要的工作不是协调作战,而是负责运输补给,以现有的通讯手段来看,协调方圆百里内的军队作战无异于天方夜谭。
“看来我们是来对了,水西、永宁两支贼寇根本没有想到我军的移动速度有这么快,虽然我们是外线机动,但还是远远跑在了他们前面。”黄石已经看过了金求德等参谋军官作出的分析,水西和永宁怎么也要在四、五天后才能判断清楚明军的进攻规模和方向,等他们完成集结并发动反扑时,最快也要到这个月的月底了。
金求德对第一步攻势也很有信心:“据永镇驿的常年老兵说,赤水卫一带只有数百叛军,大部分估计都是老弱,甚至还有妇女,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精锐部队,只能凭借险要抗拒一下罢了。我们可以沿河运输磐石营的六磅炮,拿下赤水卫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路不好走,相对于贼兵来说,这段路程倒是我们更大的麻烦。”
“也只是麻烦而已。”黄石对此持不屑一顾的态度,他冷冷地说道:“没有坚定的保卫者,天堑也是通途;有坚定保卫者的地方,通途也是天堑。”
“大帅说的是。”
……
十六日下午,赤水河畔,磐石营行营。
“赤水卫!”
向贺定远最后交代任务的时候,黄石把马鞭狠狠地抽在了地图上,随着“刺拉”一声,那张地图就被黄石捅了一个洞出来。黄石扭过头,手臂仍笔直地指向地图,看着贺定远的双眼大声说道:
“这个进攻会一举决定西南平叛战役的胜负,贼寇不是在赤水卫这个磨盘里被彻底磨干血肉,就是在老巢中坐以待毙。现在,整个西南四省都在为这次进攻挤出补给和辎重,整个西南四省的粮草、军队、马匹和协饷都在向这里运来,整个西南四省的文武、百姓……不,皇上、满朝的文武、天下的士子和百姓都屏住呼吸,看着这决定性的一击,而——”
黄石拿着马鞭的右臂仍保持不变,左臂抬起重重地指向了贺定远:“而这决定的一击,本帅把它交在你的手里了。”
“大帅……”贺定远激动得满脸通红,气吞山河地朝着黄石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末将一定取下赤水卫,亲献于大帅帐下。”
“我对此深信不疑,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黄石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大号地图,跟着又在永宁宣抚司的地方戳了一个洞出来,他又对贺定远说到:“贼兵必倾力来救赤水,本帅会亲帅救火营从贼兵背后杀出,和贺兄弟前后夹击,先把永宁贼聚歼于赤水卫城下,然后再调头南下,和贾兄弟一起迎战水西贼。”
黄石凝神看着贺定远,缓缓的沉声说道:“如果赤水卫在,敌军就是瓮中之鳖,我军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赤水卫失守了,我们分成三路的福宁军就会被贼兵各个击破。贺兄弟,你手中不仅掌握着西南的胜负,也掌握着我福宁军三营一万五千官兵的性命。”
“大帅放心,末将人在城在……”
“不,赤水卫不能不在。本帅不会飞剑传书,一旦赤水卫失守,我福宁军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赤水卫不能不在!绝对不能不在!”
贺定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高地昂起头:“大帅,是末将失言了,莫说是数万贼兵,便是十万、二十万贼兵,也绝不可能从五千福宁军手中夺下城堡。大帅请尽管放心,末将定能把赤水卫守得犹如金汤铁桶一般。”
“好,那你准备一下,这就出发吧。”黄石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现在是天启七年八月十六日,下午两点四十三分整,他在一张纸上记录下了这个数字,然后抬头对贺定远说道:“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都决定着此战胜利与否,决定着歼敌和伤亡的多少。”
在黄石的目光中,贺定远大步流星地走上了行营的棚台,下面密密麻麻站着磐石营全营五千名官兵,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仰起脖子,看着高高在上的贺定远。
贺定远双腿稳稳站住,一手叉着腰,另一手高高举在半空中,目光炯炯地大喝道:“全军出发,向着赤水卫方向,进行——威力侦查。”
“威武!”
士兵齐声发出一声呐喊,霎时各种军乐器响起,磐石营随着鼓乐鱼贯迈出营门,沿着赤水河的两侧,向着一百里外的赤水卫水陆并进……
七日后,八月二十三日,明军永镇大营
现在永镇大营变得比几天前更加热闹了,大营警戒范围已经扩大到了方圆二十里,几个方向上也都修起了简易瞭望台和烽火台。每一刻都有大队民夫在营门进出,他们臂拉肩扛,把大批的物资整包、整包地搬到大营内。
大营内,一个参谋军官正对金求德报告说:“今天又有一千辅兵、五十匹驮马和五十匹驿马到达,现在全营已经有一万五千辅兵、一千匹马了,根据贵阳方面的来信,十天内这个数字可能还会再翻一番。”
放下报告后,那个参谋军官又对金求德报告说:“大人,您上次写信请求吴大使加速运输物资,吴大使回信了。”
“吴大使怎么说?”
“回大人,吴大使说他已经把手里的每一个民夫、每一匹马、每一颗粮食、每一棵草和每一根钉子都发来永镇大营了;吴大使还说他已经扣住了其他所有方向上的明军物资,就差拆贵阳的民房了。”
金求德听着这夸张的说法,不禁放声大笑道:“哈哈,吴大使还是那个脾气。嗯,援军呢?”
“今天没有援军抵达。永镇大营除了选锋营外还是只有四千明军。不过张老大人已经下令附近的明军一律向播州移动,现在四川、贵州两省至少有四万明军接到命令了,估计有两万左右的明军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嗯,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不可能瞒过永宁、水西贼兵的耳目,而且张老大人的命令又是这么明确,他们也绝不会有所误判了,第一批增援赤水卫的贼兵也可能已经上路了。”金求德皱着眉头看了看地图,又挠了挠头道:“今天磐石营有消息么?”
昨天贺定远传回来的消息是已经赶到赤水卫脚下了,一路上敌兵的零星抵抗非常软弱,对五千明军来说根本不构成丝毫威胁,不过今天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下午二点,
“金将军,金将军。”一个传令兵举着一张纸条冲了进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跑进来匆匆行过了一礼,就大声念起了贺定远的捷报……
一个小时后,选锋营就已经在营外集合完毕,贾明河穿着明晃晃的铠甲,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上了永镇大营的高台。他右手奋力挥舞着贺定远的纸条,冲着聆听的官兵们简短地喊道:“贺将军已于前日清晨攻下赤水卫!”
“威武!”
贾明河先让士兵尽情欢呼了一番,然后伸出手臂往下按了按,顿时全场就恢复了一片沉静,贾明河鼓着腮帮子喊道:“全军听令,选锋营立刻出发,向阿落密所方向——展开威力侦查!”
……
八月二十四日,二郎坝,
明军的中央突破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要看两翼的展开了。赤水河水运足以维持磐石营作高速攻击做战,等磐石营转入防御后,选锋营也可以使用一部分运输力维持部队机动力。但选锋营速度暂时快不起来,因为目前的主要运力还要让给赤水卫补给粮草和弹药,因为谁也不知道赤水河水运什么时候会被切断,也没人知道磐石营需要在包围状态下作战多久。
而救火营可以独享赤水河北端的水运能力,从二郎坝到蔺州,救火营还可以利用六十里的水运,从而把陆路运输距离缩短到只有六十里。现在除了救火营本部的辎重队外,二郎坝还集中了几千辅兵和七百匹马,在救火营工兵队颇有灵气的指导下,桐梓河每天在二郎坝卸下的补给量也在不断增加。
黄石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看完了驿马送来的军情,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把一封早就写好的信交给了传令兵:“把这个送去贵阳,交给张老大人。”
“出发了,弟兄们。”张承业在二郎坝大营外大声喝道:“威力侦查,方向——蔺州。”